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 母性
1996年11月4日傍晚，夕陽西下，紅彤彤的大火球即將湮沒在天邊的地平線上，在其周邊滾滾捲雲的簇擁下，形成了一簇簇鮮紅而耀眼的晚霞，隨著陽光的漸漸黯淡，湛藍色的天空開始變得深沉了起來，氣溫驟降，彷彿無處不在的陰冷寒風，又悄然地開始喧囂了起來。
「啪~啪~」
「呵呵~~...好了，現在已經不早了......久里代，注意好好休息......愉快的心情和充足的睡眠對胎兒的健康發育很重要哦！記住了嗎？......我先過去了.....哦~~對了，杏子小姐，如果沒有什麼其他的事.....今天的探病時間快結束了......你看是不是.....請不要打擾病人的休息......」
伊豆市立醫院305號單人病房，一地的瓜皮果屑，床前的幾人暢談正歡，就在這時，年輕漂亮的白衣護士似是不經意地掃了一眼面前圓滾滾的肚子，又瞥了眼窗外的天色，輕輕地拍了拍雙手，打斷了眾人繼續說下去的**，一聲輕笑，站起身來，眼角彎成一道新月，嘴角依舊帶著淡淡的笑意，白衣護士一臉關切地再次絮絮叨叨地叮囑了一番半躺在病床上的久里代，直到眼前的久里代略帶不滿地嘟起小嘴，無奈地點了點頭時，才抬頭示意對面的杏子隨她一同離去，至於一直一聲不吭地盤坐在地的老婆子，早已被白衣護士似有意似無意地給忽略了過去。
「.....啊！都這麼晚了.....真是不好意思....久里代姐姐....嗯.....應該就在這幾天了吧？反正，最近也沒什麼事......那...那我明天再來看你吧！」
聽到護士再明顯不過的逐客令，杏子一愣，嘴角尚未淡去的笑意驀地一僵，一臉不可思議地抬起手腕，看了看其上的手錶，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才似乎恍然回過神來的掩嘴發出一聲驚呼，雙掌合十，連連道歉，隨即起身告辭，可說著說著，眼神閃爍地瞟了一眼那圓滾滾的肚子，也不知想到了什麼，語氣不禁有些感慨地說道。
「咔嚓~~」
目送著兩人紛紛起身而去，關上了房門，終於不再強裝笑臉的久里代，重重地吐了口濁氣，疲憊地瞌上了眼帘，光滑圓潤的鵝蛋臉都似乎在剎那間憔悴了許多，渾身恍若無骨似的斜靠在床沿上，連腦袋都縮進了那一身藍白相間、寬大病號服的衣領中......
「哼！虛偽的小丫頭片子......累了嗎？好好休息吧！....今晚不是那個護士值班....放心吧！只要老婆子還有一口氣在，一定不會讓你們母子兩出事的....」
依舊是一身邋遢的打扮，套著一身不合時宜的棕色粗布單衣，還沒睜眼便似乎早已察覺到久里代的心緒，驀地一聲冷哼，帶著濃濃的鼻音將久里代喚醒，老婆子的嗓音彷彿帶有某種奇異的力量一般，悄然地卸下了懸在久里代心頭的千斤大石。
「嗯~~還要麻煩您多多照顧了......」
似是想找個舒服的方式躺下，久里代微微側了側身子，眯著眼角瞟了一眼正自閉目打坐的老婆子，懶洋洋地別過腦袋，嘴裡含糊不清地答道。
三次了，自從進入這個房間起，美智子姐姐用那異樣的眼神打量自己的肚子已經三次了，雖然她自認為做的很隱秘，卻依然瞞不過有心人的眼睛......可，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如果千春婆婆說的是真的話，也許，也許她早已不是原來那個美智子了......難道她真的是那披著美女皮囊幻化而成的醜陋、邪惡的妖魔？！......嗯，也許僅僅只是她們之間有些過節，互相看不順眼，畢竟，第一次見面時，千春婆婆的確是做的太過火了......嗯，美智子姐姐不是也說什麼要相信科學嗎？雖然，其中大多是詆毀千春婆婆的......
久里代一直都是個精明的女人，若不是保有這份精明，她也沒能力從百花爭艷的群芳之中脫穎而出，牢牢地俘獲著那位花心男友的心。而之所以她一直能保有這份精明，這一切都是因為她牢牢記著鄉下***一句話——對別人說出的話抱有三分懷疑，才不會蒙蔽你的判斷。所以，也許一時被愛情的豬油蒙了心肝，但冷靜下來的久里代，尤其是作為一位孕婦的她，絲毫不介意將女人多疑的性格發揮到極致，就像一隻待產的母狗警惕地守護著它的幼仔，會對每一位路過的陌生人示威似地低吼和張牙舞爪。
輕輕按了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久里代皺了皺眉，強行中斷了那漸漸脫線的混亂思緒，隨手從桌上拿過唱片機，換上一張新的唱片，塞上了耳塞，似乎不知聽誰說過，適當地聽聽音樂能放鬆一下心情。反正，到現在，久里代早已習慣了邊聽音樂，邊想事情，她認為這樣更容易理清頭緒......
哼！管她們之間關係怎樣？她們那些破事與自己有一毛錢的關係？.....只要....只要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沒事就好，我管他們去死......
嗯，這個不知從哪個圪蹴窩裡蹦出來的千春婆婆估計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倒不是久里代不相信她說的話，她的確是有真本事的，至少在這接觸了一個多月的時間裡來，各種稀奇古怪的法術和超自然現象，久里代自然也見過不少，但，久里代畢竟不是三歲的幼稚園小屁孩，久里代壓根就不信著世界上會有善心爆崩、不圖絲毫回報的「小白」，而且，還是親自送上門來的那種。
在久里代眼中，就沖她做事老道、狠辣的手法，一看就是城府很深的那種類型，反正，絕對跟什麼「衝動」、「小白」、「善良」之類形容詞絲毫掛不上邊。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像她們這些擁有特異功能的人，絕對不是圖什麼錢，要知道，憑他們的手段，在那些大財團的老爺們絕對是吃想得很，犯不著來守著自己這個沒錢、沒勢的市井小民......
那她究竟圖的是什麼？自己的感恩戴德？開什麼玩笑，若她僅僅是為這個目的的話，大可不必一天到晚跟個影子似的守在自己身邊，完全可以裝作一不留神地放進一個所謂的鬼怪，然後在自己危在旦夕的時候挺身而出，豈不是更能贏來自己的感激......
思前想後，那個老婆子在意的也不過就是自己肚裡的孩子，什麼貼身守護？我呸！一句笑話，守著孩子生下來，自己就沒活路了吧！先不談美智子姐姐是不是所謂的妖魔，是的話才更好，讓你們斗吧！最好鬥個兩敗俱傷，一起死了算了！
還有那個杏子，先不說杏子與智久之間勾勾搭搭的那些彎彎繞繞，畢竟，自己和杏子相處了一年多，她的聲音，久里代自然是再熟悉不過，但已經太晚了，已經確認懷孕的久里代只得揣著明白裝糊塗，安安心心地將孩子生下來，再去找她算賬。不過，現在就連一向冷靜的杏子都快沉不住氣了嗎？她應該做夢都想除掉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吧！要怪只怪當初的自己瞎了眼，可恨自己居然聽信那些八婆說的什麼「鮮花是需要綠葉來襯托的」，竟然將一頭虎狼豢養在身邊.......
呵呵~~我的寶寶啊.....真不知道你究竟是那路天神轉世.......知道嗎？......媽媽身邊的所有人都想要對你不利呢！......放心吧！只要媽媽在......無論怎樣......媽媽一定會將壞人全部都趕跑......你的爸爸最近很忙，等他忙完了，就會來看我們了......
「....~~~希望自己獨處,希望逃到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我的心無法再承受,他人告訴我這件事是錯誤的責難我不再需要明天,可以暢所欲為的哭嗎?哭到淚水都乾枯,現在也許白雪會為我流去抹煞吧,啊,救救我~~~......」（濱崎步powdersnow）
耳邊正回蕩著一曲悲情的旋律，久里代想著想著，眼角不覺間有些濕潤，努力地擎著直欲奪眶而出的熱淚，捂住嘴，不讓自己嗚咽出聲，強自打起精神，不停地在心底對自己說:堅強起來，一點要堅強起來，不要哭，也不能哭，一切都要靠自己，對，靠自己......
「.....~~啊求求你，我不過只是想張開雙臂收集瑩潔的白雪罷了，為什麼...這麼虛幻.....幻~~幻~~幻~~幻~~幻.....」
咦？！怎麼回事？卡殼了嗎？這可是新買的唱片機啊？
耳機中傳來的歌聲驀地停頓在最後一個音節上，尖利的嗓音如噪音一般在耳邊不停地迴響著，很快驚醒過來的久里代，反射性地摘下了耳機，一臉疑惑地輕輕敲了敲唱片機的機殼，又似乎還不放心地舉起來上下搖了搖......
「嗯？！怎麼了？」
盤坐在一旁的老太婆聽見久里代發出的奇怪動靜，猛地彈坐起身，看這情形，似是要衝上前來，劈手將久里代手中的唱片機奪過，然後就地銷毀.....
「啊！不勞您費心了.....僅僅只是機器有些故障而已.....好了....好了....修好了....」
多虧久里代反應迅速，一聽見老婆子有什麼動靜便一把將唱片機藏在背後，才總算躲過了老太婆那一雙枯槁的毀滅魔爪，正自鬧心的久里代，也沒心情去向對面這個不知從哪個與世隔絕的山溝里蹦出來的野蠻人仔細探討一番科學與智慧的結晶問題，當下，只得強自扯出一副笑臉，無奈地解釋道，勸了許久，才讓老者隱約明白，自己手中的唱片機也是同身旁的電視機一樣，並不是什麼封印著妖魔鬼怪的法器......
呼~~眼看著好說歹說才將老婆子哄回去，口乾舌燥的久里代終於稍稍鬆了一口氣，又重新戴上了耳機，熟練地撥弄了幾下唱片機的按鍵，憂鬱而柔美的歌聲繼續在耳邊回蕩了起來......
「....~~虛幻....可以暢所欲為的哭嗎?哭到淚水都乾枯，現在也許白雪會為我流去抹煞吧，可以大聲吶喊嗎?喊到~~.....到~~到~~到~~.....」
該死！這又是怎麼回事？難到是唱片的問題？
實在受不了那單音節迴響曲的久里代，再次一臉煩躁地拔下了耳機，上上下下地來回撥弄著，而這回，聽到同樣動靜的老婆子僅僅只是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意味不明地冷哼一聲，便不再理會.....
「.....~~喊到聲嘶力竭，現在也許白雪會准許我這麼做吧，可以暢所欲為的哭嗎?哭到淚水都乾枯~~~.....」
咦！又好了？奇怪？到底怎麼回事？
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麼所以然的久里代，乾脆將一切歸咎為意外，無奈地聳了聳肩，將耳機又戴了回去......
「.....可以大聲吶喊嗎?喊到聲嘶力竭，可以暢所欲為的哭嗎?可以大聲吶喊嗎?......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這是什麼聲音？好熟悉，似乎...似乎在哪裡聽過？
嗯~~好睏....好想睡覺.....好想就這樣一直睡下去......
「哇~~哇~~.....」
半躺在病床上，久里代向前聳拉著腦袋，身體恍若懨懨欲睡地無意識搖擺著，凌亂而披散的長發眼看便要遮住整個面龐，驀然，半睡半醒間的久里代彷彿聽到一聲尖細如嬰兒一般的啼哭聲，似是禁不住逸進屋內的寒風，嬌小的身子驀地打了一個哆嗦，恍然清醒了過來.....
「又怎麼了？」
又聽到動靜，老太婆眼皮都沒動，似是有些不耐煩地隨口問道。
「沒...沒什麼，只是有些受涼....嗯，可以麻煩您將窗子關上好嗎？」
身體恍若抽搐般抖了抖，臉龐幾乎完全埋藏在長發下的久里代，緩緩地抬了抬頭略微有些生硬的嗓音弱弱請求道。
「哼！」
老太婆也不在意，依舊是中氣十足地一聲冷哼，頭也不回地起身關窗。
透過幾乎額邊細碎的髮絲，久里代的眼神似乎若有如無地凝視著老婆子的背影，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彎細小的弧度，彷彿在嘲笑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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