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儘管男人們鬧得凶,從方才到現在未曾聽見女人或孩子的哭叫聲。這種分兩邊吃酒席的習慣,不知為何讓蘭蘇容有些無語,又覺得好笑。
「堡主夫人吩咐過,今晚不準鬧洞房,所以您可以放心安歇。有什麼吩咐,阿日娜跟綠岫就在耳房候著,因為聽說您的貼身婢女並沒有跟著一起過來,這兩個丫頭都是堡主夫人親自挑選來伺候您的。」蘭蘇容聽見婆婆特地挑了兩名婢子過來,思忖了片刻,才道:「阿日娜和綠岫是你們少主的屋裡人嗎?」如果今日是嫁進定國公府,她未必會這麼問,因為十之八九是肯定的,而且新婚夫婿婚前那些通房和小妾也會先來向她奉茶,但是來到全然陌生、習俗又大有差異的衡堡,為了怕應對進退失了分寸,她才會直截了當地問了。
八娘楞了好半天,才聽懂蘭蘇容的意思。「少主沒和您說過,堡主夫人不准他們在娶妻以前納妾,更不準有通房嗎?」蘭蘇容漲紅了臉,「沒有……我是因為怕錯待了夫君的人,總要問清楚。」八娘嘴張合了半天,有些憐憫,又不好表現得太直白,只好委婉地道:「堡主夫人是夜摩貴族出身,夜摩族只有一夫一妻,男人或女人婚前那些有的沒的,婚後都得斷得一乾二淨。少主們不會在家規上違逆堡主夫人,衡堡里這些丫頭,年紀大了若沒有放她們回去,也是要作主幫她們找婆家的。」這可憐的孩子,要是真嫁給了京城某個貴族,恐怕也會寬容大度地接受男人三妻四妾吧?八娘自己是夜摩人,對這樣的婚俗可是一點也不苟同。
蘭蘇容想起東方長空為了讓母親放心,甚至不惜冒險上京城挑媳婦,「是我見識淺薄,謝謝八娘的提點。」
「千萬別這麼說,老身看得出來少夫人您是有見識之人,但是您初來乍到,若有任何不懂之處儘管來問,老身保證知無不言。」蘭蘇容為這位朝夕相處半個多月的大娘流露出來的豪爽,感激地露出笑容。
東方長空回到新房時,外頭仍鬧哄哄的,但他已是醉得一塌胡塗,得讓老二和老三一左一右地扛著他回到新房。
本來兩個弟弟只打算將他送到門口就好,但見嫂子弱不禁風的,哪扛得住大哥?於是東方定寰乾脆一個人扛著他大哥進屋,蘭蘇容沒對他大剌剌的行徑有任何微詞,經過方才的出糗,她認為自己最好別把京城的那一套搬過來龍謎島。
更何況數個月前短暫的相處經驗,她對他們兄弟的人品還是信任的。
「讓他睡床?還是睡地板?」東方定寰詢問地看著她,單手扶著高他半個頭的東方長空,顯然遊刃有餘。
若不是東方騰光知道二哥動作粗魯,讓二哥一個人扛大哥回房的話,大哥肯定要鼻青臉腫,否則也用不著他幫手。
為什麼要讓他睡地板?這是他家,這個人是他大哥吧?蘭蘇容險些失笑,「放床上。」東方定寰瞥了她一眼,好像非常不苟同,但卻沒說什麼,只是把他大哥往床上一丟,「我不想幫他脫衣服。」他還一臉嫌惡。
一身酒味的臟鬼,他肯扛著他回房已經很夠義氣了!
「我來就好。」蘭蘇容忍住笑。
「嫂子,我大哥就拜託你了。」站在門邊的東方騰光笑嘻嘻地沖著蘭蘇容道,大掌卻一手一個按住兩顆頻頻往屋內探的頭。
其中一個還只是個四、五歲的小不點兒呢!
「大嫂!」
「大嫂好!」小不點笑嘻嘻地問好。
「你們好。」蘭蘇容得斂住臉上止不住的笑意。
東方騰光沒好氣地介紹,「大的這隻猴子是老五,逐風;小的這只是老么,艷火。老四和老六比較安分,所以待在外面……出去!娘說了不讓鬧洞房的。」
「我們哪有要鬧洞房?只是看看。」老五咕噥道。
「就看看而已!」小不點也附和道。
蘭蘇容其實想留那小不點下來,請他吃些點心——畢竟其他小叔子年紀都大了,不方便,而那小不點模樣實在可愛得很。東方家兄弟模樣一個比一個俊俏,老么小小年紀,長得更是討喜,任何人第一眼都會被收服啊!
但東方定寰已經大步一邁,跨出房門時一手一個把老五和老么往肩上扛,粗魯地啐道:「看什麼?」
「看美女!」一大一小異口同聲道。
「看什麼美女?回去看你娘!」
「二哥你罵粗口!」
「粗你個頭!」然後是大猴子的哀號聲。
「那是母老虎,不是美女……」接著是小不點明顯的假哭。
「你找死啊?」吵鬧聲漸行漸遠,蘭蘇容好半晌才止住笑。
床上的男人擰著眉咕噥了兩聲,她趕緊上前替他脫下鞋襪和寬衣。
衣服上又是酒氣,又沾了血,也許今晚興緻一來找人練拳頭的傢伙就是他吧?蘭蘇容端詳了好一會兒他毫無防備的睡顏,看起來倒不像被揍過,而且仔細一瞧,這個不過才大她兩歲的男人,雖然被海上的烈日晒得黝黑,才二十歲的年紀,卻已戰功彪炳,其實那張臉還是相當年輕,胡碴子全剃乾淨又睡著的此刻,看著倒像個大孩子呢。
她還得把他挪到枕頭上。完成這些時她都沁出汗來了。
看來小叔子說要把他丟地板上,也許是先見之明啊!
蘭蘇容看他睡得熟,只好起身去熄了燭火,回到床邊時有些鬱悶地合衣背對著他躺了下來。
枉費她緊張了一整天,結果這新婚之夜,什麼也沒發生!
雖然認定了這個男人,出閣后也一直舟車勞頓地趕著路,可往往在被他那些貼心的舉止感動之後,她不由悄悄地想象著兩人新婚之夜會是什麼樣的情景?
光是想著這個必定會到來的日子可能發生的一切,她就暗自羞怯得不能自已,還懷疑自己是不是一出家門就變得放蕩又隨便了?
結果,這傢伙醉得不省人事!沒有掀喜帕——雖然她自己拿下來了;沒有交杯酒,沒有體己話,沒有……她趕緊拍拍自己臉頰假裝沒有在想那些羞人的事。
只有鼾聲!
聽到身後男人打了一聲呼嚕,蘭蘇容忍不住氣鼓了臉頰,往床邊又挪動幾分。
她真應該聽小叔子的話,讓他睡地板才對。
瞪著昏暗的房間,直到身後傳來動靜,蘭蘇容以為他只是睡夢中翻了個身,卻不料接著他猿臂一撈,將她拉到床鋪中央。
那力道完全不同於平日,蘭蘇容直到這一刻,才終於明白他對待她時原來有多麼小心翼翼,而此刻,不知是睡迷糊了或仍未酒醒,他簡直肆無忌憚,粗魯地將她拽向他懷裡。
「做什麼?」她被壓在他身下,因為他拽人的力道而心有餘悸,瞪大眼盯著他的臉。
他眼睛是睜開的,可眼神一點也不像平日清醒時那般澄明。
然後,東方長空開口,嗓音粗啞而混濁,「洞房。」他像野獸一般撲向她,蘭蘇容甚至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清醒的,直到疼痛襲來,她才終於反應過來,卻已經因為痛楚而無力做出任何還擊。
東方長空這個新郎倌在隔日,是因為刺眼的陽光扎在眼皮上,讓他前一夜酒醉的腦袋有如被人拿著榔頭用力敲打,這才呻吟著醒了過來。
熟悉的床頂,熟悉的房間,身旁空空如也,被子卻折得很整齊,如果不是貼在床前和柜子上鮮紅的雙喜字,他會以為這和過去無數個日子一樣……很明顯不是,他在昨夜成親了。
從床上坐起身時,他發現自己褲子都沒穿上,昂揚的男性一如以往,大清早就相當有精神,衣衫雖然有些凌亂但都還在身上。他搔了搔腦袋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宿醉的痛楚襲來,接著昨夜被扶回房后的一切,慢慢地回到腦海……他驚得差點從床上跳了起來。
他酒量其實不差,昨夜真是被輪番灌酒才喝掛的,可是對於酒醉后發生的事,他還是有印象的。
昨晚是他的洞房花燭夜,可他做了什麼呢?他回想到底,沁出一身汗來,轉頭看向床邊,一對鴛鴦枕並列,卻已尋不出昨夜繾綣的痕迹,他心裡涼颼颼的,出於直覺,伸手去翻折好的棉被。
底下幾縷已乾的血跡,他的心直直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