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撒嬌

不是撒嬌

「不太對。」程素素一時之間也說不上哪裡有違和感,但是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這樣的「大捷」應該不至於瞞報,而張鴻飛這個人,謝麟也是有印象的,雖然沒有發掘出張鴻飛的軍事天賦,這個人做事至少是靠譜的,應該不會配合造假。

到底是什麼呢?

程素素還是沒有想明白,乾脆再下了一道命令,讓在北疆的眼線仔仔細細地查探。

與程素素相比,齊王的軍事素養就高了很多。捷報傳來,宮中、兩府先是狠狠開心了一回,皇帝問:「張鴻飛是何人?」齊王與兩府都不清楚,他們能記住張鴻飛的名字,已經是極限了。

謝麟還能說出一點張鴻飛的來歷來,回奏說是團練。

齊王馬上重複了一遍:「團練?」

「是。」

「官軍到哪裡去了?竟要團練來建功?」

齊王這話的意思,並不是指團練不可以先於官軍建功,本身團練就是彌補官軍不足而設的,斷沒有不用團練的道理。但是,無論是從訓練、裝備,還是軍事素養各個方面,以及所承擔的重責大任來說,都應該是官軍打頭陣,官軍打完了,才輪得到團繞挑大樑。

此言一出,君臣臉上的喜色盡褪。皇帝馬上說:「讓他們仔細奏來!」

米樞密也不敢怠慢,提議到:「還要再行文質詢駐防官軍的下落。」

已經琢磨著要慶賀大捷、乘勝追擊、以戰促和……等等等等的算盤都息了下來。兩府的老狐狸們不免有了懷疑——是否另有隱情?

京城往北疆去的快馬不斷,這一回,朝廷的消息到得比程素素要早。朝廷里有明白人,地方上的許多事情就瞞不住了。

是的,瞞不住。

瞞。

北疆大捷是真,大捷之前是有一敗的,官軍被擊敗,才輪得到團練上場,也才有了張鴻飛出頭的機會。而官軍被擊敗,乃是因為當時雖然已有預警,然而魏兵久候不至,恰逢著城內安撫使做生日,邀了大家去吃酒,主要是聯絡一下感情,大家通力守城。

魏兵就在這個時候發動突襲的,當地文武里的頭頭腦腦都接到了帖子,營里沒留幾個主事的。蛇無頭不行,經歷過戰火的官軍其素質比之前要好上一些,仍然落敗。

因為自己過生日而給了魏兵可趁之機,怎麼說都說不過去。同樣的,如今上下的戰力也比以前要高上一些。只要瞞下這一場不要被懲罰,緩過一口氣來,未嘗沒有翻本的可能。

賭一把!

只要打了勝仗,其他的就都好講。再不濟也能爭取到一定的時間,收拾殘局。到時候即便追究,看到造成的損失被挽回了不少,總體損失不大,也容易開脫。

官場慣用的手法,被程素素暗地裡下黑手借刀殺人的安撫使用過,試圖掩蓋責任的安撫使當然也就會用了。

櫻桃譯完了消息,恨恨地罵道:「怎麼當官兒的來來去去都一個樣子?五部也是,竟沒能探出來,還要六爺親自過問才能查到。」

程素素道:「出了這樣的事,瞞都來不及,怎麼會輕易讓人知道呢?」

「咱們乾的,不就是探聽這些不輕易讓人知道的秘密的事兒么?」

程素素一笑:「不錯。盯緊了。還有,把張鴻飛再仔仔細細地查一遍,一丁點兒的線索都不要放過,他身邊的人也要盯好。如無意外,朝廷會重用他的,他可不能出任何紕漏。」

「婢子這就去辦!」

櫻桃的效率極高,出去跑了一趟,不但將命令發了出去,還帶回來幾個主動請纓的老手,都是前番從魏國逃回來的人。經過數年的休養生息,這些閑不住的、有怨念的人聽到兩國開戰的消息,又都坐不住了,往程素素這裡來,要求再次北上。

程素素大喜,當即拍板:「可!我正要些有經驗的老人北上去!若探得張鴻飛的事情屬實,真是天大的喜事!到北邊之後,確定幾個人的安全!」

程素素給出的名單里,排第一位的就是連山一家,然後是安喜等人,繼而是謝鸞謝理王經等等。他們雖然不在此安撫使手下做事,終歸都是在北疆,連、安等人還是軍中將校,安危更是難測。程素素甚至要求,如果情況允許,讓盧氏帶著小青的兒子連銘,由五部的人護送返京。

她這邊一條一條的命令頒焉,朝上也沒有閑著。對比程素素,朝上君臣的心情就不美妙了。折損了許多兵馬,安撫使居然瞞下來了?!想當初,因為三安撫使犯事,皇帝是限制了他們對軍事上過問的權利的,如今這樣的大事,若無將領與他同謀,怎麼可能瞞得下來?!

皇帝的又驚又怒且有幾分后怕:「混賬!他有負朕躬!」餘下一連串的國罵都被他咽了下去了,當初是怎麼說謝麟的?怕他兼領軍政,權利太大,得召回來了!好,召回來了。然而謝麟在北疆的時候並沒有干過這樣出格的事呀!大敗都能瞞下來!下次是不是要到魏虜打到宮門口,才會有人告訴朕?

能打的一個張鴻飛,還是團練,還是謝麟在的時候弄過來的團練。給他們攢下了多麼好的底子,都要被這群混賬敗光了!

皇帝想氣這安撫使,就越覺得謝麟真是個老黃牛。

頭一件事就是剝了這個安撫使,押解回京問罪,第二件就問謝麟北疆之事,計將安出?

張鴻飛的勝仗是真的,但是要保住這樣的勝利果實,就不能由著一群只考慮到自己官位升降的官油子來接手。皇帝果斷地詢問謝麟:「誰人可接替安撫使一職?」

謝麟也不客氣,將王經給薦了上去,論出身、論資歷、論履歷,王經都是比較合適的。皇帝略一思索便同意了,兩府也無異議,飛快地通過了這項任命。國家機器再次高效的運轉了起來。齊王則建議,張鴻飛既然可用,就要給他更多的兵權,同時,不能一次給太多。畢竟指揮一千人與指揮一萬人有不同,指揮一萬人與指揮十萬人又有區別。一次一次的多給他兵馬,試探一下他指揮的極限。軍事上,齊王才是專業的,兩府同樣給予配合。

收拾完了這個爛攤子,皇帝越想越氣,最終還是忍不住捶桌暴走!「荒唐!他們的仕途竟比國家的安危重要!竟比將士的性命重要!竟比百姓的存亡重要!小人!真小人!賤人!」

謝麟則開始了極愁苦的統計——統計戰損。既然張鴻飛是在官軍被擊敗之後才反殺的,就表示敗仗的戰損是極高的!除了將士的損失,周圍的府庫等等,怕不要被搶完了?!

又叫魏國嘗到甜頭了啊?!!!謝麟氣得臉都綠了,口氣分外不好地找皇帝又告了一狀,將皇帝也氣也個倒仰。

是以安撫使被押解進京之後,直接被皇帝親自過問,關進了御史台里。不但要問他這隱瞞的罪責,還要翻他的舊賬。

前線殺得如火如荼,後方算賬算得天翻地覆。

張鴻飛終於沒有令期盼勝利的人失望,他與魏主對陣,再沒有吃過敗仗。他花了六個月的時間,穩紮穩打一路進逼,反將魏主大軍倒逼了回去。此時北國已飄起了雪花,不再方便大軍的行進,補給也產生了一定的困難。

雙方退回了戰前的邊界對峙,都不曾再越雷池一步。

魏兵是因為遇到了硬骨頭,且損失不小,搶掠所得再打下去就抵不了損失了。張鴻飛則是因為……打不動了。他的士兵鬥志昂揚,北疆的百姓也支持他,但是,物資跟不上了。在自己的國境內打一場勝仗,與跨過國界去追擊然後打一場勝仗,對後勤的壓力顯然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在這一點上,謝麟是最有發言權的。已經打了小二十年了,還要再加大軍費開支?你他媽在逗我?尤其是,打勝了還沒有找補的,戰利品填不上軍費的花費。

如果虞朝沒有找到新的財路,那就只有繼續加稅、加重百姓的負擔。虞朝的稅賦本身訂得不算極高,再加些也能承受,但是,不能長久的承受!一旦重稅超過五年,那麼會大大的加劇兼并,也會放大水旱災害的破壞力,最終都要反作用於虞朝的統治,動搖統治的基礎。

只能暫時回撤。

即便如此,也足以令皇帝對張鴻飛表示出了極大的期待。魏主不再南下,皇帝便啟用了一個塵封許久的名號給他——鎮北將軍。四征、四鎮將軍是很早之前武將的名號,如今早已不用了,皇帝忽地想了起來,又將這名號抽了出來頒給了他。

接下來則是論功行賞,謝麟咬牙從戶部銀庫里又撥出一筆款子出來,感嘆:「要是天上能掉下一注錢來就好了。」

皇帝與他一對難兄難弟:「是啊!沒多,少也行!」

兩人對望一眼,皇帝忽然問道:「海外真的有金銀嗎?沒金銀,有銅也行!」

可憐皇帝出生的時候,正值虞朝國力鼎之時,見慣了揮金如土。等到他當了皇帝到如今,竟開始為錢發起愁來了,十分地不習慣。

謝麟的情形與他差不了多少,兩人最是有共同語言的。猶豫了一下,謝麟道:「若只是臣,是願意相信的。若是將國運賭在這個上頭,陛下,臣為陛下不取!還是要打算好過苦日子的。好在張鴻飛可用,焉知以後沒有李鴻飛、王鴻飛呢?只要除了邊患,就少了一個銷金窟,就能騰出手來啦!」

皇帝道:「但願如此!」頓了一頓,又說,「你心裡也想要一注橫財的,對吧?」

「咳咳!」

皇帝看了他一眼,心道,李相公說你媳婦兒神神叨叨的,只要她這次再應驗,我就……

皇帝不可避免的迷信了起來。

也不知道是老天爺很青睞皇帝,還是老天爺很關照程素素。便在兩國誰都沒討著好,各自退回去,各自心氣難平,還沒有一方緩下面子來先遣使出行,為和談打前哨的時候,先是市舶司上繳了這一年的成果,彌平了部分軍費的開銷,算是讓上下過了一個不那麼擔心的年。

面對市舶司的成果,反對的聲音小了許多。

與此同時,外放南下的程犀處也傳來好消息——他穩住了局勢。說來也簡單,他於勸課農桑之外就做了一件事,整頓了轄區內的關卡,拆了許多私設的關卡、廢了許多濫收的捐稅,保證了道路的暢通。恰逢市舶司得到重視,與海外貿易來的貨物北上大多選擇走這一條路。商賈往來的路通暢了,人多了,沿途也就漸漸繁榮了起來。時間雖短,卻已能看得出成效。

次年,魏兵雖再次南下,張鴻飛依舊發揮穩定,將魏兵拒於國門之外。皇帝欣慰之餘,又眼巴巴地盯著自己的錢袋子——這仗打得,它燒錢吶!皇帝從此又添了一個毛病,總愛仰頭往天上望,彷彿這樣真的掉下錢來似的。

天上真的掉下錢來了!

出海的船隊回來了,人回來了一半,帶回來了數箱金銀、象牙、珍寶等等。

回來的人第一是經李丞相的手,李丞相雖然對皇帝說「神神叨叨」,其實自己心裡也是沒有把握的。直到來人回報,方才確信此事:「他們早先已知道一些風物特產,只是勢單力薄,不能據為己有。如今……」

不用講了,南洋本身就不全是荒島,有了不同程度的開發,其中礦產也有部分已探到的。其濕熱的氣候固然令人不太適應,又並非完全不適宜人類居住,甚至有部分地區土地肥沃,還挺適合耕種的。

李丞相再三確認,才帶著這一批「證物」入宮。

皇帝是見過世面的人,無數珍寶從眼前過,眼皮都不帶抬的。然而這一次不同,他幾乎整個人撲到了打開的箱子上,失聲痛哭:「天!天!老師!我到今天才相信自己真是天子!命!命!命!天不絕我!我有救了!七廟有救了!社稷有救了!百姓有救了!這一局棋,終於盤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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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美人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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