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

野心

段府內,段寺丞一直在想著芳嬤嬤在靈堂前說過的話。

柳葉死得太突然,之間雖說一直病情加重,大夫卻從來都沒有說過病重到會死的地步。究竟在她死之前,發生了什麼?

大夫說柳葉是心疾突發而亡,那她是為何會突發心疾,大夫不是說過,只要靜養不動氣,身體就沒有大礙得嗎?

他命人把侍候趙氏的丫頭婆子都找來,一一問話。

丫頭婆子們跪在地上,交待得清清楚楚,她貼身的婆子說,趙氏午時末喝過葯后,就躺下小睡。

突然夢中大喊起來,然後胡亂地抓著,連話都說不出來。

剩下的事情段寺丞都知道,他趕過去時,趙氏已經說不出話,臉憋得青紫,似乎喘不上氣,十分的痛苦。

大夫到后沒多會,就咽了氣。

回想起來,並無可疑之處。他記得當時芳嬤嬤欲言又止,眼神分明是看著鳳娘和鴻哥兒媳婦的。

她倆人難道知道些什麼?會不會又是鳳娘克的?段寺丞黑臉,命人去請她們。

她們還是第一次進段寺丞的書房,段寺丞也叫了段鴻漸。

「你們誰告訴我,你娘怎麼會突然死的?」

方靜怡看一眼段鳳娘,段鳳娘垂著頭,臉上的淚痕未乾,傷心悲切。

段鴻漸出聲,「爹,你別多想。我娘病了很長的時日。大夫早就說過,我娘是陳年舊疾引發的心悸,這病要是有個不好,容易心悸而亡。許是娘睡夢中夢到什麼不好的事情,心緒震動引起的心悸,才會死得突然」

段寺丞一想,鴻哥兒說得像那麼回事,也覺得很有道理。但那芳嬤嬤說的話不清不楚的,似乎是意有所指,頗為古怪。

段鳳娘還是一言不發,低著頭,整個人沉浸在哀痛之中,帶著一股的喪氣。他越看越覺得晦氣,覺得段家所有的不好都是她帶來的,早知道,他就應該攔著柳葉認女兒。這女兒認得都快家破人亡,還是找個機會丟給趙家的好。

他打定主意,等事情一過,就把她從段家的家譜上除名。至於趙家會不會認回她,那就不關他段家的事。

他揮手,讓他們都出去。

段鴻漸和方靜怡往一邊走,段鳳娘走另一邊,分路之時,段鴻漸隱晦地看了一眼段鳳娘,方靜怡臉黑著,昂著頭不理段鴻漸。

趙氏下葬后,侯府並沒有派人來接鳳娘。方靜怡冷嘲熱諷地說了些難聽的話,鳳娘一言不發地命丫頭收拾東西。段寺丞覺得她還算識相,也就沒有多說什麼。

鳳娘和丫頭乘轎子到侯府,侯府的大門緊閉著,任憑她的丫頭如何敲門,就是不肯開門。

她的心一沉,隱有不好的預感。

侯府內,世子夫人和平晁正起爭執。世子夫人要平晁寫休書,休掉鳳娘。平晁不肯,母子倆互不相讓,都黑著臉。

平寶珠看了半天的笑話,見他們爭執不下,便帶著丫頭去大門處。

她隔著門道,「段氏鳳娘,你這樣的瘟神我們侯府不歡迎啊。你看你害得段家貶的貶,死的死,莫不是又想來克我們侯府。我勸你,要是知趣的,就趕緊滾回去,我們侯府要不起你這樣的媳婦。」

段鳳娘立馬明白侯府這麼做的原因,她不哭也不鬧,大聲正色道,「我是皇后親賜給侯府的媳婦,除非年老病死,否則誰也不能休我。」

平寶珠一聽,還真是這麼回事。她都差點忘記段鳳娘和晁哥兒的親事,那可是皇后賜的婚。

她急回內院,世子夫人正氣在頭上。

「嫂子,你在這裡難為晁哥兒也沒用,人家可是皇後娘娘賜的婚,誰敢給休書?」

平晁一聽,也想起這茬,放下心來。他不顧世子夫人的黑臉,扶著隨從的手,去大門口接鳳娘。

鳳娘一臉的感動,「你身子還未好全,怎麼能出來接我,我自己回去就行。」

「你離府數日,我這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不能親自去你娘家接你,出來接你也是應該的。」

平晁說著,領著她回了院子。

夜裡,鳳娘洗漱過後,看到他進了自己的屋子。

鳳娘從塌上坐起,將錦被緊緊地擁在胸前,「你還有事嗎?」

「鳳娘,我們是夫妻,我夜裡要宿在這裡。」

平晁說著,就要寬衣上塌,鳳娘別過臉連忙制止,「不,你聽我說,我娘才剛去世,我們不能……尋常人家子女,守孝三年的也有。我雖不是我娘親生,我也想為她守孝,你要是不能等三年,那我就為她守孝一年,好嗎?」

「難道你真的像那戲文中唱的一樣,是心有所屬,所以才百般拒絕其它的男子嗎?」

鳳娘搖頭,眼淚流下來,「不……你誤會我了。我自小離開親生爹娘,被娘抱養在身邊,在我的心中,她雖不是我的親娘,卻勝似親娘。娘離世,我悲痛萬分,若是此時,我還只顧自己歡樂,那豈不是豬狗不如。」

她的眼淚如珍珠般,整個人看起來哀傷無依,楚楚可憐。平晁的心軟下來,自己喜歡的不就是她的知禮懂事嗎?

他繼續著手中的動作,鳳娘整個人都緊繃起來,難道他還想用強?

「你就是太過知禮,天下多少守孝之人,都是守給別人看的,只要孝期內不鬧出醜事,難道還能阻止夫妻同房不成?」

他已脫掉外袍,鳳娘急切起來,「現在還不行,你能不能再等幾日?」

「為什麼?」

鳳娘舔了舔發乾的嘴唇,努力地平復著心頭的焦躁,「我娘才剛去世,我能不能……?」

「好,那我再幾天。」平晁重新穿上外袍,關門出去。

他一走,鳳娘整個人松下來,擁著被子坐到半夜。

過了幾日,胥家二房在一個初陽升起的清晨,悄悄地乘船離開京中。

胥老夫人送走次子一家,略有些惆悵。她柱著杖,慢慢地走在園子里,時不時地看一眼二房原來住的院子方向。

她發中的銀絲在日頭的照耀下,越發的白。胥夫人和雉娘伴在她的左右,婆媳二人眼神互換。

雉娘道,「祖母,您上次不是還說要去寺中添香油錢,索性無事,我們去寺中住幾日吧。」

胥老夫人眼神清明起來,憶起以前住在閬山裡,常在天音寺中小住幾日,也是在那裡,第一次看到大孫媳婦。

胥夫人看到她的神色,跟著勸道,「娘,我看行,不如我們去住幾日。」

胥老夫人意動,「好,那就去住幾日吧。」

城內有兩家有名的寺廟,一個是皇家的乾門寺,外人不能輕易入內。另一個是城西的濟業寺。如要小住,濟業寺不是上乘之選。胥夫人想著,不如去城外的感光寺,人少清靜,適合養心。

她和胥老夫人商量,老夫人欣然同意。

永蓮公主五日後出嫁,帝王嫁女,會在宮中設宴,她們住幾日也來得及。雉娘已孕過五月,胎相穩定。胥夫人想著,不如讓她也跟去,沾些佛光。

申正時,胥良川下職歸家,雉娘和他說起要陪祖母和母親一起去感光寺中小住幾日的事情。

「我想著,現在身子還算輕便,胃口也好,不如就陪她們去小住幾日,權當是散心,你看可好?」

胥良川在她的服侍下換好常服,「自然是好的,我讓許靂跟著。」

雉娘微微一笑,小心謹慎一些也是好的。

夫妻二人說定此事,雉娘問起他當職之事,胥良川隨意地說上幾句。翰林院是個清貴之地,他初入翰林院,無非是做些史書修補的工作,趙書才被安排給他打下手。

他想起胡大學士今日說過的話,問雉娘,「你是不是曾和胡學士夫人說過什麼?」

「怎麼?胡學士在你面前說什麼了?」

他輕笑,胡大學士今日誇趙書才養了好女兒,又說胡學士夫人誇雉娘慧質蘭心。不知道他的小姑娘說過什麼?

雉娘自己想起在公主府時和胡學士夫人說過的話,想來胡學士夫人轉述給了胡學士,「前些日子公主府的小公子洗三,我隨意和胡學士夫人聊過幾句。」

僅是聊過幾句,別人就滿口的誇讚?胥良川望著小妻子,幽深的眼中劃過一絲戲謔。

「是她想質問我娘,好像責怪我們攪亂她的打算,害得方靜怡嫁進段家,她孫女也丟了常遠侯府的親事。我不過是提起胡家的小姐才貌過人,京中難有男子配得上。她自己就想往歪處想,可怨不得我。」

聽她這麼一說,胥良川就明白鬍學士夫人的想法。他的嘴角略揚起,含笑地牽起她的手,並排坐在軟塌上。

「恐怕胡學士夫人的打算真的能成,太子妃失寵,無論是皇后還是陛下,都會急著再給太子納側妃。胡小姐的身份上是夠的,若是胡學士存心謀算,未必不能成事。」

雉娘贊同,太子不可能只有一位正妃,他的宮中,應該還要有兩位側位和幾位恭人孺人和無數的妾室。

胥良川提到太子,思量著最近陛下的舉動。太子早已入朝參政,從前只是在旁議事。近日,陛下常會留下幾位重臣,帶著太子一起商議朝中大事。陛下此舉,是想太子參與到權力中心。

前世中,陛下並沒有如此急切。難道陛下是否看出皇后的用意,所以才急於培養太子,鞏固太子的地位?

太子私下動作也不少,文沐松雖不能參加科舉,卻有功名在身。太子把他安排進戶部,任司庫一職。陛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句話也沒有說。

永蓮公主要嫁進文家,文齊賢斷了仕途,許是陛下心存補償,所以才會任由太子給文沐松謀划。

陛下的用心,朝臣們看在眼裡,對太子越發的恭敬。太子要納側妃,有女兒的世家大臣們都意動不已,暗中較勁。

這世,不知道還會不會和前世一樣?

他修長的手伸出,輕輕地覆在她的腹部,感受著腹中小人兒有力的翻身,他心中如初次感受的那般震動。這一世定然和前一世天差地別,他有妻有子。他不僅要護著胥家,更要護著自己的妻兒。

太子頻頻針對胥家,今生,登基的一定不能是太子!

胥夫人挑了一個好日子,趕在一早城門開時,胥府的馬車就出了城,直奔城外的感光寺。

寺中的方丈親自迎接胥家人,胥老夫人很大方,香油錢添得足足的。雉娘看旁邊監寺臉上泛著紅光,就知道對數額十分的滿意。

她望著寶相莊嚴的佛祖,想起自己初來時的艱辛,以及至死都不明自己身世的原主,偷偷又添了一份香油錢。

寺監把她們安排在寺后的一處幽靜小院,感光寺依帝都而建,規模和氣勢上自然比天音寺強數倍。

這間小院比起胥老夫人在天音寺住的那一間,更大更清靜,胥老夫人很滿意。

小院對著的,正是巍峨的青山。此時近夏,山中樹木青翠,清脆的鳥鳴聲不絕於耳。院子里種著蘭草木香,正是開花的季節,引得蜜蜂嗡嗡飛舞。

青杏和烏朵都隨行而來,她們整理好床鋪,便扶雉娘過去休息。胥老夫人和胥夫人也各自回房間歇息。

小睡一覺后,雉娘就著青杏取回來的齋飯,齋飯還算可口,她用了一碗飯。

胥老夫人吃完飯後,便和胥夫人來招呼雉娘一起消食。幾人沿著石子路,往寺后的東南方向走,那裡有一棵千年古柏,相傳是千年前的一位帝王所種,又名君王樹。

寺中清幽,小徑彎曲,遍種著各樣的花草樹木,處處顯出古樸禪意之美。

祖孫幾人慢慢地走著,呼吸著山林間的氣息,帶著寺廟中獨有的香火氣,雉娘覺得自己的心境豁然貫通,如此閑適的生活,正是畢生所求。

遠遠地看到一位少年,在和一位和尚說些什麼。雉娘覺得有些眼熟,那少年轉過頭來,眼中也露出驚訝之色。

雉娘失笑,原來是韓王世子,曾經的忘塵小師父。

祁宏也認出她們,走過來和她們打招呼,不遠處正在觀賞古柏的另一位少年也走過來,普通的常服,料子卻是極為華貴的。少年正是二皇子祁舜,她們連忙行禮。

「好巧,在此地遇到老夫人和夫人,還有表姐。」

祁宏也跟在祁舜的後面,喚了一聲表姐。

「確實是巧,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殿下和世子。」

祁舜看一眼祁宏,「是他當和尚沒當夠,日夜想念寺中的味道,拉本宮來聞香燭氣的。」

祁宏被二皇子揭了底,不好意思是撓頭,他的頭髮已長得很長,看不出原來光溜的模樣。雉娘聞言,捂嘴輕笑。

胥老夫人邀請他們一起去觀古松,祁舜方才就已看過,應邀和她們一起過去。

古松蒼勁,雖過千年,卻依舊生機盎然。

雉娘仰望著它,心生感慨,「千年之前,那位帝王親自種下它,千年之後,我們後人仰望它。於我們來說,千年太長,對它而言,千年不過是靜立之間的永恆。」

「表姐此話頗有禪意。」祁宏點頭,突然對二皇子道,「前人種樹,後人乘涼。殿下不如也種下一棵樹,千年以後,說不定也會如這般受到後人的仰望。」

二皇子被他這麼一說,很是意動。他們讓寺中和尚尋來一棵幼松,就種在古柏不遠處。

雉娘看著親自挖坑的祁舜,再看著光拿著幼苗不幫忙的祁宏,若有所思。

皇家之人,果然沒有一個真正單純的。看著隨性洒脫的二皇子,其內心裡絕對不是如表面這麼簡單。他此舉莫不是昭告自己的野心?千年之前,種樹之人是一位帝王,他是不是也想成為一位流傳千古的君主?

再看他身邊的少年,天真純良如祁宏,就那麼站著,是不是心裡明白祁舜此舉的用意,所以才不上前幫忙?

樹被栽好,祁宏才上前幫祁舜一起用木籬把幼樹護起來,並交待寺中的和尚一定要小心照看。

祁舜拍拍手上的泥的,笑得一臉的開心。他不好意思地對雉娘他們道別,和祁宏一起去清洗。

胥家婆媳幾人行禮相送。

祁舜走了幾步,回頭望一眼雉娘,露出一個燦爛的笑。他的雙眼彎起,裡面水霧散去,清明一片。

胥老夫人喃喃,「二皇子這雙眼,生得可真好,真像雉娘。」

雉娘小聲回道,「我們是表姐弟,皇后和我娘長得極為相似,我和二皇子長得像不足為奇。」

「倒也是。」胥老夫人看一眼那棵幼樹,默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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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老夫人養成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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