第十九章
聽說長興伯夫人並無大礙,覃振鬆了口氣,可心裡卻仍然沒能完全放心。他三兩步跨到正房門口,正要推門進去,門卻從裡面打開了。開門的是長興伯,只見他一臉寒冽地走出來,看到覃振連話也沒說,只冷冷地哼了一聲,便與覃振錯身而過。
覃振也顧不得父親此刻的態度了,著急萬分地走進內室。
長興伯夫人躺在大床上,顧媽媽站在她床前,俯身一邊給她掖被子,一邊和她說著話。見到兩人進門,顧媽媽輕聲跟長興伯夫人說:「夫人,二少爺和二少夫人來看您了。」
聞言,長興伯夫人連看也沒朝他們看一眼,便一扭頭,面朝里。沒等兩人走近床前,她又冷冷地開口說:「讓那個女人出去,我不想看到她。」
「夫人,您這又是何必呃。」顧媽媽勸解道。可是長興伯夫人拒絕的態度卻分外堅持,顧媽媽無奈,只得迎上前,歉意地對李如錦說:「少夫人,夫人心情不好,還是讓二少爺陪她說說話吧。老奴陪您到暖閣坐坐,那裡暖和。」
長興伯夫人的話並未壓低聲音,所以李如錦聽得一清二楚。她不想讓覃振為難,顧媽媽的好意,她自然不會拒絕,和覃振知會了一聲,便跟著顧媽媽出了門。
屋裡只剩下覃振和長興伯夫人母子二人。
覃振走過去,蹲在床邊,雙眼通紅地看著躺在床上的長興伯夫人,「娘,孩兒來看您了。」覃振說話的聲音微微有些發顫。
「我還沒死,用不著你來看。」長興伯夫人冷冷地說,依然不肯轉過頭來。
「娘,我知道錯了,我先前不該頂撞您的,您原諒我好不好?」覃振伸手進被窩,緊緊地抓住長興伯夫人的手,任憑她怎麼掙扎,就是不鬆開。等到她不再抗拒,他將她的手移出被窩,低頭將臉貼了上去。
「娘,您別跟我置氣了好不好?從小到大,爹最疼的是大哥,可是娘卻永遠只疼我一個。我知道,娘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您一定捨不得跟我生氣的,對不對?」
長興伯夫人的眼淚瞬間就下來了。兒子又多久沒在她跟前撒嬌了?她又有多久沒聽到兒子說這樣暖心窩子的話了?
「你就是我上輩子的冤孽,這輩子來跟我討債的啊!」長興伯夫人惻過身來,用另一隻手狠狠地拍打著覃振的肩背,力道看似很重,可打在身上卻並不痛,明顯是捨不得。
見母親終於肯開口跟他說話了,覃振懸著的心才終於放下了一半。
「娘,我知道錯了。您只管打我出氣,別再做傻事嚇我了好不好?您要是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孩兒就只能抹了脖子跟您作伴去了。」
「呸呸呸,胡說什麼呢。」長興伯夫人又氣又惱,狠狠地給了他兩巴掌,這回沒再手下留情,拍得覃振直想咧嘴。
母子倆終於和好如初了,可是那個橫亘在他們中間的名字卻依然存在。最終還是覃振率先開口道:「娘,如錦和我一樣擔心您,您見見她吧。」
提到李如錦,長興伯夫人臉色一沉,可念及母子間難得的溫情,她終歸沒有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只是堅持道:「見她,可以,但是你必須先答應我納妾的事。」
長興伯夫人的意思很明確,她可以不提休妻的事,接納李如錦。但是,覃振也必須同意納妾的事。
「娘!」覃振心裡充滿了無力感,為什麼兜了一大圈又繞回來了,「您為什麼非得讓我納妾不可?您明知道我愛如錦,只愛如錦,為什麼非要在我們中間插進一個人來?您當初不也因為一個張姨娘,痛苦不堪嗎,如今為何非要把這種痛苦強加在如錦身上?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啊,娘。」
長興伯夫人抽回被覃振握著的手,豁然從床上坐起身,精神抖擻地厲聲數落覃振道:「我為什麼逼著你納妾,你不知道嗎?我這麼做還不是為了讓你有個兒子,為了讓你討你父親的歡心,讓你父親將爵位傳給你!
你也說了,你父親一直以來最疼的就是你大哥。好在你大哥是庶出,雖然娶了個高門豪族家的嫡女,可這麼多年來也沒生下兒子來。你是嫡子,這長興伯的爵位本就該是你的,你父親雖不甚喜歡你,可若是你能有個兒子,你父親一髙興,說不定就請旨立你為世子了。」
「娘,我從來沒想過要繼承長興伯府,更沒想過要跟大哥爭奪這個爵位。長興伯是個武爵,可是我自幼便不喜武藝,如今也不善舞刀弄根,更無力領軍上戰場。
反倒是大哥深得父親真傳,熟讀兵書,武藝超群。不說父親屬意大哥繼承爵位,就連我也打心底里覺得大哥才是最合適的人選。」覃振終於將心底的實話說了出來。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知道母親對他的期待,可是他卻根本無意於此,一直隱而不說,只是不想看到母親失望、難過。
「我不管你合適不合適,也不管你爹屬意不屬意你,你是長興伯府唯一的嫡子,這長興伯的爵位就應該是你的。」長興伯夫人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吼道:「憑什麼張氏搶走了你爹的愛,她的兒子還要奪走屬於我兒子的東西?我不許,我絕對不能容許!」
覃振被長興伯夫人的話震驚了。
原來,這才是深藏在母親心底的秘密,這才是母親執著於讓他納妾,讓他生兒子,讓他繼承長興伯爵位的真正原因。
因為張姨娘,她失去了父親的愛。因為張姨娘,她曾一度失去了作為長興伯正妻該有的尊榮與體面。更因為張姨娘早早地離世,她甚至連扳回一城的機會也沒有了。提到張姨娘,帶給她的只有無盡的痛苦和難堪。
他是母親唯一的兒子,而大哥是張姨娘的兒子,在母親看來,爵位的繼承已經不再是單純的立誰、不立誰了,而是她和張姨娘鬥爭的延續。她已經輸給了張姨娘,所以她的兒子絕對不能輸給張姨娘的兒子。
這樣的理由讓覃振根本無力反駁。
他不能代替母親承受當初的苦難,也不能銷除母親心底的執念。可讓他妥協,讓他答應母親納妾,他又做不到。
他能做的,唯有解開母親心中這個死結。
長興伯夫人終究迀是沒肯見李如錦。
覃振從長興伯夫人屋裡出來,去暖閣叫上李如錦,兩人一起出了長興院。
「母親怎麼樣了,她還好嗎?」李如錦關切地詢問。
「母親還好,你別擔心。」覃振回答。他不知道該如何將母親的心結說與李如錦知道。
「那就好。」
兩人沉默著,誰也沒再說話。
李如錦因為來時崴了腳,在暖閣坐了一陣子之後,腳傷非但沒有緩解,反而疼得越發厲害。可她不想打擾覃振,一直默默地忍耐著。
覃振心裡裝著長興伯夫人的事,腳下步履雖沉重,步伐卻並不慢。李如錦一直落在他身後,直到兩人距離拉得太遠,他會不經意地停下來等一下她,而李如錦則會快跑幾步跟上來。
從長興伯夫人居住的長興院到他們居住的梧桐苑,兩人走到一半路程的時候,覃振突然想到了解開長興伯夫人心結的辦法,頓時豁然開朗起來。他說:「如錦,你先回去,我去外院找父親說點事情。」說話的語氣都帶著輕快。
「嗯,我等你回來。」李如錦應道。
看著覃振遠去的身影,李如錦長出一口氣,立時跌坐在地上。腳鑽心地疼著,覃振在的時候,她一直強忍著。此時,他離開了,她反而鬆了一口氣。
她微微掀起裙擺將歲傷的右腳露了出來,自己伸手揉了起來。可是剛剛揉了一下,還沒怎麼用力,就疼得她直抽氣。
也許是太專註於腳傷,她絲毫沒有發現那個原本應該離開的身影此時已經折返回來了。直到她眼前昏黃的光線被陰影籠罩,她才遲鈍地抬起頭,朝那個擋住她光亮的傢伙看去。可是,沒等她看清楚,覃振已經彎下腰一把將她攔腰抱了起來。
「腳受傷了,為什麼不說?」覃振抱著她一邊往回走,一邊責問。
「我的腳沒事。」李如錦不以為然,「你不是去找父親了嗎,怎麼這麼快又折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