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來
再次睜開雙眼,陳曦回到八歲那年。
她不知為何自己又活過來了,或者之前那樁樁件件不過是黃粱一夢。
她翻身,從床上坐起身來,手觸到蓋著的錦被,細膩柔軟,綉著滿樹山茶,潔白的山茶花,灼傷了她的眼,大滴眼淚落下,這是母親親手繡的軟金絲被。
母親……好久好久沒見過母親了,母親鋃鐺入獄那年,她十七歲,剛嫁入唐家兩年,母親說咱們這樣的人家應該找人入贅的,可唐淮禮那樣的嫡長子是絕無入贅相府可能,外人都說咱們與唐家結親是高攀。
但只要娘的曦兒喜歡,皇帝的兒子都嫁得。
撥開流蘇珠簾帳,入眼的陳設無不都是熟悉懷念的樣子,黃花梨喜鵲石榴紋圓桌上放著青玉茶具,窗柩旁紫檀木邊柜上擺著支新折的雪中四友迎春。
嫩黃的花色端莊秀麗,風從半掩的窗撲進來,攜帶淡淡清香,令人心曠神怡。
「嘎」門開了,十歲的翠兒進來,她依舊穿著最喜歡的翠綠色長裙,此時年少,很是活潑。
「姑娘,您終於醒了,這回相爺和夫人總算能放心了,奴婢這便去稟報夫人。」翠兒驚喜不已,眼眶都紅了,喋喋不休的,她聒噪的毛病是去了唐家才治好的。
可,陳曦寧願她永遠這樣嘰嘰喳喳喋喋不休,起碼證明她還是她,不是佛堂里整日誦經敲木魚的行屍走肉。
不等她說話,翠兒已一溜煙兒跑了,她支起身準備下床,可右手卻傳來撕裂般的劇痛。
「嘶。」
真疼。
「曦兒,別動。」及時趕來的杜氏制止了陳曦,又吩咐身邊侍婢道:「紅綢,去請相爺回府,紅月,你請太醫。」
陳曦愣愣的看著抱著自己的母親,北方女子特有的爽朗在她身上尤為明顯,輪廓分明眉宇間有股英氣,但在她面前卻又溫柔極了。
「娘。」陳曦的聲音有些顫抖,她怕是夢,夢醒了她又是那個青燈古佛一輩子的唐家宗婦。
「哎,莫怕,娘在,你爹也很快就回來,莫怕,誰也不能對娘的曦兒怎樣。」杜若心疼極了,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兒竟被嚇得全身顫抖,天殺的東西,推她女兒!
陳曦沒有在意手上的疼痛,她直勾勾的看著母親,十年了,整整十年沒見過母親了,她差點忘了母親的模樣。
還有父親,好想好想父親,當年父親入獄,聽人說他站在天牢門口對天大喊:「我陳伽年此生無兒無女,沒有那不孝女!」
陳曦想,就算是夢,也請允許她說一句對不起,說一句我錯了。
「曦兒。」
陳曦眼淚蒙蒙的從杜若懷裡抬起頭,「哇」的大聲哭了出來,她終於見到父親了,「爹,女兒對不起你,不該不聽話。」
「怎哭得這般厲害?」陳伽年官服都未換便過來了,陳曦哭得厲害,他心疼不已,老來得女,整個京城的貴女都沒她女兒寶貝。
「讓你別將他們接來,你非是不聽,看把曦兒委屈的。」杜若不悅的沖陳伽年瞪眼。
陳伽年理虧,只得安撫陳曦,「曦兒沒錯,是爹思慮不周,曦兒放心,只要曦兒不喜歡,爹馬上便讓他們走,走得乾乾淨淨的。」
看到夫君保證,杜若這臉色才好點,又安撫陳曦,「曦兒莫哭,你爹答應把他們送走了。」
陳曦記得,雖然過去將近二十年,但她依然清清楚楚的記得,原以為她早已忘記,可如今睜眼再次看到父母雙親,那些模糊的記憶便清晰得猶如烙印在她腦海里般,揮之不去。
父親陳伽年是王家養子,為報養育之恩父親拜相后將王家一家子從老家接進京城,為王家幾位兄弟要了不大不小的閑職,還娶了王家女兒為貴妾。
這王家一家子入住相府也便罷了,王老夫人還帶來了她娘家一家子,陳曦尤為不喜王老夫人娘家人,可以說得非常討厭。
昨日幾人在一處吃宮裡賜下來的金果,金果只有四個,原本是長公主給陳曦一個人的,但陳曦喜歡王家姐妹身上那股子清雅,便想著跟她們分享,恰好四個也夠。
但王老夫人大哥的長孫女卻非要吃,還讓陳曦找相爺去宮裡要,陳曦再不懂事也知道宮裡賜是恩裳,自己要是什麼?哪有這樣的道理,於是周家姑娘便道:「奸相女,商戶女,沒家教。」
陳曦最恨有人這樣說她,便打了起來,你推我扯中陳曦跌入荷塘里。
當年,陳曦記得,她醒來后大哭,杜若也說了這番話,陳伽年便將周家所有人送出了京,為此王老夫人極度不滿,說陳伽年忘恩負義,還鬧到了聖上那裡,御史紛紛彈劾陳伽年。
這件事,被詬病了好多年,直到陳伽年下台入獄,別人提起都還說他忘恩負義。
陳曦想,就算是夢裡,她也不能讓父親被那些人害了。
「爹,是女兒不對,周家姐姐是王祖母的親外甥女,便是咱們的恩人,女兒不該不給她果子吃,爹,您別怪周姐姐。」
杜若和陳伽年愕然,杜若更是摸摸陳曦的額頭,她女兒莫不是摔傻了?怎替周家的人說起話了?
陳曦知道她素來討厭周家人,覺得她們不要臉賴著相府,此時這番話父親母親定是不信。
她努力扯出一抹笑容,極其認真的道:「爹,娘,女兒摔了一跤,得見菩薩,菩薩說善始方能善終,爹允許王祖母帶著周家入京,是善,若因女兒令這份善無善終,來日御史彈劾,女兒會內疚的。」
一番話情真意切,陳伽年和杜若對視一眼,若不用送出去更好,免得御史彈劾,但若女兒堅持,她們也只能如此做,畢竟夫妻二人老來得女,沒有什麼比女兒更重要。
「曦兒懂事了。」杜若摸摸陳曦的後腦勺。
「曦兒,你不喜歡周家的人,以後爹便吩咐不讓周家人見你。」陳伽年自知理虧沒能保護好女兒,說起話來在妻女面前便沒什麼底氣。
整個京城都知道,奸相陳伽年是妻奴,怕老婆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