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四章

24|第二十四章

傍晚的時候下過一場大雨,晚上天氣便涼爽了一些。

臨安城中,夜市剛起,買賣不絕。一輛馬車駛入孝仁坊,在一道不起眼的門前停下來。車上下來兩個穿圓領長袍的男子,一個戴著無腳襆頭,年紀尚小。另一個挎著藥箱,留著鬍子。

年紀小的男子上前拍門,門后的人問道:「外面何人?」

「小的是內宮小黃門,奉官家之命,帶翰林醫官來給相爺看病。勞您開開門。」

木門「吱呀」一聲打開,門后立著一個棉布長衫的老叟,精神矍鑠,腰板挺得筆直。他俯身一禮:「我家老爺說了,他的病自己能醫治,還請你們回去吧。」

說罷便要關門,那小黃門立刻用肩膀將門抵著,苦著臉求道:「您行行好,小的是奉命辦事,官家實在憂心相爺的病情,幾次派醫官前來,都被相爺拒之門外。請您讓醫官進去看看,官家說了,若小的今日見不到相爺,哪怕跪死在門外,也不得回宮。小的,這就跪下了。」

說著撩起衣袍下擺,往後退幾步,就要跪在地上。

地面尚且潮濕,靴子踏上去都是污水。這麼跪下去,袍子褲子可就不能看了。小黃門是入內內侍省的宦官,天子近侍,有時能左右聖心,怎麼敢折辱他們。

老叟擺手道:「使不得。你們暫且等等,我再去問問老爺。」

小黃們作揖:「多謝。」

老叟復又關上門,疾走著穿過前院廳堂,到了後院的主屋前。屋內還點著燈,窗上有層橘黃的光芒。崇明站在門邊打蟲子,看到老叟過來,問道:「阿翁,不會是宮裡又來人了吧?不是昨天剛來過?」

老叟點了點頭,面露難色:「我本來擋回去了,那小黃門硬要跪在門外,只能來稟告爺了。」

門內傳來兩聲壓抑的咳嗽,顧行簡嘆了一聲,合上手中的官藉:「讓他們進來吧。」

……

小黃門在門外走來走去,翰林醫官含笑看著他:「顧相一向不會為難下面的人。今日你都要跪下了,他肯定會心軟的。其實他自己的醫術不輸給老夫,只不過官家要他承這個情罷了。」

「韋大人,官家的心思,小的可真猜不出來。明明那日發了那麼大的火,直接把顧相趕出宮去,沒兩日又念著他了。好幾次都在垂拱殿議政時,不自覺地叫了相爺的名字。」小黃門搖頭嘆氣。帝王心,海底針啊。

韋醫官侍奉天子多年,自然比小黃門更清楚這其中的門道。

皇上信任顧行簡如同左膀右臂,驟然看到台諫猛烈抨擊他,總得做做樣子,平了言官之怒。實際上,從三省六部到民生百計,再到與金國的交往,這些年顧行簡施政的成效也是有目共睹,皇上哪能真的離了他。

老叟過來開門,請兩個人進去。

這是顧行簡的私邸,離皇城很遠。都城裡頭寸土寸金,非累世公卿之家,富商巨賈,買不起皇城根下的房子。宰相,參政,樞密使等皆有官府,在南倉前大渠口。宰相辭免,需立刻搬離官邸,沒有住處的,可以住到樟亭驛待報。

這私邸很簡樸,不過是個兩進的院子。前堂用來見客,後堂有主屋一間,耳房數座,以廡廊相連。院子里沒點燈火,暗如漆墨,只有樹影幢幢。

後院主屋的房門已經打開,顧行簡立在階上,身披一件白底襕邊的鶴氅,正低頭咳嗽。屋中的光亮落在他的臉上,病態明顯,可絲毫沒讓人覺得孱弱,反而暗藏氣勢,引而不發。

小黃門和醫官向他行禮,他回禮道:「勞煩二位專門跑一趟,請屋裡坐。」

屋內陳設也極其簡單,以一座屏風隔成兩邊。一邊放置床榻休息,另一邊則擺放書桌和書架。

小黃門站在旁邊,醫官坐著,先看了看顧行簡的神色,又問了些日常的飲食起居,然後才伸手搭脈。他摸著下巴沉吟許久,才說:「相爺這是憂思深重,且放寬心啊。」

顧行簡收回手,淡淡道:「的確是操勞慣了。」

「有道是醫者不自醫,相爺還得顧忌著自己的身子。下官這就去開幾張調理的藥方。」醫官說完,伏案寫方子,小黃門對顧行簡躬身道:「官家十分擔心您的病情,還要小的轉告您,儘早就醫。等您病好了,他會召您進宮的。小的多嘴說一句,官家早就不生您的氣了。」

顧行簡頷首:「多謝告知,也請代我叩謝皇恩。」

小黃門和醫官完成任務,就告辭走了,也未久留。

顧行簡把南伯喚進來,將方子交給他:「阿翁,明日按著這方子去抓藥吧。」

南伯點頭應是,又擔心地說:「您這病總不見好,二爺很擔心,說晚點會過來。」

大約一刻以後,顧居敬便過來了,手裡提著包袱,身後還跟著一個婦人。他看到顧行簡還坐在燈下寫字,不由說道:「都病成這樣了,就不能好好休息幾日么?你現在停官,已不是宰相了。」

顧行簡抬頭,看到顧居敬身後低頭立著的婦人,眉頭不由一皺。那婦人裹著頭巾,穿著對襟短褙子和褲子,肩膀和手臂也比一般的女子粗壯些。

顧居敬介紹道:「這是我給你找的廚娘,每日為你們做飯,素菜尤其拿手,人也很本分。你們三個大老爺們,總叫外食也不是辦法。我讓她夜裡歸家,今日就是帶來認認門的。」

那廚娘立刻行禮,聲音很細小,跟粗壯的外表不太相符。顯然顧居敬是花了心思找的。

顧行簡便沒說什麼。

顧居敬讓南伯帶著她去廚房,把手中的包袱放在顧行簡的書桌上:「紹興來的,我沒打開,直接就給你帶過來了。」

顧行簡看了他一眼,伸手打開包袱上的結。顧居敬在旁邊嘆道:「我派去的人特意問了那丫頭的侍女,可有什麼話要帶給你,結果一句話都沒有。」

顧行簡早就猜到是這個結果,包袱裡面放著他那日在夏家換下的衣裳。一送一還,她的意思就是兩清了。

「笑?你居然還能笑得出來?叫你騙她有家室。你知道那日陸彥遠去夏家做什麼?他要那丫頭進府做側夫人。」

顧行簡抬頭看顧居敬:「你如何知道?」

「那天去夏家的護衛中有一個不小心摔傷了腿,沒去戰場。昨夜在酒樓里喝悶酒,酒醉之後不小心說漏了嘴,自然有人來告訴我。那丫頭能少人惦記嗎?你自己不看牢些,擔心日後追悔莫及!」

顧行簡的手指放在那身青衫上,沒有說話,又低頭咳嗽了兩聲。顧居敬俯身幫他拍背:「你這病究竟怎麼回事?總也不見好,還越發沉了些。」

顧行簡擺了擺手,再抬頭的時候,無意間看到衣衫裡面似乎夾著什麼東西,便順手抽了出來。是一張揉皺的花箋,上面用娟秀工整的簪花小楷寫著兩句話:

與君初相識,猶似故人歸。

他一頓,心頭好像被什麼東西刺了下。他收過很多女子的花箋,其中不乏才貌雙絕的名妓或者是文采動天下的才女。卻沒有一句,像這句一樣觸動他。

這花箋被揉皺,應當是那日原本想要贈給他的。而放在這裡頭的人,也絕不會是她。不過,他還是看到了。

顧居敬看他神色有異,探身要看花箋上到底寫了什麼,顧行簡卻將花箋倒扣在青衫上,平靜如常:「我要睡了,阿兄請回吧。」

顧居敬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說了句:「恩,那你好好養病,我過幾日再來。」

待屋裡只剩下他一人之後,他又將花箋拿起來,細細地看了一遍。

***

離開紹興那日,夏初嵐和夏衍去北院向老夫人辭行。

老夫人讓常嬤嬤給了夏衍一個平安符,要他放在貼身的地方,夏衍依言照做了。

老夫人看著他,想起那年長子興高采烈地把剛出世的孫子抱來給她看時的場景,有些神思恍惚。初生牛犢不怕虎,這孩子的確像老大。

「不過是一場考試而已,你別太緊張了。考完了便早些回來。」老夫人叮囑了兩句。她覺得夏衍上進是好事,但又覺得年紀還小用不著那麼辛苦。夏謙像他這麼大的時候,還很貪玩呢。

夏衍點了點頭:「祖母保重,孫兒走了。」

「去吧。」老夫人嘆了一聲。

夏初嵐也朝老夫人鞠了一躬,姐弟倆一起走出北院。杜氏扶著楊嬤嬤站在外頭,執意要送他們到門口。這幾日將東西清減了又清減,最後只一人帶了一個包袱,杜氏總覺得太少。

「嵐兒,都城不比紹興,遍地都是貴人。你是女孩子,凡事別出頭,盡量交給六平和思安去辦,記住了嗎?」

夏衍在旁邊偷笑,這些話杜氏已經說過不下十遍,他們倆都已經能背了。

等到了門口,夏柏青早已經等在那兒,將幾本書交給夏衍,又與他交代了兩句。臨上馬車前,夏初嵐對夏柏青說:「雖然我把生意上的事情都交給了二叔,但三叔還是從旁看著點。」

夏柏青點頭道:「你放心,有我在,不會出什麼亂子的。倒是你們姐弟倆,諸事都要小心。趕緊上路吧,否則天黑就找不到落腳的地方了。」

六平架著馬車離開,夏衍從窗子里探出身子,朝杜氏和夏柏青揮手告別。這是他第一次去臨安,想著也許能再見到那位先生,心中便充滿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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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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