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覃振沒有回答。他能說,因為想到解開母親心結的方法,所以心情放鬆,可是走到半路,卻突然想起從長興院回來這一路李如錦的異常,她異常的安靜,走得也異常的慢。如果是平時,她會說體己話安慰他,也不會讓他停下來等她。
李如錦見他不說話,心裡有點發虛。他該不是在生她的氣吧?
李如錦正擔憂,卻聽覃振低聲說:「對不起。」
李如錦驚訝地抬頭看向他,卻見他面有愧色,看向她的目光中滿是歉意。李如錦心裡一暖,將頭輕輕地靠在了他的肩頭。
覃振將李如錦送回梧桐苑,讓人拿來藥酒,親自給她揉過腳,這才在李如錦的一再催促下出門去找長興伯。
長興伯夫人假意自殺的事,讓長興伯怒火中燒,在從顧媽媽處得知這一切都是吳儀容在背後慫恿、挑唆的之後,當即讓人連夜將吳儀容送出府去,至於是將人送回家,還是送到別的什麼地方去,沒人知
道,也沒人敢去問長興伯,當然也沒人會關心。
覃振找來的時候,長興伯正獨自一人坐在書房裡,滿腹愁緒。看到覃振進門,長興伯神色疲憊地問:「去看過你母親了?」
覃振應聲回答:「是。」
「這麼晚,來找我有什麼事?」
「我想和父親聊聊天。」覃振抬起手晃了晃,長興伯這才注意到,他手上竟然拎著一壺酒。
長興伯點頭贊同,「也好,我們父子好久沒有好好喝一杯了。」
兩人在臨窗的四角小桌旁坐下,覃振用桌上的空茶杯當酒杯,給兩人滿上一杯,端起酒道:「我敬父親一杯。」
長興伯二話沒說,端起酒杯和他輕輕一碰,仰頭喝下。
喝過酒,覃振率先開口,叫了一聲:「爹。」
長興伯明顯被他突如其來的稱呼叫得愣住了。
「其實我一直以來都想這麼叫您,叫您父親,我覺得好疏遠、好陌生,只有叫您爹的時候,我才覺得您是我的父親,而不是那個冷漠、高傲的長興伯。」
長興伯只覺得胸口悶悶的,也不做聲,逕自倒了一杯酒,仰頭喝下。酒沿著喉嚨順流而下,流進胃裡,卻燙進了心裡。
覃振從來沒和他說過這樣的話,他一直以來其實都不大瞧得上這個兒子。身為唯一的嫡子,卻不能秉承他的意志,他讓覃振習武,覃振偏要學文。從一開始的憤怒、失望,到後來的放逐、漠視,他幾乎再沒有和覃振好好地說過話、談過心。
「爹,我知道,其實我小的時候,您也曾對我寄予厚望,可是我卻辜負了您。」
覃振再次將兩人面前的杯子斟滿酒,接著說:「那時候,母親和張姨娘斗得多厲害啊,我看著都心慌。母親還一再告誡我,一定要比大哥努力,一定要比大哥強。
可是大哥真的對我很好,即使母親和張姨娘水火不容,我卻還是很喜歡大哥,我一點都不想跟大哥爭。
您誇大哥有悟性,練坊習武進步快,又肯努力上進。
我便故意懈怠武藝,轉而專心學文。我想著,我和大哥一文一武,以後定然不會有衝突。
如今,大哥是繼承爵位的最佳人選,而我也和當初一樣,不願也不會和大哥爭,可是母親的執念卻至今未曾減弱分毫。
母親逼我納妾,無非是想讓我有個兒子,討爹的歡心,好讓爹將爵位傳給我。
母親以為爹遲遲不請封大哥為世子,是因為大哥至今無子,大嫂又是那樣的家世,大哥不敢納妾,只怕終身無子也未可知。
母親以為,只要我納了妾,生了子,後繼有人了,爹便會請封我為世子。
可是我知道爹心裡其實還是更屬意大哥的,不管我有沒有兒子,爹最終還是會將爵位傳給大哥。」
聽到覃振這一番話,長興伯突然覺得胸口堵得慌,眼眶也微微有些發熱。自己一直在嫌棄這個本該成為伯府支柱的嫡子,因為他的不務正業,不求上進,而讓自己從未想要了解他心裡真正的想法。
原來不是他不思進取,他只是太懂事,太在乎這個家。一直以來,都是自己這個當爹的誤會了他,虧待了他。
「爹,我說這些,並不是想讓您內疚,我只是想讓您知道我心裡的想法。」覃振說得也有些激動,紅著眼眶繼續說:「我希望爹能儘快上本請封大哥為世子,這樣才能徹底斷了母親的念想。」
長興伯沉默了好一陣,說:「你終究才是我的嫡子啊。」
「爹,您不必覺得虧欠了我,我其實早有自己的打算。我要走科舉,進身仕途,以後和大哥一文一武,將長興伯府發揚光大。」
「好、好、好,不愧是我的兒子,有志氣。」長興伯老懷安慰。可是他心念一轉,為難道:「你母親那裡……」
覃振神色一肅,正色道:「這正是我來找父親的原因所在。」
長興伯一愣,心裡大是疑惑。他先前說了那麼多,居然都不是他的真正目的?那他想說什麼?
「娘希望我能繼承爵位的執念如此之深,其實還是因為這麼多年來,她一直沒能放下過去的事。她覺得張姨娘搶走了先祖母的關愛,搶走了她正室夫人的尊榮,更重要的是,她覺得張姨娘搶走了您對她的愛。
她覺得,因為張姨娘,您對她惡言相向;因為張姨娘,您對她冷淡疏離;因為張姨娘,您對她不再親密無間。她覺得,她這輩子徹底敗給了張姨娘,所以在承繼爵位的事情上,我和大哥便無可爭議地成了她和張姨娘戰爭的延續。爹,其實您才是娘真正的心結,您不覺得您欠母親一個道歉嗎?」
長興伯久久回不過神來。過了很久,他才重重地嘆了口氣,沉聲道:「你說得對。」
覃振不知道後來父親和母親之間發生了什麼。他只知道,素來嚴肅的父親變得越來越溫和,多年來一直鬱鬱寡歡的母親,近來臉上的愁緒漸漸變少,笑容卻越來越多。父親歇在外院的次數越來越少,和母親同進同出的次數卻越來越多。兩人爭吵的事情漸漸捎失,相視而笑的情狀卻越來越頻繁。
看著二老解開心結,和好如初,萬事有商有量、毫無芥蒂的恩愛模樣,覃振打心眼裡覺得開心。可是,您二老能不能注意一下場合?
請封大哥為世子的摺子很快批了下來,覃振本以為母親至少會表達一下她的不滿,誰知母親竟然全不在意。至於給他納妾的事,母親更是提都沒再提一下。
覃振總算是看明白了,感情在母親心裡什麼人和事都比不上父親來得重要。
其實這些統統都不算什麼,最讓覃振驚該莫名的是,自從大哥被封為世子之後,向來以公事為重的父親竟然辭了西山大營的差事,將府中大小事務交給大哥打理,然後帶著母親一路南下遊山玩水去了。
這、這還是他原來那對冷漠的父親和嚴厲的母親嗎?
話說,來年他要參加春闈,這可是人生大事啊,他們都不帶關心一下的?居然留下一句讓他好好應考,然後雙雙瀟洒地甩手出門去也。話說,如錦又懷孕了,有可能給他們生下嫡親的孫子啊,他們居然就寫封信回來慰問了一下,不提歸期,也不說期待。
覃振都要開始懷疑,當初逼著他納妾生兒子的事,其實只是他作的一場夢吧?
長興伯請封庶出的長子為世子的消息傳出時,京都徹底沸騰了,眾人皆言,果然啊,長興伯府那個不務正業的嫡子終究還是沒能承繼爵位。
殊不知,次年春闈,覃振一舉奪魁,被聖上欽點為一甲狀元之後,無數人都驚掉了下巴,直嘆,看走了眼。
次年秋天,李如錦順利產子,長興伯府喜上加喜,一派興盛和樂之景。
後來,李如錦問覃振,為了她放棄世子的爵位,值得嗎?
覃振促狹道,他哪裡是為了她放棄世子的地位,是他根本就不是當世子的料,而且他壓根就沒想過當世子,他要靠自己的本事立於天地間,而不是靠祖蔭。而他也確實做到了。
無論如何,李如錦心裡都充滿了感激,感激上天讓她嫁給覃振,感激上天賜給她一段美滿的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