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雄辯

三個月的短期契約，最後變成十年，那才叫滑天下之大稽。如果原告方敢承認這麼要求，不用芸熙反訴，星際人的唾棄也能淹死他們。

實在是星際聯邦奉行的「契約精神」是一種最基本的信仰——所有人默認，並在實際生活中實行的。立下契約時，本著雙方自願、公平的基礎。當然，公平沒有絕對，如果一方蠢笨，讓一方佔了便宜，只要不太過分，契約也是成立的。

可三個月變成十年？這性質就變了，是赤果果的欺詐！完全不在乎「契約精神」的真諦！不管梅歇爾身後什麼背景，什麼勢力，也不敢挑戰這一點，遭受全星際人的不齒和嘲諷。

芸熙故意這麼說，果然，法官看向梅歇爾和她的律師，「原告方申訴的時間沒有確定好嗎？」

「呃……」

梅歇爾有點著急，看著越發不靠譜的律師，直接道，「沒有確定時間！法官閣下，我申訴的緣由是卵子。被告在三個月時間內沒有排卵，這才導致了我不得不上法庭控告。要是定下時間，被告還是沒有排卵怎麼辦？請求法庭支持，在下一次被告排卵后，由專人取得卵子交給我方。」

法官點頭，「這麼說，原告方的申訴具體時間期限，僅止於下一次被告的下一次排卵期，是嗎？」

梅歇爾動了動唇，很想反駁。

她之前來時，在法庭門口可是做過一番演講的。演講的內容怎麼說的來著？

「不忘初心……讓其他星際人也能做健康孩子的母親……」沒有指名道姓說什麼，但字字句句，都有另外一層意思啊！

眼下，她要是認可法官所說的期限，那麼演講的東西可以當成放屁，以後向政壇發展，發起什麼「健康下一代」的法案，也可以說再見了。

不甘心，非常的不甘心！錯失了這麼好的發展機會！

她使勁瞪著芸熙，想著明明之前都策劃好了，一步一步來，就能讓這個稚嫩又倔犟的女孩落入陷阱。怎麼全變了呢？

原告律師終於回過了神，輕輕敲了下梅歇爾面前的桌子，「快回答。不能否認。否認的話，這起案子直接被駁回。法官不可能當著無數星際媒體的眼睛，認可契約欺詐。」

「什麼欺詐！當初我和她明明都是自願的！」

律師心說，是，當初是自願的，但你現在讓人免費做你的人體卵子生成器，把人當成奴隸一樣，成為你進入政壇的踏腳石，誰樂意？

大約法官也是看穿了，才直接限定了。要麼就接受這一次的一個卵子，要麼……敗訴！一個也得不到！

還能怎麼選？

梅歇爾儘管惱怒，想到形勢已經變成這樣了，總不能一無所得，只好點頭答應。

法官敲了敲小木槌，讓書記官記下，因為暫時無法確定被告方的排卵期，只能大約定下個時間段。然後，才是正式的審理。

芸熙是被告，得上庭作證，接受原告方的盤問。同時，她的律師可以抗議中止一些過分問題。可問題是，芸熙沒有被告律師啊。

她又怎麼盤問自己？

天網論壇上很多關心她的人，紛紛感嘆——

「林恬兒真是太幼稚了，怎麼能不請律師呢？」

「對啊，實在不行，借錢也要請律師。沒有律師在場，太弱勢了，我怕這次輸定了！」

「輸就輸吧，也不過是一顆卵子的事情，沒什麼大不了。」

想到控訴的內容，是對林恬兒沒有什麼傷害的卵子，論壇上倒還消停了些。不過等某些眼尖的人，發現了梅歇爾在進入法庭之前說的話，立刻后怕至極的開始刷屏。

「不要臉！太不要臉！」

「梅歇爾不是異能者，居然這麼算計一個普通女孩，太過分了！」

「誒，怎麼過分了？樓上的請自重，原告畢竟是一個對聯邦立下功勞的軍官。你不尊重她，也請尊重她殺過的蟲族。」

「我尊重她立下的功勞，也尊重她的軍裝。可她這個人，算了吧！你們看看她之前說的話……不忘初心。可笑可笑，她的初心就是讓人免費的，無償的，貢獻她卵子，讓她做母親。不行，就把人告上法庭。她還想讓星際其他想做母親的，也能『不忘初心』。啥意思？讓我家恬兒繼續給她貢獻啊？」

「呃……說實際點，這也不能算是過分吧，畢竟有那麼多的人需要……為了星際的下一代，多生出健康的孩子，才是關鍵吧。」

「我呸！星際人口十幾億，都要我家恬兒奉獻嗎？科學院那些大佬基因最好，怎麼不讓他們天天奉獻去？還有女子獨立隊的，全都是異能者啊，怎麼不讓她們放棄軍職，都去奉獻？」

「敬佩樓上，什麼話都敢說啊。」

「我就是有什麼話說什麼話的人！憑什麼啊！她梅歇爾就專門坑我家恬兒？活像上輩子欠了她似地。不對，我家林恬兒上輩子可是一千多年前呢，和她八竿子也打不著。她就是碰瓷，就像牛皮糖一樣，喜歡沾著人，甩都甩不掉。死不要臉！」

「好了，好了！別罵了。看法庭直播吧。我們都要相信法院是公正的，要是支持梅歇爾，林恬兒也只能貢獻出一顆卵子出來了。畢竟，是她先前自願簽署的協議，理當履行。」

「我袖子都擼起來了，你叫我停？不成，道理都是辨出來的。剛剛那個說『為了星際下一代』的給我出來！我問你，星際的下一代，只能是健康的孩子，那麼基因病怎麼辦？是不是都要弄死啊？」

「我可沒這麼說。」

「可你就是這個意思啊！對，星際的未來在健康孩子身上。那我們這些基因病患，就是該死的咯？按照你的說法，任何人，不管做過什麼，不管對聯邦有多大作用，只要有基因隱患，就不要生出自己的孩子了。這不是剝奪大多數人的繁衍權利？」

「喂，你不要故意歪曲，我可沒這個意思！」

「你就是這個意思！」

言論越來越激昂，隨著某個戰鬥力超強的ID展露罵戰天賦，論壇剛剛的和平瞬間變得四分五裂，一片腥風血雨。很多人原先是看熱鬧的，也會認真思考起來。

聯邦基因病如今已經這樣了，解決方法不能是讓林恬兒這樣的多貢獻卵子吧？一個女人一輩子能貢獻多少卵子，對十幾億人口來說，杯水車薪，壓根沒用——這群人站在不支持梅歇爾的立場，認為她之前的說法就是作秀，為了進入政壇故意吸引人眼球。

林恬兒是有健康的卵子，讓她所有健康卵子都誕生出孩子，是否意味著對基因病小孩的生存空間減少？不用想啊，肯定的——一大群基因病，或者攜帶致病基因的人，因此反駁林恬兒，堅決反對讓林恬兒多次貢獻卵子。不反對，意味他們的小孩能得到的資源很少很少，誰樂意啊？

還有人想得更深一層——繁衍權利的問題。要是梅歇爾先前的說法變得有市場，那麼將會導致基因病患者徹底被星際拋棄。畢竟，他們對星際聯邦的作用微乎其微，總能找到健康的人代替。長此下去，禁止基因病患者生下子女，會不會成為星際新的法律？

這群人，看得深，看得遠，自然也更憎恨梅歇爾和她背後代表的勢力。不管他們之前抱著什麼想法，是為名也好，為利也好，都是他們深惡痛絕的，一定要狠狠打擊，杜絕才好！

進入法庭后，個人終端是受限制的，否認開庭審理呢，突然某個人接到通訊……這不是對法庭的蔑視么？所以天網論壇的上的風風雨雨，現場法庭的人沒幾個知道。

芸熙知道，因為那個戰鬥力超強、無往不利的，就是剛剛獲得正式公民ID的陳景熙。他在幫忙預熱，把一灘渾水攪亂得更渾濁。丟出幾個理論，至於能發酵到哪一步，就看天時地利人和了！

小黃鴨進展的這麼順利，芸熙也有了充足信心，她一一回答了原告律師的問題。

「是的，我是自願，沒有人強迫。」

「是的，梅歇爾和我素不相識，她想讓我提供卵子，因為她想當一個健康孩子的母親。我答應了。」

原告律師壓制住喜悅的內心，努力維持臉上的微笑，「既然如此，法官閣下，我沒有其他問題了。既然被告承認了，她是在自願的基礎下，簽訂了協議。我想，沒有任何緣由，能阻止我的當事人索取她應得的。」

芸熙攤開手，「只有一條：我已經履行了。法官閣下，請注意阿爾法實驗日誌。日誌應該在冷凍人檔案中保存，相信科學院也有備份，證據不是我提供，但來源清楚。能作證的證人也是聯邦公制人員，可以信任。我，已經為梅歇爾女士，提供了一枚卵子。」

「等等！你已經提供了卵子，那麼為什麼還要跟隨我的當事人來到首都星呢？」

「這是原告的要求啊。她擔心我剛剛從冷凍倉蘇醒，卵子質量不好，想要幫我調養一下身體，然後重新取卵子。我是覺得阿爾法氣候太過寒冷，不大喜歡哪裡，就跟隨原告離開了。」

「所以，被告你承認，將近三個月的時間，你接受了我的當事人無償提供了食宿？是在你們已經履行協議之後，接受的？那麼可以認定被告你默認同意，延續了協議時間！」

芸熙笑著，「時間問題，現在你們可以隨便說。因為這不是最重要的，畢竟，還是得看排卵期，對不對？偏偏協議上規定的，只有三個月。哦，想起來了，這三個月的時間，也是原告方定下的，因為她當時說，還有其他作戰任務。我怎麼知道她這段時間一直空閑？空閑到我去哪裡，她就追去哪裡？」

「反對，被告無權深究我的當事人行事曆。她有軍職，一舉一動受軍方監控和保護！」

「抱歉，我無意深究。」芸熙笑容不變，「我想要強調的是，在簽署協議的時候，我才從冷凍倉蘇醒，對一切都懵懵懂懂的。相信在場的人都能理解吧。」

「怎麼，你要以狀態迷糊，推卸責任，否認協議么？」

「不不，事實上剛好相反。我當時雖然懵懂，但知道自己身體不好。對梅歇爾女士的要求，半是驚訝，半是擔憂。驚訝的是，她偏偏找的是我。我感激她看得上我，也感動她願意提供的首都星之旅。擔憂呢，則是怕我的身體素質太差，辜負了她的期望。」

芸熙的態度非常真誠。

真誠是一種武器，當一個人向你露出真誠的胸懷，你要用刀劍砍過去，就得花十倍的勇氣和力量。稍微心志柔弱一點就忍不下心腸了。

可如果換了個滿口謊言、狡詐殘忍、自私刻薄的呢，揮刀根本不需要猶豫吧？砍完了還覺得自己砍得不夠利索，再補幾刀吧。

芸熙帶著回憶思索道，「雖是初次見面，我對梅歇爾女士的印象非常好，她的幹練，她的矯健身手，還有英姿颯爽，都給我留下深深的印象。所以沒有提出什麼條件就答應簽署協議了。只是我的小小擔憂，也是怕耽誤梅歇爾女士的慈母之心，只額外增加了一條：因特殊體質原因，也許無法讓梅歇爾完全滿意。若誕生的孩子出現問題，希望停止妊娠，終止協議。」

「母星時代也是有基因病患者的，我見過，也知道基因病的痛苦。額外增加的這一條呢，不是為了限制誰，只是我擔心自己的體質，害怕排出的卵子會給梅歇爾女士增加痛苦。她已經有一個基因病孩子了，再來一個，豈不是負擔雙倍，壓力也成倍？」

「這一點，梅歇爾女士也接受了。協議的公正性，應該說由科學院當時駐紮在阿爾法基地的科研人員作證。相信不會有人懷疑。所以，法官閣下，我請求梅歇爾女士提供，第一顆卵子的檢測證明。如果證明這顆卵子形成的受精卵有基因病問題，那麼，終止協議。事實證明，我不適合。」

「如果受精卵沒有基因病問題……我想法庭更可以駁回這件案子了。因為我所簽訂的協議，只說幫梅歇爾女士完成一次人體受孕，注意，是一次，而不是不限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