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曖花憐夜陷罪人坑 6
?此為防盜章,晉江V章購買率>50%后可立即閱讀最新內容~於是,謝憐迅速收拾了個包袱,來到門前,道:「就現在吧。」
他將手放在門上,道:「天官賜福,百無禁忌!」輕輕一推。
推開門時,門外已不見那一片小山坡和村莊,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空蕩蕩的大街。
這大街雖道路寬闊,卻是寥寥無人,半晌才能看到一兩個行人。不是因為現下天色暗了,而是因為,西北之地,人口稀少,本來如此,再加上靠近戈壁,就算是白天,估計路上行人也不會太多。謝憐從屋中走出來,反手關了門,再回頭一看,他哪裡是從菩薺觀出來的?身後的,分明是一間小客棧。這一步,只怕是跨出了千里之遠。這便是縮地術的神奇之處了。
幾個路人路過,嘀嘀咕咕瞅著他們,甚是戒備。這時,只聽三郎在他身後道:「據古籍載,月沉之時,向著北極星的方向一直走,就會看到半月國。哥哥,你看。」他指天道,「北斗星。」
謝憐仰頭看看,笑道:「北斗星,好亮啊。」
三郎來到他身邊,與他並肩,望了他一眼,也抬起頭,笑道:「是啊。西北的夜空,不知怎的,似乎比中原更疏朗些。」
謝憐表示贊同。他們在這邊一本正經地討論夜空和星星,後面兩位小神官則簡直匪夷所思。南風道:「怎麼他也在這裡?!」
三郎無辜地道:「哦,我看這奇門遁甲,很是神奇,所以順便跟過來參觀一下。」
南風怒道:「參觀?你以為我們去遊玩的嗎?!」
謝憐揉揉眉心,道:「算了,跟過來就跟過來了,他又不吃你們乾糧,我帶的應該夠了。三郎,跟緊我,不要走丟了啊。」
三郎有點乖地道:「好。」
「這是吃誰的乾糧的問題嗎?!」
「唉,南風,大晚上的,大家都睡了。辦正事辦正事,不要在意那麼多了嘛。走啦走啦。」
……
四人順著北斗星的指引,朝北方直行。走了一夜,一路的城鎮和綠意漸漸稀少,而路面上沙石漸漸增多,等到腳下踏的再也不是泥土時,這才進入了戈壁。運用縮地術,雖然可以一步千里,但是跨越的距離越遠,消耗的法力越大,下一次啟用此術的時間間隔也越長。南風用了這一次,起碼有四個時辰不能再用。而且既然南風已消耗了一波法力,出於戰力的預期考慮,謝憐也不會讓扶搖也再用一次,為了以防萬一,總得有個人的法力是充沛的。
荒漠之地,晝夜溫差極大,夜晚冷意津骨,倒是還好,但到了白天,卻又全然是另一派感受了。此處的天空極為乾淨,天高雲疏,但是,日光也極為猛烈。一行人走著走著,越走越像是在深入一個巨大的蒸籠,地心裡冒出騰騰的熱氣,彷彿走上一天,就可以把活人蒸熟。
謝憐靠風向和一些縮在岩石腳下的植被辯方向,擔心有人跟不上,走一段便回頭看看。南風與扶搖非是凡人,自不用說,三郎卻是讓他看得笑了。
烈日當空照,那少年把紅衣外袍脫了下來,懶懶散散地遮著太陽,神色慵懶中帶點厭倦。他皮膚白皙,髮絲漆黑,紅衣這麼一遮,遮在臉上,眉眼更顯絕色。謝憐把斗笠摘了下來,舉手往他頭上一扣,道:「這個借你。」
三郎一愣,片晌,笑道:「不必了。」又把斗笠遞還給他。謝憐也不跟他多相互推辭,既然不需,也沒再勉強,道:「有需要再找我要。」扶了扶斗笠,繼續前行。
再行得一陣,一行人看到前方黃沙之中有一座灰色的小樓,走近一看,似乎是一件廢棄多年的客棧。謝憐抬頭望了望天,算著已過午時了,馬上就到未時,怕是一天之中最炎熱難捱的時辰,而且他們已經走了一夜,是時候修整了,於是領著其餘三人進去,看到樓里有一張方桌,便圍著坐下了。謝憐從背後簡易的行囊里拿出水壺,遞給三郎,道:「要嗎?」
三郎點頭,接過,喝了一口,謝憐這才拿回來喝。他仰頭咽下幾口清水,喉結上下滾動,喉間陣陣涼意涌過,暢快極了。三郎在一旁,一手支腮,似盯非盯,過了一會兒,忽然道:「還有嗎?」
謝憐拭了一下唇角沾到的一點清水,微微濕潤,點點頭,再次遞出水壺。三郎正要去接,這時,一隻手格開了謝憐拿著水壺的手。
扶搖道:「且慢。」
眾人望他,只見扶搖緩緩從袖中取出了另一隻水壺,放在桌上,推了過去,道:「我這裡也有。請吧。」
謝憐一看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扶搖這般性子,怎麼會願意和別人分享同一個水壺?想起他們昨夜說要再試探一番,那這水壺裡裝的,必然不是什麼正經水,一定是現形水。
這種秘葯之水,如果是普通人喝了,全然無事;但若不是人,喝了,便會在藥水作用下現出原形。他們既是要試探這少年是不是「絕」,那這一壺現形水,必然威力不小。
只聽三郎笑道:「我和哥哥喝一個水壺就行了。」
南風與扶搖都看了一眼一旁的謝憐,謝憐心想你們看我做什麼?扶搖冷聲道:「他的水快喝光了,你不要客氣。」
三郎道:「是嗎?那你們兩位先請。」
「……」
那兩人都不做聲了。半晌,扶搖又道:「你是客,你先請。」
他雖然說話還是那副斯文秀氣的模樣,但謝憐總覺得他這一句是從咬著牙的牙縫裡擠出來的。三郎也做了個「請」的手勢,道:「你們是從,你們先請,不然多不好意思。」
謝憐聽他們在那裡惺惺作態來,惺惺作態去,最後終於開始動手,三個人隔著一張桌子上同時在一隻可憐的水壺上暗暗發力,推來推去,只覺得自己手下這張隱隱發顫的破桌子恐怕是要提前壽終正寢,搖了搖頭。那邊暗暗鬥了幾個來回,扶搖終於按捺不住,只聽他冷笑道:「你既不肯喝這水,莫非是心虛了?」
三郎笑道:「你們這般不友好,又不肯先喝,豈不是更像心虛?莫非是在水裡下了毒?」
扶搖道:「你大可以問問你旁邊那位,這水有毒沒有。」
三郎便問謝憐了:「哥哥,這水有毒嗎?」
扶搖這個問題實在是很狡猾。現形水自然不是毒|葯,普通人喝它同喝水是沒有任何區別的。謝憐只能答:「沒有毒。不過……」
一句未完,南風與扶搖都猛盯他。三郎竟是直接鬆了手,道:「好。」
他拎了那水壺,提在手裡晃了晃,道:「既然你說沒毒,那我就喝了。」
言罷,他便笑著,一飲而盡。
謝憐沒想到他竟會這般乾脆,微微一怔。南風與扶搖也是一愣,隨即全神戒備。誰知,三郎喝完了那現形水,晃了晃那壺,道:「味道不怎麼樣。」又是隨手一丟,便把水壺扔了。「哐當」一聲,那水壺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見他喝了現形水,依舊全無異狀,扶搖臉上閃過一瞬的驚疑不定。須臾,他淡淡地道:「清水而已。豈不都是一樣的味道。能有什麼分別。」
三郎把謝憐手肘邊放著的那隻水壺拿了過去,道:「當然不一樣。這個好喝多了。」
見狀,謝憐忍俊不禁。他是當真結果如何都無所謂,並不在意所謂的身份目的,所以這番亂斗在他這裡,除了有趣之外,並無意義。他本以為應該就此消停了,誰知,「哐」的一聲,南風將一把劍放在了桌上。
他那氣勢,乍看還以為他要現場殺人滅口,謝憐無言片刻,道:「你這是做什麼?」
南風沉聲道:「要去的地方危險,送這位小兄弟一把利劍防身。」
謝憐低頭一看,這把劍劍鞘古樸,似有多年歲月磨礪,非是凡品,心頭一震,扶起了額,轉向了一邊,心道:「居然是『紅鏡』。」
這把劍的名字,正是叫做「紅鏡」。這可是一把寶劍。它雖然不能伏魔降妖,但任何妖魔鬼怪都逃不過它的法鏡。只要是非人之物,將它拔出,它的劍刃就會慢慢變成紅色,彷彿被血意瀰漫了一般,而且血紅的劍刃上還會倒映出拔劍者的原形。任你是凶是絕,無一倖免!
少年人對於寶劍寶馬,總會有格外的青眼,三郎「哦?」了一聲,似是頗有興趣,道:「我看看。」
他一手握住劍身,一手握住劍柄,緩緩往外抽出。南風與扶搖四隻眼睛便緊緊盯著他的動作。那劍出鞘了三寸,劍鋒雪亮。半晌,三郎輕笑一聲,道:「哥哥,你這兩個僕從,莫不是在和我開玩笑?」
謝憐輕咳一聲,回過身來,道:「三郎啊,我說過了,不是僕從。」說完這句,他又轉過了身。南風則冷聲道:「誰跟你開玩笑?」
三郎笑道:「一把斷劍,如何防身?」
他說完,將那劍插|了回去,丟在桌上。聞言,南風眉峰一凜,猛地握住劍柄拔出,只聽「錚」的一聲,他手上這便多了一把鋒利森寒的……斷劍。
紅鏡的劍刃,竟是從三寸以下就斷了!
南風臉色微變,再把劍鞘一倒,只聽「叮叮噹噹」一陣亂響,劍鞘內剩下的劍刃,竟是全都斷為了數截雪亮鋒利的小碎片。
紅鏡能辨別所有的妖魔鬼怪,這是不假,從沒聽說有什麼東西能逃出它的法眼,可是,也從沒聽說過,有什麼東西能將它隔著劍鞘斷為數截!
南風與扶搖皆是指著三郎,道:「你……」
三郎「哈哈」笑了兩聲,往後一靠,黑靴子架上桌面,拿了片紅鏡的碎片在手裡拋著玩兒,道:「想來你們也不至於故意拿一把斷劍給我防身。興許是在路上不小心弄斷了?別擔心,我不用劍也可以防身的。劍什麼的,你們自己留著用吧。」
謝憐則是完全無法直視那把劍。說來,這奇劍「紅鏡」,原本乃是君吾的一件藏品,謝憐第一次飛升的時候,有一次去神武殿玩兒,在他那裡看到了,覺得此劍雖然不怎麼實用,但也有趣,君吾便把紅鏡送了他。後來被貶,有段時間實在過得困難,混不下去了,他便讓風信去將這把奇劍當掉了。
是的,當掉了!
當掉之後換來的錢夠主從兩人吃了幾頓好的,然後又沒有然後了。謝憐那時候當掉的東西太多了,所以乾脆全部忘掉,免得時不時想起來心都會滴血。想來可能是後來風信飛升了,想起這麼件事,實在受不了一代奇劍紅鏡流落凡間,便又下凡去把劍找回來,磨了磨,擦亮了,擺在南陽殿,又被南風拿了下來。總而言之,謝憐看到這把劍頭就隱隱作痛,只能轉移視線。他感覺那三人又掐上了,搖了搖頭,認真觀察屋外天氣,心道:「看這勢頭,待會兒怕是要起風沙了。若是今天再走下去,不知道路上找不找得到避風之處?」
這時,屋外燦燦金沙之上,忽有兩道人影一閃而過。
謝憐一下子坐起身來。
那兩道人影,一黑一白,行色並不如何匆匆,甚至可以說是從容,但足下如踏風雲,行得極快。黑衣那人身形纖長,白衣那人則是一名女冠,背負長劍,臂挽拂塵。那名黑衣人頭也不回,那白衣女冠卻是在與這座小樓錯身而過時回眸一笑。這笑容便如他們的身影一般,一閃即逝,但無端端的橫生一股詭譎奇異之感。
謝憐一直盯著外面,這才恰恰捕捉到了那一幕,小樓內其餘三人卻大概只看到了他們的背影,別的都暫且顧不上了,南風霍然起身道:「那是什麼人?」
謝憐也站了起來,道:「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普通人。」沉吟片刻,他道,「你們先別玩兒了。我看這風要大,先趕路吧,能走到哪兒是哪兒。」
好在這一行人雖然時不時雞飛狗跳一番,該做事時都還是鐵了心的做事,當下不再較勁兒,收拾了紅鏡碎片便出了小樓。四人頂著風行了一陣,這一陣,大約走了兩個時辰,可走出的路程,遠遠比不上之前兩個時辰能走的。那風沙比之前都要大了許多。狂風裹著沙子,劈頭蓋臉打在人身上,打得人露在外面的頭臉手臂都隱隱作痛。越是走,越是感覺艱難,耳邊呼呼作響,黃沙鋪天蓋地,視物不清,謝憐壓著斗笠,道:「這風沙來得好生古怪!」
半晌,無人應答,謝憐心道莫不是都掉隊了,回頭一看,三人分明都還好好跟著,只是彷彿根本沒覺察他方才說話了。原來風沙太大,一開口,竟是連聲音都被颳走了。南風與扶搖自然不用他操心,頂著亂風狂沙走得穩穩噹噹,殺氣騰騰。而三郎一直跟在他身後五步之處,不緊不慢地走著。
漫天的黃沙之中,那少年神色無波無瀾,負手而行,一身紅衣與黑髮亂舞斜飛,彷彿根本感受不到任何風沙的侵襲,全然不為所動,連眼睛都不眨一下。謝憐已經被沙子打得臉上發痛,見他如此漠視,著實憂心,對他道:「當心沙子進了眼睛和衣服里。」再一想,他也聽不清自己說了什麼,謝憐便直接走過去,幫他把衣服領子收了收,裹嚴實了,不讓風和沙子灌進去。三郎又是一怔。這時,另外兩人也跟了上來,四人距離較近,總算能勉強聽清彼此聲音了。謝憐道:「大家小心點,這風沙來得突然,不大對勁,怕是陣妖風邪氣。」
扶搖道:「不過是風和沙子大了些罷了,除此以外還能怎麼樣?」
謝憐搖了搖頭,道:「風沙還好,怕的是沙子里夾了別的東西。」
正在此時,一陣突如其來的狂風,吹得謝憐頭上斗笠飛起。那斗笠一旦飛了,便要徹底消失在茫茫黃沙之中了,三郎卻是反應奇敏,身手奇快,一舉手,便把即將飛向天空的斗笠截住了,再次遞給他。謝憐道了謝,一邊系著斗笠,一邊道:「我們最好還是先找個地方避一避。」
扶搖卻不贊同:「這風沙若當真有鬼,目的就是想阻攔我們前進。越是如此,越是應當前行。」
聞言,謝憐還沒說話,三郎卻是先哈哈笑出了聲。扶搖一抬頭,冷聲道:「你笑什麼?」
三郎抱著手,嘻嘻笑道:「故意和人反著來,是不是給你一種自己十分特立獨行的滿足感?」
謝憐之前就覺得,這少年雖然總在笑,但時常叫人分不清他到底是真心實意,還在故作恭維地嘲諷對方。但這一次,任誰也能看出來,他這笑容,半分好意都不帶。扶搖目光驟冷,謝憐舉手道:「你們先打住。有什麼話待會兒再說。風真大了也是很恐怖的。」
扶搖道:「還能把人吹上天不成?」
謝憐道:「嗯,你說的這是非常有可能的……」
話音未落,他面前的幾個人便忽然消失了。
事實上,消失的不是他們,而是他——這風沙竟是真的把他裹了起來,卷上了天。
龍捲風!
謝憐在半空中天旋地轉,一揮手,道:「若邪!抓個堅實可靠的東西!!!」
若邪嗖嗖飛出,下一刻,謝憐便感覺白綾那端一沉,似乎是纏住了什麼,扯住了他,謝憐好容易在半空中定住了,低頭一看,他居然被狂風帶到了距離地面起碼十丈的地方,若不是若邪抓住了地面上的什麼東西,只怕他會飛得更高。現在他就猶如一隻風箏,只被一線牽著,心繫地面。撲面的黃沙之中,他一面抓著若邪,一面勉力去看若邪到底抓住了什麼。看著看著,他終於辨認出了一道紅影。若邪的另一端,似乎正纏在一個紅衣少年的手腕上。
他讓若邪抓個堅實可靠地東西,若邪居然抓住了三郎!
謝憐哭笑不得,正要讓若邪趕緊重新抓一個,只覺腕上白綾猛地一松。他心中暗暗叫糟。這種突如其來的感覺,並不是若邪的另一端被鬆開了。而是更可怕的事發生了。
雖然不知道她們要說什麼,但謝憐直覺必須馬上打住,立刻道:「沒有!」
好容易人散了,供桌上已堆了瓜果、蔬菜、甚至白米飯、麵條等物。不管怎麼說,總算得是一波供奉,謝憐把地上村民丟的雜物掃了出去。三郎也跟著他出去了,道:「香火不錯。」
謝憐邊掃邊搖頭道:「突髮狀況,意料之外。正常情況應該十天半月都無人問津的。」
三郎道:「怎麼會?」
謝憐望了他一眼,笑道:「想來,可能是沾了三郎的運氣吧。」
說著,他想起要換個門帘,便從袖中取出了一面新帘子,掛在了門上。退開兩步,端詳片刻,謝憐忽然注意到三郎駐足了,轉頭道:「怎麼了?」
只見三郎盯著這道門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謝憐發現,他是在看那帘子上畫的符咒。
這道符是他之前順手畫的,其上符咒層層疊疊,氣勢森嚴,原本,是作辟邪之用,可以屏退外界邪物的入侵。但由於是謝憐本人的親筆,同時會不會也有霉運召來的功效,也未可知。不過,既然門都沒有,那還是在帘子上畫上這麼一排符咒,比較保險。
眼見這少年在這道符咒之簾前定住不動,謝憐心中微動,道:「三郎?」
莫非畫了這道符,他就被攔在門外,不能進去了不成?
三郎看他一眼,笑了一下,道:「我離開一下。」
他輕飄飄丟下一句,這便轉身離去了。照理說,謝憐該追上去問一問的,但他又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這少年既然已經說了是離開一下,那就應該不會離開太久,必然還會再回來,便先自行進觀去了。
謝憐在他昨晚走街串巷時收來的東西里東翻西翻,左手掏出一口鐵鍋,右手摸出一把菜刀,看了一下供桌上那堆瓜果蔬菜,起了身。
過了一炷香左右,菩薺觀外果然響起一陣足音。這足音不徐不疾,一聽便能想象出那少年人走路時從容不迫的模樣。
此時,謝憐手裡拿的東西已經變成兩個盤子,他對著盤子里的東西左看右看,長嘆一聲,不想再看,於是出門一看,果然又見著了三郎。
那少年站在觀外,興許是因為日頭大曬,他把那紅衣脫了,隨意地綁在腰間,上身只穿一件白色輕衣,袖子挽起,顯得整個人很是乾淨利落。他右腳踩在一面長方木板上,左手裡轉著一把柴刀。那柴刀大概是從哪個村民家裡借來的,看起來又鈍又重,在他手裡卻使得輕鬆,且彷彿極為鋒利,時不時在那木板上削兩刀,猶如削皮。他一瞥眼,見謝憐出來了,道:「做個東西。」
謝憐過去一看,他竟是在做一面門扇。而且做得大小剛好,齊整美觀,削麵十分光滑,手藝竟是極好。因為這少年似乎來頭不小,謝憐覺得他大抵是五穀不分四體不勤的類型,誰知他做事倒是利索得很,道:「辛苦你了,三郎。」
三郎一笑,不接話。隨手一丟柴刀,便給他裝上,敲了敲那門,對他道:「既要畫符,畫在門上,豈不更好?」
說完,便若無其事地掀開那帘子,進去了。
看來,那帘子上森嚴的符咒果然對他根本沒有任何威懾之力,三郎也壓根沒在意。
謝憐關上這扇新門,忍不住再打開,再關上,又打開,又關上,心說這門做的真好。如此開關幾次,忽然驚醒,覺得自己真是無聊。那頭三郎已經在屋裡坐了下來。謝憐拋下那門,端出了一盤早上村民上供的饅頭,放在供桌上。
三郎看了一下饅頭,也並不言語,只是又低低發笑,彷彿看穿了什麼。謝憐若無其事地又倒了兩碗水,正準備也坐下來,看到三郎挽起的袖子,手臂上有一小排刺青,刺著十分奇異的文字。三郎注意到他的目光,把袖子放了下來,笑道:「小時候刺的。」
既是放下袖子,便是不欲多說。謝憐明白。他坐了,抬頭又看了一眼那畫像,道:「三郎,你畫畫得真好,可是家中有人教導?」
三郎用筷子戳了幾下饅頭,道:「沒人教。我自己畫著給自己高興的。」
謝憐道:「你如何連仙樂太子悅神圖都會畫?」
三郎笑道:「你不是說我什麼都知道嗎?當然也知道怎麼畫了。」
這雖是個十分賴皮的答法,但他態度卻是坦蕩蕩的,彷彿根本不擔心謝憐起疑心,也不怕他質問。謝憐便也莞爾不提了。正在此時,外邊傳來一陣喧嘩之聲。兩人不約而同抬頭,對視一眼。
只聽外面有人猛地敲門,道:「大仙啊!不得了了,大仙救命啊!」
謝憐打開門一看,一群人站在門口,圍成一圈。村長見他開門,大喜道:「大仙啊!這人好像快要死了!你快救救他!」
謝憐一聽說人快死了,連忙上去察看。只見一群村民圍著的是一名道人,蓬頭垢面,一身黃沙,衣衫與腳底鞋子破破爛爛,似乎是多日奔波,終於在這裡支撐不住昏死了過去,才被抬了過來。謝憐道:「別慌,沒死。」俯下身來在這道人身上點了幾下。過程中,他發現這道人身上掛的一些物件,如八卦、鐵劍等,皆是有效之法器,看來不是個普通的江湖道人,不禁心下一沉。不多時,這名道人果然悠悠轉醒,沙啞著嗓子問道:「……這裡是哪裡?」
村長道:「這裡是菩薺村!」
那道人喃喃道:「……出來了,我出來了,終於逃出來了……」
他四下望望,忽然把眼一睜,驚恐道:「救、救命啊,救命啊!」
對這種反應,謝憐早便有所預料。他道:「這位道友,到底怎麼回事,救誰的命,怎麼了,你不要急,慢慢說清楚。」
眾村民也道:「是啊你不要怕,我們這裡有大仙,他一定萬事都會給你擺平!」
謝憐:「???」
這群村民其實也沒看見他展露什麼神威,卻是當真把他當成活神仙了,謝憐也不知該說什麼好,心想:「萬事都擺平,這可真是萬萬不敢保證。」對那道人道:「你這是從哪裡來?」
那道人道:「我……我從半月關來!」
聞言,眾人面面相覷:「半月關是哪裡?」「沒聽過啊!」
謝憐道:「半月關在西北一帶,距離這裡十分遙遠。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那道人道:「我……我是好不容易逃過來的。」
他說話語無倫次,情緒極不穩定。這種情形下,四周人越多越不好說話,七嘴八舌的,說不清也聽不清,謝憐道:「進去再說。」
他把那道人輕輕一提,扶進了屋裡,轉身對眾村民道:「請大家都回去吧,不要圍觀了。」
眾村民卻是十分熱心:「大仙,他到底怎麼了啊!」「是啊,到底怎麼回事啊?」「有困難的話大家幫襯一把!」
他們越熱心,怕是越幫不上忙。謝憐無法,只得壓低聲音,肅然道:「這……可能中邪了。」
村民們聞言大驚。中邪了那還得了!還是別看了,趕緊地都散了散了。謝憐啼笑皆非,關上門,三郎還坐在供桌邊,手裡轉著筷子玩兒。他乜眼看那道人,目光中頗富審視意味,謝憐對他道:「沒事,你接著吃。」
他讓那道人坐了,自己站著,道:「這位道友,我是此地觀主,也算是個修行之人。你不要緊張,若是有什麼事可以說說。如果有幫得上忙的地方,也許我可以略盡綿薄之力。你方才說,半月關到底怎麼了?」
那道人喘了幾口氣,似是到了人少的地方,又聽了他的安撫之詞,終於冷靜下來,道:「你沒聽過這個地方嗎?」
謝憐卻道:「聽過。半月關在一座戈壁中的綠洲之中。半月之夜景色甚美,可謂是一道亮麗的美景,故得此名。」
那道人道:「綠洲?美景?那都是一兩百年前的事了,現在,叫它半命關還差不多!」
謝憐微怔,道:「怎麼說?」
那道人臉色發青,青得可怕,道:「因為不管誰從那裡過去,最少都會有一半的人消失得無影無蹤,難道不是半命關?」
這真是沒聽過。謝憐道:「這是聽誰說的?」
那道人道:「不是聽誰說,是我親眼看見的!」他坐了起來,道,「有一支商隊要路過那裡,知道這個地方邪門,請了我們整個師門去護送那一趟鏢,結果……」他悲憤地道:「結果這一趟下來,就只剩下了我一個!」
謝憐舉手,示意他坐好,勿要激動,道:「你們一行有多少人?」
那道人道:「我整個師門,加上商隊,大約有六十多人!」
六十多人。那女鬼宣姬,在一百年裡作亂,最後靈文殿算出來的遇害生人也沒有到兩百。而聽這道人的話,這樣的事似乎已經已經持續了一百年以上,如過每次都有這麼多人失蹤,那加起來當真非同小可。謝憐問道:「半月關變成半命關,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起的?」
那道人道:「大約,是一百五十年前,那裡變成一個妖道的地盤后開始的吧。」
謝憐還待仔細再問問他他們此行遇害的事和他口裡那「妖道」,可是,從交談到現在,他心中一直有哪裡隱隱覺得不對勁,說到這裡,怎麼也無法掩飾心頭那種怪異的感覺了,於是收住話頭,微微凝起了眉。
這時,三郎忽然說了一句話。
他道:「你從半月關一路逃回來的?」
那道人道:「是啊,唉!九死一生。」
三郎「哦」了一聲,不再說話了。然而,只消這一句,謝憐便已覺察出是哪裡不對勁了。
他轉過身來,溫聲道:「那你一路逃來,一定渴了吧。」
那道人一怔。而謝憐已經把一碗水放在了他面前,道:「這兒有水,這位道友,來喝上一口吧。」
對著這碗水,這名道人臉上有一瞬間的豫色一閃而過。而謝憐站在一旁,雙手籠在袖子里,靜靜等待。
這名道人既是從西北而來,又是一路倉皇逃亡,必然口渴腹餓,看他的樣子,也不像路上有閑暇進食飲水過。
然而,他醒來之後,說了這麼多話,期間卻根本沒有提出過任何喝水進食的要求。他進屋之後,面對供桌上的食物和水,竟也是一點欲/望都沒有,甚至看都沒有看過一眼。
這實在是,不像個活人。
謝憐邊掃邊搖頭道:「突髮狀況,意料之外。正常情況應該十天半月都無人問津的。」
三郎道:「怎麼會?」
謝憐望了他一眼,笑道:「想來,可能是沾了三郎的運氣吧。」
說著,他想起要換個門帘,便從袖中取出了一面新帘子,掛在了門上。退開兩步,端詳片刻,謝憐忽然注意到三郎駐足了,轉頭道:「怎麼了?」
只見三郎盯著這道門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謝憐發現,他是在看那帘子上畫的符咒。
這道符是他之前順手畫的,其上符咒層層疊疊,氣勢森嚴,原本,是作辟邪之用,可以屏退外界邪物的入侵。但由於是謝憐本人的親筆,同時會不會也有霉運召來的功效,也未可知。不過,既然門都沒有,那還是在帘子上畫上這麼一排符咒,比較保險。
眼見這少年在這道符咒之簾前定住不動,謝憐心中微動,道:「三郎?」
莫非畫了這道符,他就被攔在門外,不能進去了不成?
三郎看他一眼,笑了一下,道:「我離開一下。」
他輕飄飄丟下一句,這便轉身離去了。照理說,謝憐該追上去問一問的,但他又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這少年既然已經說了是離開一下,那就應該不會離開太久,必然還會再回來,便先自行進觀去了。
謝憐在他昨晚走街串巷時收來的東西里東翻西翻,左手掏出一口鐵鍋,右手摸出一把菜刀,看了一下供桌上那堆瓜果蔬菜,起了身。
過了一炷香左右,菩薺觀外果然響起一陣足音。這足音不徐不疾,一聽便能想象出那少年人走路時從容不迫的模樣。
此時,謝憐手裡拿的東西已經變成兩個盤子,他對著盤子里的東西左看右看,長嘆一聲,不想再看,於是出門一看,果然又見著了三郎。
那少年站在觀外,興許是因為日頭大曬,他把那紅衣脫了,隨意地綁在腰間,上身只穿一件白色輕衣,袖子挽起,顯得整個人很是乾淨利落。他右腳踩在一面長方木板上,左手裡轉著一把柴刀。那柴刀大概是從哪個村民家裡借來的,看起來又鈍又重,在他手裡卻使得輕鬆,且彷彿極為鋒利,時不時在那木板上削兩刀,猶如削皮。他一瞥眼,見謝憐出來了,道:「做個東西。」
謝憐過去一看,他竟是在做一面門扇。而且做得大小剛好,齊整美觀,削麵十分光滑,手藝竟是極好。因為這少年似乎來頭不小,謝憐覺得他大抵是五穀不分四體不勤的類型,誰知他做事倒是利索得很,道:「辛苦你了,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