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叢林(二)
朗月下,一片悲戚的嚎哭聲打破平靜,在深山幽谷中不停回蕩,聽得我毛骨悚然。而更令我驚駭的是,車廂里的其他人居然全無反應,彷彿這恐怖的聲音只是沖我而來……
到現在我仍清楚的記得,八年前那膽顫心驚的一夜。當我看到車外泥石堆里有幾個人影在掙扎時,禁不住驚呼,「他們還活著,爬出來了,都爬出來了……」一直保持戒備狀態的武警先是向外張望,隨即把黑膠棍伸進鐵籠對我一陣猛打,一邊狠狠的說:「你搗亂?再造謠把你就地處決。」
突然間我醒悟過來,眼前所看到的這些身影其實都是鬼,他們早在地震時被凶滾而下的泥石流給砸死了,衝擊耳膜的,只是這群冤魂心有不甘發出的哀嚎。
我越想越怕,身體因神經的緊縮而變得有些僵硬,可還是忍不住望向車外,只見那群「人」已經慢慢爬出石堆,一個個滿身土灰,變形的軀體還在潺潺滲出黑血……他們就圍著軍車不停兜圈,緩緩的,一步一停的垂頭向前走,一邊發出凄慘而絕望的哭聲。
老鬼不是也能看到鬼魂嗎?他怎麼沒反應?我突然想到這一點,只可惜車廂里太過昏暗,沒能看清他的表情。事後他告訴我說,「一聽到哭聲我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這些人死得冤,也太突然了,他們無法接受自己已經死去的事實。圍著軍車,是想跟咱們一起走,可又惦記著石堆里的屍身。我知道這些冤死鬼是不會害人的,只要天一亮他們就會立刻消散……」
可以想像,我是怎樣在惶惶不安中熬過這一晚的,期間有過幾次餘震,每次都讓人心跳加速。當天空剛露出魚肚白,第一縷晨光還沒出現的時候,這群冤死鬼念念不舍的走回土石堆,看了軍車最後一眼后,一個接一個的往裡鑽,而那凄厲的哭泣聲也隨著在我腦中幽幽散去。
就在此時,我聽到李科長嘹亮的命令,「下車,集合。」
武警迅速打開鐵籠,大難不死的囚犯被陸陸續續押到路中央,雖說逃過一劫,可大家的臉色比死人好不了多少,顫顫巍巍的擠成一堆。點名報數開始了,當報到第十三人時嘎然而止,眾人先是一愣,接著悵然若失的低下頭來,並不是因為十三這個不吉祥的數字,而是慨嘆自看守所出發以來,才短短几天,我們二十七個同路人竟然死了一大半。
這一切李科長看在眼裡,他走到我們面前,指著前方迷迭的山巒說:「過了這座山就是大茶嶺,你們將在那裡接受勞動改造。雖說有的人刑期很長,但我要說的是,大茶嶺不是你們人生的終點,只要服從命令好好服刑,終有走出去的一天。」
「現在出了突發事件,前面的路毀了,我們必須徒步穿過這片高山密林,儘快的趕回勞改場。當然,這也是考驗你們態度的時候,誰要是萌生了逃跑的念頭,那我告訴他,從來就沒人能活著跑出這連綿幾百里深山……」
清晨的山風有點涼,也很潮濕,陰陰的吹在身上極不舒服,我縮了縮腰挪到黑仔背後,借他寬大的身軀擋住這種從沒遇過的怪風。這時李科長已經講完話,武警把我們十三個囚犯的腳鏈鋸開,被沉壓累贅了幾天的雙腿一下子解放,只見大家樂得不停跺腳。
緊接著武警拿來一捆布繩,仔細的綁在我們腰間,每人間隔一米左右,就像串起一條念珠。這時又聽到李科長嘹亮的嗓音:
「大家聽著,我現在就帶你們去大茶嶺,這深山密林處處有危險,綁住你們,並不是怕你們逃跑,而是怕有人失足或是走散。你們不但要看好腳下的路,還要小心蛇蟻毒蟲,這些都有可能致命,希望你們互相照顧……」
李科長仍在滔滔不盡,綁在我後邊的狐狸輕輕說道,「又得受罪了,你看他突然變得這麼啰嗦,這一趟肯定不好走,說不定他自己都沒把握能成功。」
由於事出突然,軍車上並沒有預備食物,大家最後一次吃飯,還是追溯到昨天在土龍坡歇腳時,匆匆咽下的那兩個饅頭。飢餓、疲憊還有地震的驚嚇,通通掛在臉上,當命令列隊的時候,大家都晃晃悠悠的硬撐著。李科長跟農場(勞改場的俗稱)通完電話,做了一個出發的手勢,一行人在武警的看押下慢慢向前走去。
我們先是沿著完好的山路走了一段,來到半山腰坍塌的地方,只見前方儘是一片黃土山石,沿路的那半邊山坡全落到山谷里,留下一面刀切般的山體,可見這次地震威力之大。
打前哨的武警選中一處沒那麼陡峭的山坡,押著我們往上爬,艱苦的折騰了大約半個小時后,終於進入這片幾乎無人涉足的原始森林,而我們這段驚心動魄的詭異之旅也就此開始……
走進布滿各種杉、桐、松樹的密林時,剛好晨光初露,透過濃密的樹葉形成一條條斜射的光線,零零星星照在行進的人群中,時現時無的很是詭異。放眼望去,地震帶來的痕迹在此明顯可見,忽高忽低的丘地到處是翻塌的縫隙,每走一段,總有一些不知名的鳥獸驚擾而逃,冷不丁的從身旁闖起,把人嚇了一跳之後,轉眼又消失無蹤。而滿地的枯枝藤蔓,更是增添了幾分陰森氣息。
一行人就這樣在叢林中緩慢而艱苦的前進,在翻過一處二三十米高的斷崖之後,前面一片闊然,地勢變得極為平坦,就像人工修造的林場。大家頓時鬆了一口氣,雖然現在沒有腳鏈的束綁,但畢竟串在一起,爬高爬底的很不方便。如果能這樣平坦的走到大茶嶺那就好了!這是所有人的願望。
這時我卻發現前面的老鬼有些異樣,他邊走邊不停的左顧右盼,時而從腳下抓起一把泥土細看,入神得彷彿那是一把美味的炒飯。一想到吃,我那不爭氣的肚子又開始「咕咕」的叫,於是不再理會他的古怪行為,趁著這段平路抖一抖累得僵硬的身軀。
大約走了百餘米,一塊巨大的、長滿青苔的石碑突然出現在前方,所有人都驚訝得張大嘴巴,誰也想不透會是什麼人、又為什麼把它豎在這裡?這塊寬約兩米,高近五米的大傢伙,又是以怎樣的方式,把它搬到這渺無人煙的深山密林中呢?
就在大家大惑不解的時候,一股濃密的白霧平地而起,很快籠罩住四周,迷迷濛蒙的讓人感到極度的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