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大恩如大仇
審查三萬人的檔案工作，是件十分勞累且吃力不討好的事情。那些通過審查的只顧歡天喜地，不會特意去感激審查官，而沒通過的，罵罵咧咧都算好了，還有威脅、賄賂，甚至色誘等等手段……能擔任這項繁重任務，都是聯邦法院的重要人物。
自覺耐性不足，資歷不夠，能力有限的，都找借口拒絕。索安各方面都達標，但他能參與進來，還是因為一樣內幕。
第六行星的接連爆炸，有一個發生在餐館附近。而爆炸時間正在用餐的，有好幾位法院公職人員——其他書記官、庭警且不說，三位大法官都在場！
法官死於恐怖襲擊，屍骨無存！這讓聯邦法院內部發生了劇烈動蕩。表面還要維持平和的假象，可內里搜檢、調查，進行了四五輪了。
查出的東西，很奇怪，都是零零碎碎的小問題，沒有明顯的指向。那三位大法官根本不是一個派系的，代表不同方的利益，平素來往不多，這次有兩位為了某個案件聚到一處吃飯，另一個純碎是慕餐館的名而來。要說兇手是提前知道，故意暗害三位法官，也說不過去。
但針對個人——那查得可就太多了！三位法官都是擔任二三十年的老法官，每天經手多少案子？一年積累下來都有成百上千，二十年下來，怎麼查？
和大海撈針差不多了！
鎖定不了兇手行兇的對象，也不知兇手為何要殺人，聯邦法院上下彷彿扭緊了發條，所有人的心弦都緊繃著。在這種情況下，索安主動挑起了「審查官」的任務，也是為法院解決後顧之憂了。
他以快速精簡的手法，挑選出符合要求的外星系申請戶籍資格的人，每天工作十八個小時，終於在短短七天內全部審查完。
這個效率是很高的。可現在有人拿著一張申請單告訴他，有人重複申請，第一次不通過，第二次通過。相同的家庭狀況，相同的人，為什麼兩種結果截然不同！
他調出重複申請通過的檔案，發現這些人有個共同點：只在申請表上修改了一句或者兩句話。看似平常，可這一兩句話的意義完全不同。
「是我疏忽了么？怎麼不記得是我通過申請的？」
「索安大人，您哪裡知道他們這些外星系人的小伎倆？我也是派人打聽了，他們找了『高人』修改申請，然後特意等您換班了，才再次申請。」
「刻意避開我的？」
「是啊。而且他們找的高人，我也查到了。今天，就在香舍里餐館舉行宴會，修改過申請的二十多家新居民，在那裡集體聚會。她是座上賓，和她的隊友一起被邀請了。」
「她？」
索安疑惑的一抬頭。
二十分鐘之後，索安一身黑色雙排扣制服，帶著一頂圓帽，推開香舍里的大門……
香舍里說是餐館，其實內部裝修得十分華麗，仿造的是母星時代以貴族奢華風格某國皇宮，地面是白色的玉石，間或有鑽石閃閃發亮。
星際時代，早發現全部用鑽石組成的星球，所以鑽石從來不是稀罕物，不過是自然界最硬的石頭罷了，用來鋪地挺好。牆面是白色玫瑰和黃色鬱金香組成的花海，中間是紅色花瓣寫的「恭喜成為首都星人」。粉色和白色的薄紗一層層的綴下，放食物的長桌擺滿了食物。好些都不是首都星能見到的，估計是從外星系運來的特色食物。
通過審核的二十家家人，歡聚一堂，載歌載舞，用各自的方式慶祝，有的在台上用方言唱歌，有的表演撲克牌，還有一個用頭在地上轉圈圈。再端莊、再淑女的人此刻也喝多了酒，臉紅撲撲的——她們的人生，徹底改變了！
有一個特殊的圓桌，芸熙李留幾個維穩部隊的坐在這裡。光看位置，就知道這裡是上首，是貴賓，好多人過來敬酒，都被李留來者不拒，統統喝了。
不過他們的目標是芸熙啊，而且敬酒一次不喝，二次還不喝，三次四次總是不喝，是不是不太好呢？
「千言萬語，都在酒裡面了！你隨意，我幹了！」
「於你來說，就是隨口的一句話，對我們，卻是改變全家老小一輩子命運的大事。來來來，這是我的通訊器聯絡號，以後有什麼需要，一句話！」
豪爽的人太多了，一個個輪番過來。
李留心想，這不是事啊！壓低聲音，小聲對芸熙道，「要麼，堅持到底，誰的敬酒也別喝。要麼，都喝一遍，不然喝了這個人的不喝那個人的，那人不得惱羞成怒？」
芸熙還需要他來提點人情往來么？她笑了笑，拿起一杯紫色的果汁，和其他的杯子撞擊了幾下，載歌載舞立刻停下來。
可見所有人在歡快的同時，還分神注意芸熙的一舉一動呢。
古語有云：大恩如大仇。芸熙怎麼會忘記呢？她既然來喝酒，就不會讓這點恩情，變成仇怨，平白給自己製造麻煩。
「大家好，我林恬兒剛剛入伍，今天是違反了條例偷偷過來的。估計你們之中很多人知道我的情況。不知道呢，這兩天也查過了。所以我就不多說了，省了自我介紹啦。
我很高興，你們所有人都達成了自己的夢想，正式成為首都星人了。接下來，還有好多麻煩事情，比如說找房子，找工作，給孩子找靠譜的學校，還有結交鄰里。安家置業的，從來不是一件容易事情，尤其在首都星，閑空了第五、第四行星的風光也是要領略的。你們有那麼那麼多的事情要忙，這就有個小矛盾了。」
芸熙故意停頓了語氣，發現所有人都全神貫注的聽著她說話，她猜到原因，哂笑道，「今晚的宴會，本來打算不來，可你們是這麼熱情，這麼開心的邀請。我想，要是不來，豈不是傷了大家的心？可來了，我說點什麼好呢？好吧，遠的不說，我……也有一個夢想。大家的夢想都實現了，想不想聽我的夢想？」
「我的夢想啊，是開一家向香舍里這樣的餐館。剛剛我一進來，哇，好像母星時代的法國皇宮，太美了，炫目得讓人陶醉！還有這麼寬大的場地，可以跳舞唱歌，唯獨差一點的是這裡的菜品，有點不盡人意。如果我開餐館，一點把這點小小的不足彌補，讓首都星人都能品嘗我做的美味。」
芸熙「興高采烈」的說完。全場的氣氛有一點尷尬，隨即互相看看，又恢復了剛剛愉快的氣氛，大家又開始載歌載舞，「林恬兒，有夢想真好！祝你的夢想成真。」
「謝謝你們！」
芸熙招手示意，謝過那些敬酒的人，就坐在席位上，全程當壁花，笑著看大家娛樂。
「喂，你剛剛也太直白了。」李留很不滿意，「這些人為了首都星的戶籍，可是傾家蕩產拋棄所有來的，你一句『香舍里』想讓他們給你做半輩子的工么？也太黑心了！」
「信不信那些沒通過審核的，也希望我黑心一下？」芸熙回了一句，喃喃道，「大恩如大仇。雖然我不把一兩句話的指點放在心上，可他們會一直記著，記著我改變了他們全家的命運。這不就是大恩？」
「我可以無欲無求，笑著擺手不在乎。但他們中誰覺得我姿態太美，太不實在，哪一天索求報償卻報答不了，生出歹意怎麼辦？」
雖然不相信這群人有誰能傷害她，但心理傷害……也算是一種傷害吧？能避免就避免。
她已經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一家餐館。那些想報恩的，會不留餘力的的報答，不想報的，現階段報答不了的，也無所謂。橫豎她沒真的想要。
不限時間，不限地點，甚至不限場地，只有一個大而寬泛的概念「林恬兒的夢想」，等著這些人實現。
李留覺得芸熙不可理喻，明明收穫了無數人情，只要稍微聯絡聯繫發展下去，就是人脈啊！誰說新居民就沒用的，新居民會有新政策的幫助啊！等這群人紮下根，能提供的幫助絕不是一家小小的餐館能比擬的！
「算了，你愛咋樣就咋樣。」
相處時間久了，中間還有個救命之恩在，可芸熙和李留的關係普普通通，兩人的三觀相差太遠。換句話說，李留很多時候都看不順眼，這會兒丟下一句話，就出去跳舞了。
也是在這時，索安推開了香舍里的大門。
載歌載舞的人們才不會因為意外的訪客，就停下慶祝呢。今天是他們的大日子，堪比所有人的新生！不過這不速之客好面熟，等等，再看一眼，再一眼？
跳舞的人不知不覺停下來了。
跳得歡快的同伴奇怪了，也探頭一看，嚇得肢體僵硬。
瘟疫蔓延也不過如此，看到索安的人就身軀僵硬、臉色發白，心理恐慌，該不是他們重複申請的戶籍不作數了吧？該死！
人群自動分開了一個通道，讓索安通過。索安聞著各種酒香、花香，以及女人脂粉香的複雜氣息，表情嚴肅的走過。明明他的外形是罕見的帥氣俊朗，可幾乎沒有什麼女孩對他投來驚艷欽慕的目光。
索安徑直走到芸熙面前，芸熙站起來，兩人對視一眼，沒有多餘的話。目光一對，芸熙感覺到索安的譴責。
她心理一陣煩悶，憑什麼譴責她啊？
然後她又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別人怎麼看她，她才不在乎呢。就好比李留剛剛的態度，她介意么？完全不放在心上好吧！
唯獨索安，為什麼索安緊皺眉頭，目光中流露出一絲不贊同，她就生氣呢？她還用逆反的目光回復，「我就這樣了，你怎麼地？」
「大、大人，您是特意來參加我們的宴會嗎？我們都是一群被逼到沒辦法的人，為了申請首都星戶籍，老家的家產能變現的都賣了，實在賣不了的也送了人。現在想回，也回不去啊。」
「對對，不成功則成仁！我們幾個都是抱著必須成功，不成功也不活的決心，才過來的。您可不能斷絕我們一家老小的生路啊！」
芸熙實在受不了這些人的呱噪，開口道，「別擔心，你們的戶籍申請已經通過，天網上都能查到，剩下的無非是一些流程，慢，但不會倒退。以後，除非你們犯下大罪，或者首都星發生戶籍改革制度，不然誰也無法剝奪你們的身份。」
「啊，太好了！」
有眼色的不止一個。當他們發現索安不是來找大夥麻煩，而是來找芸熙的，心理何止是鬆了一口氣？不過想想芸熙還是大家的恩人，眼睜睜看著恩人被大人物纏上，卻無動於衷，袖手旁觀，是不是不太好呢？
可真要他們和索安這個審查官對上？算了吧，他們初來乍到的，得罪法院的大人物，可划不來。呃，不，不是他們忘恩負義！這沒有危害恩人的生命嗎？他們啊，就不過去參合兩者的私人恩怨了！
索安才不管其他人怎麼想，他直接走上前，拉著芸熙的手，將芸熙拉到香舍里隱秘的一處角落，低聲問她，「你竟參了軍？才幾天沒見你，你做了這麼大的決定？」
「怎麼了？還得經過大人您的許可么？」
「我不是這個意思。」索安煩惱的一皺眉，「你知道軍隊的制度么？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一旦入伍，你的軍銜只能一步步從最低開始，任何一個比你高的都能命令你！開始的軍訓演練是最輕鬆的，後期你看，誰不是脫幾層皮？那種苦……」
「那種苦怎麼了？能比絕望更苦嗎？」芸熙反問。
「我以為，你會更珍惜自己的生命。」索安滿面愁緒，「在經歷了那些，你比誰都知道生命的可貴，難道你不想享受生命嗎？為什麼總是和一些危險的事情聯繫到一起。好比這回，你幫那些人修改申請，你知道已經讓人注意到你了么？如果再有人請你幫忙，你是拒絕還是答應？」
「你知道拒絕的後果嗎？多少外星系的人為了得到首都星的戶籍，可以不擇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