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五章
臨安是五代時期吳越國的都城。南渡以前,杭州是兩浙路的州治,轄下九縣,人口稠密,手工業發達。建炎三年,正式升杭州為臨安府,以鳳凰山麓下的舊吳越王宮為基礎,修建皇城。
臨安方圓約七十里,分為外城和內城,右連西湖,左靠錢塘江,設水陸城門十九座,城外有護城河。城中最繁華之處為朝天門外的御街,城中共有五個瓦市,北瓦最大,有十三座勾欄。一入城中,便聽瓦市中鑼鼓喧天,喝彩聲不斷。
城中街河并行成市,河道四通八達,橋樑隨處可見,舟多車少。
夏衍興奮地看著窗外,酒樓茶肆鱗次櫛比,客販往來旁午於道,鋪席如雲。心想不愧是都城,紹興與之相比,著實遜色了。
馬車行進得很慢,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城中百姓似傾巢而出。一打聽才知道,六月六日是顯應觀崔府君誕辰,百姓皆前去獻香化紙。
六平回頭對馬車內的人說:「姑娘,公子,咱們是不是先找一處客舍安頓?」
夏初嵐說:「你去問問國子監在何處,我們就在那附近找一家客舍住下。」
「是。」六平將馬車停在街邊,下去問路。
馬車裡頭,思安從包袱里拿出幾張燒餅,遞給姐弟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趙嬤嬤不在,昨日奴婢借了廚房,只弄出這麼兩張燒餅,請將就著吃。」
「思安,你做的燒餅很好吃的。」夏衍一邊大口吃餅一邊說,「姐姐,我看到路邊好像有個賣花的攤子很有意思,圍著很多人。」
夏初嵐問道:「你想去看看?」
夏衍用力地點點頭。
思安一路上聽著人聲,早就按耐不住了,聽到夏衍這麼說,也期待地望著夏初嵐。夏初嵐嘆了口氣,說道:「等到六平問路回來,我們就去看看。」
車夫被留在原地看車,四人走到街邊最熱鬧的一處,攤子上茉莉,素馨,建蘭,朱瑾,玉桂等等花朵各自排開,花團錦簇。賣花的是個書生,手中掛著茉莉花串,身後的架子上還擺著花釵,畫扇和珠翠等物。
一名盛裝的年輕婦人正在地上投錢。原來是關撲,怪不得吸引了這麼多人。
關撲是時下最盛行的一種招攬生意的活動。有的商販以物為注,與買家約定價格。然後買家投擲銅錢於壺中或是地上,背面全朝上或者正面全朝上者,即可把約定的物品拿走。若正反相雜,則將約定的錢數交給商販。
那婦人同時擲了八枚銅錢,有正面朝上,也有背面朝上。旁邊的侍女嘆了口氣,書生笑嘻嘻地問道:「夫人還要繼續博么?」
侍女連忙擺手說道:「夫人,咱們都快輸掉半貫錢了,那個破扇子哪裡有這麼值錢!還是算了吧。」
婦人想想也是,悻悻地站到了旁邊,但還不甘心離去。
夏衍拉了拉夏初嵐的袖子,問道:「姐姐有沒有想要的?」
夏初嵐知道夏衍對補試其實很緊張,只不過怕旁人擔心才不表露出來。她心想,難得他有這個興緻,剛好也可放鬆一下,就看向書生背後的架子。
有一柄團扇,墜以流蘇,扇面綉著茉莉花,十分雅緻。
夏初嵐伸手道:「就那個吧。」
夏衍點了點頭,上前與書生交涉。書生早就看到他們兩個,尤其是穿男裝的夏初嵐,站在人群之前,特別顯眼。
書生道:「小郎君好眼力,今日可是有十個人要博此物了。博一次是三十錢,兩次起。」
夏衍回頭叫思安,思安便數了六十枚銅錢給書生。書生把用於投擲的銅錢交給夏衍,夏衍閉眼深呼吸了口氣,將銅錢投擲在地上。
這一把正面三個,反面五個。
書生幫著把銅錢撿起來,又交給夏衍:「小郎君別灰心,再試試看。」
夏初嵐沒想著夏衍能投中,感覺到有一束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四處看了看,也沒找到那道目光的來處。
夏衍又隨手投了一把銅錢,原本熱鬧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
只見地面上的銅錢全都正面朝上,一個反面都沒有。
書生難以置信地張大嘴巴,蹲在地上看了又看,企圖伸出手去,被思安阻止:「喂,你別亂動!讓大家都看看,省得你不認賬!」
周圍的人立刻說:「這小郎君可是博了個好彩頭啊!大傢伙都看見了。」
「是啊,你快把東西給人家吧。」
書生沒想到這小郎君的運氣這麼好,自認倒霉,從架上將扇子取下來,遞了過去。夏衍高興地將扇子拿到夏初嵐的面前,夏初嵐接過扇子,道了聲謝,低頭對他說:「衍兒,我們快走吧。」
夏衍知道可能有什麼事,順從地點了點頭。
四個人剛往外走了兩步,剛剛那個婦人的侍女便攔在他們面前,趾高氣昂地說:「我們夫人想要這把扇子,六十錢給我們吧。」
夏初嵐見一個侍女都這麼無禮,想必對方的來頭不小。在這皇城裡頭,隨便踩一腳都可能是個公卿顯貴。若是別的東西也就讓了,可這東西是夏衍博來贈給她的,不能隨便讓出去。
「這東西是我弟弟所贈,我不想賣,失禮了。」夏初嵐客氣地說道,便要拉著夏衍走。誰知那侍女不依不饒的:「到底要多少錢,你們才肯賣?」
思安脾氣也上來了:「多少錢都不賣!這東西又不是我們買的,是我家公子運氣好得來的,算是個彩頭。哪有人硬要搶別人的彩頭的?這天子腳下難道就沒有王法了嗎?」她說話聲音很大,周圍的人都看了過來。
那位夫人大概也不想惹事,道了聲:「小魚,算了。」
那叫小魚的侍女狠狠瞪了思安一眼,回到主人身邊去了。
四人返回馬車上,直接往國子監而去。國子監毗鄰太學,在城中西北。因天子常車駕幸學,因而規模宏闊,屋宇壯麗。
思安和車夫先去附近尋找能夠落腳的客舍,夏初嵐和夏衍站在街角的一棵大樹底下乘涼。
六平則前去打聽參加補試之人何時可以登記姓名。
此時已有不少穿著圓領大袖襕衫的學生往來,討論諸子經集,學風很濃。夏初嵐用那把贏來的扇子輕輕給夏衍扇風,夏衍正好奇地四處張望。
沒過一會兒六平就跑回來了,神色焦急:「姑娘,國子監今日就可以錄入補試的,但是小的將公子的戶籍狀給那學錄看,學錄卻不肯要,說公子年紀太小。」
夏初嵐皺了皺眉頭,拿著戶籍狀,徑自走向國子監的大門。
門口擺著一張烏木長案,長案後面坐著兩名學錄,有幾個少年正伏在案上寫字,皆十五歲上下,旁邊還站著幾個凶神惡煞的卒吏。
夏初嵐走上台階,一名學錄掃了她一眼,又定睛看了看。
她俯身拜道:「敢問大人,報名補試可有年齡的規制?」
那學錄聽她說話聲音分明是個姑娘家,輕咳了一聲,正經道:「並無年齡的限制,可女子是絕對不行的。」
夏初嵐將夏衍的戶籍狀遞過去:「既然沒有年齡的限制,為何不收我弟弟的戶籍狀?」
學錄掃了一眼,便知道是剛才有個小廝遞過的,又耐著性子道:「太學從來沒有收過十五歲以下的學生,讓你弟弟回家去好好讀書,過三年再來考。」
夏初嵐堅持道:「既然律法還有國子監都沒有規定不足十五歲的少年不能考補試,大人就是讓我弟弟試一試又何妨?」
「說了不行就是不行,你這姑娘怎麼如此固執?」那學錄也有些生氣了,喚卒吏過來,要將她趕走。夏衍連忙說道:「姐姐,算了吧。」
他們被獄卒趕下石階,夏初嵐卻不肯走,站在那兒,朗聲道:「我要見祭酒。」
「祭酒大人豈是你這個小民想見就能見的?快走快走!別耽誤其它的試子報名。」
夏初嵐捏著戶籍狀,也不說話,就站在原地。她不信國子監的祭酒和司業會一直呆在裡面不出來。夏衍站在夏初嵐的身邊,小聲說道:「姐姐,也許真的是我年紀太小。要不這次就算了吧?」
「你準備得那麼辛苦,不試試能夠甘心么?何況我也問過了,補試並沒有年齡的限制,為何不能考?這不公平,我一定要問清楚。」
夏衍忽然一拍掌道:「先生不是在國子監教書嗎?要不問問學錄大人認不認識他?」
「他說曾在國子監,現在應當不在了。何況我不知道他的姓名。」夏初嵐淡淡地說道。
六月已是十分炎熱,太陽炙烤著大地。國子監前人來人往,就看到三個人站在大中門前,一動不動。夏初嵐低頭擦了下額上的汗水,夏衍擔心地看向她:「姐姐……」
六平看到她臉已經被曬得通紅了,肩背也有點發抖,拚命用扇子給她扇風:「姑娘,要不今日就算了。太陽這麼大,我們改日再來……」何況姑娘的身子本來也不是太好,這麼站下去,恐怕會出事。
往來的人看到他們三人立在那兒,不知道發生了何事,都好奇地圍了過來,議論紛紛。
學錄眼見人多了起來,從台階上下來,說道:「你這個姑娘怎麼回事?跟你說了不行,你非要站在這裡。是想鬧事不成?」
「我並不想鬧事,只不過補試和科舉一樣,錄天下寒士,以公平公正著稱。大人並沒有拿出讓我們放棄的理由,故而我們不能就此離開。」夏初嵐說道。
學錄冷哼了一聲,甩袖上台階了。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都在詢問是什麼事。那學錄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鬧大了,說不定還會傳到台諫的耳朵里去。那群台諫官可不是吃素的,一定會狠參他們一本的。前不久顧相就被他們弄得停了官,他一個小小學錄,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他想了想,叫另一個學錄進去請示祭酒。
祭酒正送顧行簡從偏門出來,對顧行簡拜道:「相爺放心,補試本就沒有年齡的限制。雖然從未有過先例,但准許一個孩子考試也不是難事,下官會吩咐學錄收下夏衍的籍狀,勞您特意跑一趟了。」
他話一說完,就看到大中門前圍了很多人,皺眉「嘶」了一聲。這是怎麼回事,大白天的這麼多人圍在國子監前做什麼?
恰在此時,人群中有人高喊:「哎呀,這姑娘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