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 漫長的一夜
段缺打出的是一枚虎紐陽紋銅鏡,銅鏡到達輕衫女子頭頂上方后懸空而停,盛放出一圈光幕將女子罩在其中。
這便是段缺在袖中把玩了一晚的物事,也是他此來林泉觀時唯一拿到手的保身之物,從肖道士給出時鄭重無比卻又語焉不詳的話語里揣測,此物十成十當是出自聚雲上觀。
淡黃的燈光下,虎紐陽紋銅鏡放出的青色光罩清晰無比,任輕衫女子如何使力突圍也難走出一步,且每當其試圖攻擊時,光罩應勢的那一點上便會光華盛放,原本的青碧流光也會在瞬時之間激變為熾烈的白光,隨即段缺就會聞到一股輕微的焦糊味。
輕紗女子苦苦掙扎的時候,段缺則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銅鏡上,比照《太清玉冊》裡面的記載,他已能大致認定這面虎紐銅鏡當是一件「靈器」無疑,至於它究竟屬於幾階靈器以其現在的見識實難判定。
再結合虎紐銅鏡不主動攻擊,只要輕紗女子不動它便不動的屬性來看,這顯然是一個功能在於禁錮的輔助性靈器。
段缺的見識實在有限,能看出的也就只有這些,至於這件靈器的運行原理等更為深奧的東西實非眼下的他能夠看破的。
這是他平生第一次接觸到靈器,自打當日拿到這件物事後便一直心癢不已,只是不忍浪費僅僅三次的使用機會才在前面那些日子裡強忍著沒有把它打出來好好看看,現在終於見到靈器施放后的樣子又豈肯輕易錯過,左轉右轉,只將整面銅鏡的每一絲每一毫都看的清清楚楚之後這才罷休。
這段時間裡,輕紗女子也已在多次的失敗與灼燒過後放棄了徒勞的掙扎,顯然以她的能力根本不足以與靈器抗衡。恰在這時,窗外松林中晨鳥高飛的嘰喳聲透窗而入。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暗夜已盡,遠處的天際上隱隱露出了一線白光。
輕紗女子聽到晨鳥高飛的嘰喳聲后臉色更急,光罩中看向段缺的眼神已滿是哀求,眼見段缺對此無動於衷,女子略一思忖后咬牙道:「小道人若肯收了銅鏡,我願以聚靈丹一匣為謝」。
「聚靈丹?」,段缺的興趣上來了,「這是什麼東西?」。
「集合諸多靈藥以鼎火之術煉成的外丹,道修者服用可大助修為,普通人服用則能祛除百病,長壽延年」,女子邊說邊看著窗戶,語調愈發急促道:「快撤了銅鏡,我這就給你」。
《太清玉冊》中並無一字說到外丹之事,聽說這聚靈丹竟能助長修為,段缺興趣大增,「拿來看看」,與此同時他心中也甚是疑惑,這面銅鏡分明只是禁錮類輔助靈器,並不會主動傷人,輕紗女子又為何這般惶急。
腦海中靈光一閃,難倒這女子竟是鬼物化身,所以見不得天光?一至此,腳下忙又向後退了兩步。
隨著窗外的空際越來越亮,女子臉上的急色已變為恐懼,聞言二話不說便從袖中掏出了一個長匣。
奇怪,這麼小的袖子怎麼能放進這般長匣,此前還一點都不顯?
打開分明是玉石雕成的長匣,裡面整整齊齊的擺放著八丸色呈暗朱的丹丸,「這是上好的聚靈丹,小道士快快收了銅鏡,這就是你的了」。
輕衫女子越是急,段缺就越是氣定神閑,「你先嘗一丸」。
女子聞言,毫不猶豫拈起一顆丹丸吞服下去,「快呀!」。
「遞出來」。
輕衫女子又急又恨,一口牙都差點咬碎,只是這爭分奪秒的生死關頭實在容不得她再做猶豫,「小道士莫要騙我」,手一伸便將重新閉合的玉匣遞了出來。
銅鏡對玉匣並不排斥,段缺接過後方一打開便聞到一股撲鼻而來的葯香,只從這香味判斷,這十有該是真貨色了。
輕紗女子急的都要發狂了,「小道士快放我出去」。
段缺收好長匣向女子淺淺一笑,「你擾我一夜清修,這匣丹藥正合補償。若要放你出來便有些不夠了,女善信還有什麼好物兒不妨拿出來看看」。
「好賊道,出爾反爾」。
「貧道此前可沒應承要放你出來」,段缺的臉色也落了下來,冷冷聲道:「你作孽太多,本觀五位道人壞在你手,區區一匣丸藥便想脫身,痴人說夢」。
聞聽此言,再次瞅了瞅窗外天際的輕衫女子竟不與他再說,驀然厲聲高呼,「公主!」。
這鬼物竟有同黨!段缺猛的轉身,窗外一片寂靜,等了一會兒也不見半點動靜后,這才放下心來。
等他再回身過來時輕衫女子臉上已是一片決絕,隨即就見她仰首張口吐出了一枚大如鴿蛋的淡紅色圓珠直向青色光幕撞去。
「波」的一聲爆響,青色光幕瞬時之間激變為熾白堪堪擋住圓珠的撞擊,而這次撞擊亦讓輕衫女子身形搖動再難站穩,腿下一軟跌坐在地上。
分明是遭受了巨大衝擊,但輕衫女子卻沒有片刻停歇,驅動圓珠再次向光幕撞去,這次撞擊發出的聲響更大,已經跌倒在地的女子應聲吐出一口鮮血飛濺在光幕上,隨即便在刺刺的微響中化的乾乾淨淨。
當女子驅動圓珠第四次撞向光幕時,一聲輕響,虎紐陽文銅鏡的鏡面上出現了一道裂紋,這讓驚奇旁觀的段缺陡生緊張,轉身去一邊的牆上抄起壁掛著的那柄桃木劍。
正在他拿下桃木劍的同時,第一道朝陽的燦光已順著大開的窗扉照射進來,陽光落地的瞬間,那塊地面突然耀出一片瑩瑩碧綠光華,隨著碧綠光華出現的是一些色呈淡金像字又不是字的古怪符號。
這些符號盤曲扭結異常繁複,像極了山間飛雲流霧變幻時的形狀。
隨著碧綠光華在香房地上不斷延伸,那些在光華中跳動著的雲符也越來越多,不過幾息之間整個房間已被碧綠光華盈滿,跳動的繁複雲紋也在這時回落地面聯結著構成了一個散發著熠熠淡金光芒的陣型。
陣型將成未成之時,遭遇第五次撞擊的銅鏡鏡面上已滿是細密的裂紋,至此它再難支撐光幕,青光散盡的同時段缺第一件到手的靈器就此廢毀。
終於破去禁錮,身形孱弱到極點的青衫女子收了圓珠剛走出兩步,地上的淡金雲紋陣已全部生成,最後一個跳動的雲紋落定時,整個香房地面驀然騰起一片有形無質的淡金火焰。
被眼前詭異華美景象驚呆的段缺本能的要跳起時已是遲了一步,但隨即他就欣喜的發現地上的淡金火焰不僅對他毫無傷害,反是體內的靈力突然活躍起來,不經導引便顧自運行的洗伐起筋骨及五行臟器,效率之高遠超他往日的修鍊。
同是一樣物事,輕衫女子的感受卻是迥然不同,淡金火焰中的她披頭散髮,面若厲鬼,全身扭曲著痛苦到了極點,偏偏身上卻無半點燒痕,只似這火是直接烙燒在臟腑心魂之中。
僅僅是片刻之後,女子便已耐受不得的再次吐出圓珠放出一片淡紅光芒將自己護住,然則剛剛還厲害無比,一舉擊毀靈器銅鏡的圓珠卻在金火的鍛燒下迅即焚化。
伴隨著一聲凄厲的嘶喊,圓珠被焚的輕紗女子頓時癱軟著委頓於地,在段缺目瞪口呆的眼神中,剛剛的美艷女體在金火中蜷縮成一隻麻質白章的蒼狐!
狐女原形一露,淡金火焰似有感覺一樣逐漸淡去,隨即整個雲紋陣型及碧綠光華也盡皆隱沒的不留半點痕迹,窗外鳥鳴陣陣,房內朝陽燦爛,香房一片正常,竟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段缺人生中最為詭異漫長的一夜就此結束,若非地上還存留著那隻狐狸及其它一些物事在,它真要懷疑剛剛過去的一夜是不是一場夢幻。
地上的蒼狐已經壽終正寢,其身子旁邊散落的物事里,除了一本薄薄的書冊之外,其它的儘是些脂粉香帕之類女子常用的東西。
夜中的經歷除了讓段缺親眼見到諸多不可思議之事外,也耗盡了精神,此時諸事已了的興奮勁過去之後,便覺得身子從外到內實在是乏的透了。
撿起那本書冊扔到香案上,段缺將其餘的東西連同蒼狐屍首一起收拾起來往觀外尋地方處理。
當他捧著蒼狐的屍身走出觀門時,右側茫茫松林深處,一個身穿杏黃法衣的道人雙眉一展輕輕吐出一口長氣。
隨即他的眼神穿越連片松林向竹林方向瞥了一眼后,身子一靠,整個人便隱入粗大的樹榦中消失不見。
竹林中的兩個窈窕身影顯然沒意識到道人的存在,這兩個女子中一人形貌靈秀倒也正常,但微微靠前半步站著的另一個卻是古怪到了極點。
身量高挑,曲線婀娜,即便是靜止不動全身亦自然流露出一股清華雅貴之氣,雖然其面覆雲紗看不清容貌,但只憑著這道身影便足以當得起「國色」二字。
但是她背上那兩支收攏到一起的圓翅卻使得青青竹林中逸美的倩影憑空多了詭異,這身形曼妙、氣韻絕佳的女子竟然是長著翅膀的!
「竟然折在這麼個小道人手裡,大荒之外的狐媚真是沒用」,女子的聲音恰如平谷小溪中的流水,清澈中帶著絲絲山泉的涼意,「好容易在雲鎖之外尋著這麼一處可堪賞玩的所在,偏有這些俗道污濁其中,可惡!三心,你再去找幾個同族,今晚務必將這谷中打掃乾淨,要是再容這小賊道住上一月,此地就該濁不可聞了」。
站在她身後的女子聞言面帶苦色道:「這幾個月里已經廢了五個道人,便是這個小賊道也廢了,終究還是擋不住他們繼續派人來」,眼見前方女子的翅膀猛的一振,三心身子一緊,忙轉了話頭,「奴婢找來的同族不敢違了禁令強行攻擊於他,只能惑誘他自墮。但小賊道吃此一遭必定有了防備,加之那林泉觀中頗有古怪,今晚便是找了同族怕也難奏功。便請小姐再忍忍,且等今歲甲子輪迴的雲鎖開放之期到時,莫說取了這小賊道的性命,便是禍害根源的林泉觀也盡可拆了」。
「大荒雲鎖還有三個多月才到開放之期,難倒竟要我三個多月不再來此,或是竟與之小賊道共游一谷……」,女子正說到這裡時聲音突然小了下來,竹林之外,就見她們口中的小賊道六如手挽蕭管、閑披道衣緩步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