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叢林(一)
土龍坡,一個連地圖上都沒有標示的傈僳族小村寨,位於雲南保山市境內,準確點說,是在轄區騰衝縣正北方十幾裡外的密林中,離大茶嶺只隔四座連綿大山。
大家別小看這個不起眼的地方,在抗日時期它可是「遠征軍」的命脈。此地正好處在連接中緬通道的咽喉,四周儘是人煙稀少的叢林,地形錯落複雜,便於藏兵匿守,當年國民政府就在村寨后秘密建有營站,「遠征軍」幾次進出緬甸、印度,以及後來的「滇西大反攻」時,都曾在此駐紮休整。
而土龍坡還有一點使我深深記住它,就因為它是進出大茶嶺勞改場的唯一門戶,至今仍駐守著一個中隊的武警。走出這最後一個哨站的那一天,就是我們重獲自由的日子。
當然,以上這些都是日後在勞改場里了解到的。土龍坡!不知讓多少囚犯魂牽夢繫?不知又有幾個能等到重返的那一天?
(一)
零一年六月底,當押送我們的軍車趕到土龍坡時,由於一路被接連不斷的「意外」耽誤掉不少時間,趕不上與先前乘坐囚車專列的總隊匯合,李科長有些懊惱,沒等大家喘過氣來,便命令車隊出發,馬不停蹄的開進大茶嶺。
進入深山,眼看押送任務即將完成,武警的臉色明顯沒那麼嚴肅了,那個姓段的甚至輕輕地哼唱起白族山歌。在通過第二道哨站的時候,李科長允許拉開軍車的篷布,久違的清風立刻撲面而來,帶著淡淡的木葉氣味,我忍不住猛吸一口,閉上眼享受這難得的片刻安寧。
山路越走越崎嶇,彎道也漸漸多起來,轉得人昏昏欲睡。喜歡調侃賣弄的狐狸這兩天忍得好辛苦,趁著現在氣氛不錯,竟找個借口拉武警搭訕,「報告警官,我尿憋得慌,不知還要多久才停車。」
我知道狐狸的真正目的是想知道還有多遠的路程,他那個江西「同鄉」,姓溫的菜鳥武警果然上套,介面說:「不許說話,再忍半個小時吧!」話剛說完,隨即明白犯了錯誤,趕緊把頭轉向車尾,不再理會狐狸了……
這時,段武警肩上的報話機突然傳來李科長的呼叫,「各分隊注意,有地震跡象,注意人員安全」。地震?我們遇上地震?大家剛剛平靜下來的神經立刻繃緊,驚慌失措的向外張望……
我現在想不起那次地震的整個過程了,只記得先是有一陣怪聲傳入耳中,緊接著四周轟然響起震耳欲聾的爆裂聲,好像有什麼堅硬的東西不停的砸在軍車頂上……而後我便失去了知覺。也不知究竟昏迷了多久,不過時間應該不會太長,因為當我睜開眼的時候,震后的塵煙還沒散去,四周一片白茫茫,嗆得喉嚨有些干痛。我抬起手掩住鼻子,在寂靜中豎起耳朵傾聽,不一會,車上陸續傳出「哼哼」的呻吟,隨後是此起彼伏的咳嗽。
雲南是地震多發區,特別是位處橫斷山脈的滇西大茶嶺這一帶,地層下深藏有不少古火山口,隔三岔五的小震不斷,(而在此生活了十幾年的李科長對震前各種預兆早已瞭然於胸,據說他當時看到一隻雲豹在山路上急跑,就是這種擅於潛藏的野獸突然出現引起他的注意。)只是事後我從武警口中得知,我們這次遇到的是一場六級地震,是極少有的一次強震。
當大地歸於平靜,塵煙落地時,武警第一時間察看現場、清點人數,結果讓人大驚失色——三倆軍車全被洶湧而下的山岩砸壞,最後一輛更是被深埋在泥石里,只露出一點點變形的車頭,車廂里的人看來已是凶多吉少了。
李科長命令把剩下的人全部集中到一塊平整的路面上,好在大家都只是輕傷,互相攙扶著走下車廂,不時的回頭看那輛被上面壘壓得像一座墳的軍車,暗暗慶幸又暗暗神傷。這時偵查的武警帶回一個更令人沮喪的消息——前面的路全垮掉了。這意味著我們將被困在這隻有幾百米長,狹小而險峻的山路中……
橘紅的夕陽照在身上,我們驚魂未定的傻蹲在路的邊緣,引頸遠眺震后的群山,只見一片翠綠中點綴著一沓沓翻塌的黃土,隱隱可覺大自然的威力。而內心更惆悵的是,這一波接一波的劫難到底何時才休止?
沉著冷靜的李科長此時也如坐針氈,他不停的在我們面前踱著方步。等待救援是來不及了,如果棄路繞山而過,那也不行,因為天就快黑了,在高山密林中趕夜路等於送死,再說山裡有沒有路可走還不清楚。
眼看天色漸暗,李科長突然停下腳步,下令各組整備,重新回到各自的軍車裡,而他則拿起軍用電話獨自走到第一輛軍車前面,像是在跟上級彙報……
這是我第一次在深山裡過夜,暈脹的頭腦,疲憊的身軀,還有內心深處湧出的莫名恐懼,都在不停地摧殘我的神經,我很想埋頭沉睡,然而卻是怎麼也睡不著。於是我開始回想這幾天來的經歷,回想這次彷彿受到詛咒的恐怖之行,期間有那麼多人詭異的慘死,我們踩著他們的屍體來到這裡,現在又被困深山,我突然懷疑這詛咒不到終點絕不會停下。那下一個厄難將會是什麼呢?受害的又會是誰?
雖然臨近炎炎七月,山風蕭瑟中那種凄涼感還是讓我生出一股寒意。車廂燈早在震動中破裂,好在外面朗月當空,也映得車廂里一片朦朧,依稀能看出每個人的身影,不知他們又在想什麼?
這時侯,外面驟然傳來一個男人幽幽的、悲戚的哭泣聲,在「呼呼」山風的襯托下顯得極為詭異,我的汗毛一下子全豎起來,緊接著有又幾把聲音加入,彙集成一片撕心裂肺的嚎哭……
我心驚肉跳的朝車外望去,冷冷的月光下,只見後面那堆掩埋軍車的土石中,露出幾個血淋淋的人頭,他們一邊哭喊一邊像是在拚命的掙扎,想從這堆高壘如墳的土石里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