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豎子惹火燒己身
林伯庸沉吟片刻,看著階下的林覺道:「林覺,莫非你覺得因為黃管家沒答應借他銀子,才逼得林有德犯了家規么?」
林覺微笑搖頭道:「家主,我可沒這麼說。我林家直系旁系早已分家,各家的日子各家過,主家每年補貼幾十兩銀子給旁系各房,這已經仁至義盡了。借銀子的事,不借是本分,借了是情分,黃管家也是按照規矩辦事,可不能將此事歸咎於黃管家。跑去借高利貸是有的堂兄自己的選擇,不能怪罪於人。」
林伯庸撫須微微點頭,林覺還算見機,若是他硬是要將此事歸咎於主家不義,林伯庸可不會答應。
「家主,侄兒只是關心家法的處置是否得當,其餘的事情侄兒並不想牽扯。目前看來,有德堂兄進出賭場參與賭錢是事實,然原因卻是事出無奈。侄兒認為,剛才的家法處置不太妥當,請家主明鑒。」
「那你說該如何處置?」林伯庸道。
林覺思忖片刻道:「侄兒認為,有德堂兄出入賭場行止不當,但其目的卻是為了借錢救女,情有可原。就算過失,也是無心之失,可稍加懲戒。家法第九條第二十一則有載『無意為惡,造成惡果,可酌情從輕。』。有德堂兄此舉也沒造成什麼惡果,故而侄兒建議可荊笞二十,以示警戒。月例便不要剋扣了,畢竟他已經借了高利貸,每月光是利息便有三兩之多,家中又無產業經營,再扣月例怕是會讓他生計難為。那三十兩高利貸的本息也要趕緊還了的好,若是惹得那些放貸者前來討債,弄得沸沸揚揚的,怕也是對我林家聲譽有損。」
眾人紛紛點頭,林覺的處罰不算輕,但二十荊條最多只是皮外傷,也不會傷筋動骨。更重要的是,月例不扣。而且他還提出了要解決高利貸的事情,若此事能解決,不但不是處罰,反倒是極大的幫助了。誰都知道,借高利貸可是個大麻煩,若不及早還清,將會越滾越多,最後根本還不清。
「你說的倒是輕鬆,高利貸怎麼還?家裡有家裡的規矩,他跑去借了三十兩高利貸,倒要主家幫他還錢?都這麼干,豈不亂了套?」林柯沉聲喝道。
「就是,此事怎可縱容?此風絕不可長。這銀子賬房絕不能出。」黃長青也大聲道。
林覺擺擺手道:「我沒說要賬房出這銀子,唔,主家的規矩自然不能破,我的意思是,我願意拿出我的私房銀子來借給有德堂兄渡過難關。」
林覺轉向林全躬了躬身道:「大哥,我三房每月月例一百五十兩。母親房裡七十兩,大哥和大嫂房裡六十兩,我這邊每月二十兩銀子,不知道是不是這個數?」
林全皺眉道:「怎樣?這是宅子里規定好的數目,家主同意了的。」
林覺笑道:「我沒質疑這些,我是說,這三年來我房裡每月只領到十兩銀子,剩下的十兩銀子必是大哥幫我存起來了。可否請大哥幫我支出四十兩銀子出來,我借給有德堂兄還了這高利貸和利息。這件事便可安美解決了。剩下銀子大哥還替我存著便是,我也不急著用。」
林全面色難看之極。三房每月月例一百五十兩,給這個二弟的數目是每月二十兩。但自從林覺的母親去世后,林全和自己的母親媳婦認為林覺老實巴交好欺負,便直接剋扣了一半月例。哪裡是要替他存著,其實就是壓根沒打算給。以林覺那個窩囊樣子,他只有逆來順受的份兒,哪敢說半個不字。可沒想到今日居然被他當眾給抖落出來了,簡直丟人現眼之極。
林伯庸眉頭緊皺,狠狠的瞪了林全一眼。他怎不知是林全私下裡剋扣了林覺的月例。不過他對林覺也生出了一絲厭惡之感,很顯然他是故意當眾說出這件事來讓林全難堪的,同時也讓自己有些難堪。猶如在嘲笑自己,身為家主自以為治家有方,底下卻極不和諧。而且這林覺提出拿自己的私房銀子替林有德還高利貸,給人一種收買人心做好人的嫌疑。
但目前來看,林覺的處置還是合乎規矩的,總不能因為林有德為了救女被迫為之的內情不加考慮,那也不是林伯庸想要的公平。但這小子想收買人心,那是決不能讓他得逞的。
「林覺,你的處置我很滿意,便按你說的辦。荊笞二十,以儆效尤。月例也不用扣了。唔……這高利貸嘛,長青啊,柜上支取不合規矩,便從我房裡的月例之中支出三十兩銀子去替他還了。今後每月一兩從月例中扣除。你們看如何?」林伯庸沉聲道。
黃長青忙道:「這怎麼可以?我手頭還有些私人銀兩,長青借給他便是。」
「怎好叫黃管家出錢,從我房中拿給他便是。」林柯叫道。
「我拿……」
「還是我拿的好……」
「我……」
林家幾兄弟忽然像是慈善家一般的慷慨了起來,爭先恐後的表態。
林伯庸擺擺手道:「都不要爭,按我說的辦。」
淡淡一句話,眾人立刻閉嘴。林伯庸看了一眼林全,沉聲道:「老四,各房月例發放之後便歸於私房,之前你們替林覺保管也是對的,畢竟他母親過世時他還只有十五歲。不過現在林覺已經十八了,你這個當哥哥便不用再替他保管了。這三年的月例銀子都給了他便是。回去后告訴你母親一聲,便說這是我的話。你們的爹爹去世的早,你兄弟二人要相互照應,莫要叫外人笑話,明白么?」
林全心中不快,但也不敢多言,躬身道:「侄兒遵命,回頭便照家主的吩咐去辦。」
林伯庸點了點頭,目光凝視林覺道:「林覺,你還滿意么?」
林覺忙道:「家主賢德,侄兒衷心拜服。」
「那就好,繼續吧。」林伯庸微笑道。
林覺沉聲答應,接下來請出家法對林有德進行荊笞,雖然二十下打的林有德脊背上橫七豎八全是血愣子,但林有德卻笑得燦爛。因為他最煩心的事情得到了解決。家法過後,林有德跪下朝林伯庸連連磕頭道謝,態度極為真誠。起身後還特意對林覺鞠了一躬。
解決了林有德的事情,林覺達到了目的,他並不想太過招搖,於是將小冊子還給林全主動歸列。林全接手后按照家法處置了幾名行為失當的子弟,不過是什麼言語行為不當,壞了些林家規矩的雞毛蒜皮的小事罷了。每個月都有庭訓處罰,林家子弟早已如驚弓之鳥,極為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所以犯下大錯的幾乎沒有。這些小過錯實際上有些吹毛求疵之嫌,也不過是打幾荊條責罰一番便罷。
終於,小冊子上的處罰都已完結,太陽也升上了三竿。熱力蒸騰之中,站在庭中的林家子弟們滿身油汗,但終於熬到了結束,都長長鬆了口氣。看到林全將小冊子歸還黃長青,眾人知道,最後家主再總結幾句,今日的苦差便算是熬到頭了。
然而,林全將小冊子交還給黃長青之後,在家主訓話結束之前,黃長青卻忽然對著林伯庸行禮說話。
「家主,長青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也是關於本月庭訓賞罰之事。」
「有話便說,有什麼不當講的。」林伯庸微笑道。
「那長青便直說了。有一名子弟的不當行為,長青並沒有記錄在冊。因為涉及主家公子,長青想著還是請家主示下為好,故而沒有記載上去。」
「哦?是誰的事?庭訓賞罰不分內外,家規祖訓難道不約束直系各房么?是誰?做了什麼事?」林伯庸皺眉喝道。
「家主訓斥的是……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便是數日前我去家塾查看。家塾山長徐先生說……有一位公子這段時間曠了不少課業,不好好的讀書,給其他子弟造成不好的影響。所以……」
「哦?有此事?到底是誰?」林伯庸皺眉道。
「便是……便是……三房的二公子林覺。」黃長青躬身低聲道。
這句話一出口,林柯林全等人的臉上露出了笑意。果然黃管家可不是好欺負的,這便來了!要給林覺好看了。
眾林家子弟本來為林覺剛才為林有德的出頭而甚有好感。此刻林覺便要受罰,均面露緊張之色。誰都知道這是黃長青的報復。黃管家仗著家主信任和幾位直系公子關係的密切,作威作福極為跋扈。旁系子弟在這位管家面前都不敢有所不敬,林覺今日雖不是故意針對他,但顯然已經惹怒了他了。
林伯庸面沉如水,沉聲問道:「按照家法,不守家塾學規該當如何。」
林全難掩臉上得意,朗聲道:「重打五十荊條。另要接受家塾懲罰,一般是罰書,罰背什麼的。具體由家塾先生決定。」
林伯庸點頭道:「那還等什麼?依家法懲處。老夫最恨讀書不上進的,我林家要出人頭地,便需子弟用功。這等情形絕不可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