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唐志庸從來沒有看過唐嬌這個樣子,冷冰冰的,眼神帶著寒意。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覺得什麼東西被他親手碾碎了。

不過饒是這樣,他總是顧及父親的威嚴,「你這是跟誰說話,我是你的父親！」

唐嬌輕柔的笑,她靠在牆上，整個人孱弱嬌小，可是越是這般,唐志庸越是覺得不對勁。

他又想說什麼，被唐嬌打斷。

唐嬌溫溫柔柔的開口：「我剛才那木倉打偏了，胡如玉死不了。不過其實也不好說的,畢竟她這人的心就是歪的,如果老天要收她，我歪打正著也不是不可能。」

唐志庸蹙眉,「唐嬌！」

這個時候連呦呦二字都不想多叫了。

他痛心疾首的看著女兒,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就變成了這樣。

唐嬌若無其事,腳尖輕輕在地上滑,彷彿喃喃自語：「胡如玉推到了我娘,隨後擔心您的責罰開槍自盡。」

她抬頭，輕聲：「您覺得這場戲怎麼樣？」

唐志庸不可思議的看著女兒,他失聲：「你以為你這樣說，我會答應？我是萬萬不會讓你們毀了如玉的名聲。你開……」

「父親。」唐嬌打斷唐志庸的話。

她抬頭,臉上帶笑,但是卻目光銳利：「二十年前您為什麼不離婚呢？我娘一個沒讀過書的女人都願意，您為什麼不願意呢？」

她垂著頭，咯咯的笑，笑夠了，抬頭說：「您說您的前途重要，還是胡如玉的名聲重要？」

唐志庸一下子愣住，他盯著唐嬌，覺得自己根本不認識她。

「當然，你也可以說是我做的。但是您覺得誰會信呢？您猜我去巡捕房會怎麼說？」她揚了揚眉，說道：「可能您會說，您有證人，家裡還有看到一切的傭人呢！可是人啊，都是看錢的！您說他們是會聽您的還是會聽我娘的？可沒人嫌錢咬手。」

唐嬌講這些的時候就像是再講今天晚上吃什麼，簡單的不能再簡單。

說完一切，唐嬌有些「同情」的拍拍唐志庸的肩膀，微笑：「老唐，好好考慮啊！其實胡如玉的名聲也沒有那麼重要呀。反正她有您的愛了！有愛就有一切。」

她比了個心，微笑：「好好照顧她呀。」

她轉身上樓，唐太太的病房在五樓。

她重新回到病房，一進門就看到唐太太坐在床上有些茫然。

她立刻上前，「娘怎麼起來了？是渴了嗎？還是想要去廁所？」

唐太太搖頭，她握住了唐嬌的手，顫抖著聲音：「我、我夢見你被巡捕房抓走了，呦呦，如果有人問，就說是我開槍的，就說是我。你不能有事兒的。」

唐太太怕極了，她夢到她的阿呦出事兒了。

她的阿呦是不能出事兒的。

唐嬌坐在病床的邊緣，輕輕的拍著唐太太的後背，湊在她耳邊耳語幾句。

唐太太驚訝的抬頭看唐嬌，此時唐嬌已經不是之前那個模樣兒，她笑盈盈的，溫溫柔柔的：「娘親記得這點就好。」

唐太太看她這樣篤定，總算是放鬆了不少。

她重新躺下，拉住了唐嬌的手，「阿呦為我受苦了。」

唐嬌卻並不這麼想的，她搖頭：「我從來不覺得有什麼苦楚。娘親好好的保重身體，我就覺得開心了。」

唐嬌靠在唐太太身上：「沒有娘親，阿呦才是真的會受苦。」

唐太太心中觸動，淚眼朦朧，她不曾說的更多，但是卻緊緊的抓住唐嬌的手，將她的小手兒貼著唐自己的臉。許久，低語：「娘親會好好休息，阿呦回去睡一覺吧。」

唐嬌溫柔：「好，您睡著我就回去。」

唐太太看唐嬌這樣聽話，總算徹底放心，她慢慢的睡了過去。

唐嬌眼看自家娘親睡著，低頭看自己的衣服，她還真是邋遢的可以。

唐嬌輕輕的將門關好，又叮囑護士幫忙照看。

此時已經是凌晨，天氣蒙蒙亮，唐嬌下樓就看到自家車子還停在醫院的大院里，她來到車邊，輕輕敲了一下。

老王原本昏昏欲睡，猛一驚醒就看到大小姐，打了一個寒顫，他趕緊開門：「大小姐。」

唐嬌看著車上的血跡，沒什麼格外的反應，徑自坐在了墊子上。

老王看著眼前輕靈可愛的小姑娘，倒是很難想象她會開木倉打人。

他並未親眼見到，一時間竟是恍惚覺得這肯定是不可能的。

「小姐，去，去哪裡？」

唐嬌聲音軟軟糯糯：「王叔，您說我還能去哪兒呢？自然是回家啊！」

她垂著頭，帶著些哭音：「我回去給我娘收拾些東西。」

老王：「小姐別難過，太太人這麼好，一定會沒事兒的。」

唐嬌重重點頭，嗯了一聲。

老王覺得自己心中的天平一下子就倒戈了。如若不是真的被逼到了絕路，這樣小這樣孱弱的一個小姑娘怎麼會做出那樣的事情呢？

想到這麼些年夫人也從來不曾虧待他們，認真道：「小姐別難過，那些不好的事兒總會過去的。」

唐嬌垂著首點頭。

家中燈火通明，唐衡坐在客廳里發獃。

看見唐嬌過來，怨毒的看了過去，唐嬌並不理會她，徑自上樓。

唐嬌洗澡之後換了一身連衣裙，之後去唐太太手裡收拾了東西。等她再次下樓，唐衡惡狠狠的瞪她：「唐嬌。」

唐嬌停下腳步，微笑：「怎麼？你覺得你娘在醫院躺著有點無聊，想去陪她？」

她的聲音又輕又溫柔，可是唐衡卻聽出了她話中的含義。想到唐嬌發瘋開木倉打人，攥緊了拳頭，到底是有些怕的。

唐嬌看她那副做派，嗤笑一聲，直接離開。

唐衡看著唐嬌的背影，恨恨的跺腳，但是卻又不敢與她多說一句厲害的話。心中恨不能將她千刀萬剮的！

唐嬌半路上又買了早點，很快回到醫院。

唐太太早上已經醒了，看到唐嬌準備了不少東西，看她滿是慈祥：「阿呦一宿沒睡，快來好好休息一下。」

唐嬌不肯，她笑盈盈的，「我不困呀。娘，您吃點早飯。哦對，我下去給堂哥送一點。」

唐太太不知閨女葫蘆里賣了什麼葯，但是想到閨女其實比她厲害，倒是也沒阻攔。

唐嬌笑盈盈的提著早點下樓。

一敲門就看到唐老太太。

這老太太對自己親孫子真是掏心掏肺，這樣一把年紀倒是不肯離開醫院，堅定的將兒子媳婦趕走，自己留下來看顧孫子。

不過養了一個多月，唐士傑的腿似乎也好了不少。

見到唐嬌進門，唐老太太疑惑：「你怎麼來了？」

她對孫女兒從來沒有什麼感情。

唐嬌揚了揚手中的早點：「自然是過來送飯的呀。堂哥，我給你買了豆漿油條，還有豆腐腦兒和包子。喜歡吃什麼都可以的。」

唐老太太自以為是最精明的，她立刻問道：「好端端的你怎麼會這麼早過來？是不是……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兒了？」

她審視唐嬌，目光炯炯。

唐嬌似乎有些緊張，她趕緊搖頭，「沒。沒有的。」

但是這幅猶猶豫豫帶著幾分小心謹慎的樣子可一點都逃不過老太太的眼。

老太太立刻：「你坐下，給我好好的說，有事兒不能瞞著我！你一個姑娘家，難道自己還處理的來？」

想逃過她的眼，門兒都沒有！

唐嬌動也不動。

老太太厲聲：「唐嬌！讓你說就說！難道還敢瞞著我！」

唐嬌很是遲疑，不過被老太太又是一通呵斥，終於扭著衣角，輕聲說：「我娘住院了，我剛買了早餐，所以就給堂哥帶了。」

老天天盯著唐嬌，哼哼：「好好的為什麼住院！」

唐嬌抬頭看老太太，不知該不該說。

老太太立起了眼睛，又要發火。

她思考了好半響，好像終於打定了主意，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抬頭：「昨晚玉姨跟我娘要五百塊，我娘沒給，玉姨就推了我娘。我娘、我娘……」

唐嬌掉眼淚：「我娘撞在了桌子上，流了好多血。我爹說要趕走玉姨，結果玉姨就自殺了。現在他們兩個都住在醫院，我爹留在玉姨那邊，我在這邊照顧我娘。」

唐嬌說到最後，泣不成聲，可憐的不行。

唐老太太憤怒的拍桌：「反了她，反了她了。要五百塊，她以為自己是個啥，還敢要五百塊！我看她是洋性了，想死？想死誰也別攔著她！讓她去死！」

唐嬌趕緊搖頭，她輕聲：「祖母，祖母不要這樣說，我爹會生氣的。他不想敗壞了玉姨的名聲，還打算讓我將這事兒承擔下來。」

唐老太太眼神微微眯了起來：「他這麼說？」

唐嬌抬頭，咬著唇：「我娘說，如果我爹要欺負我，就帶著嫁妝和我回娘家。」

唐老太太吃驚的叫嚷：「這怎麼行！」

似乎是察覺自己的反常，立刻：「胡說八道，哪有為了一個上不得檯面的妾逼自己閨女的？他是被狐狸精迷的四五六不知了。我去見他，我得打醒這個混人。從前就被那個混女子坑，現在還要如此，我怎麼就生了這麼一個蠢貨。」

唐老太太哪裡是顧及唐嬌母女的面子，她擔心的是嫁妝！

是嫁妝啊！

那沈漣漪可是一個有錢的，要是帶著錢走了，他們唐家從哪裡挖錢？

「我現在就去！」唐老太太也不吃什麼早飯了，氣哄哄的準備出門。

唐士傑總算是反應過來，他說：「祖母。祖母，這事情還不知道具體是個什麼情況呢？玉姨她看起來不是那種人吧？」

不管旁人怎麼說，唐士傑倒是對胡如玉印象很好，總歸覺得不太對。

唐嬌淚眼朦朧的看著唐士傑，輕聲道：「堂哥，難道你覺得我撒謊嗎？」

她彷彿就要昏倒，她不斷的摸著自己擦不盡的眼淚：「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的，玉姨對男人最有辦法了。大的小的，一個也不放過……堂哥，你千萬不能被玉姨騙了。你還有大好的人生呀！」

唐嬌最知道往老太太哪裡插刀子。

果然。

「她想騙我金孫？反了她了！」

老太太直接就沖了出去。

唐嬌掩面哭泣，只是手指下的嘴角卻輕輕揚了一下。

果然還真是金孫！

唐嬌靠在哪裡假哭了好一會兒，她總算是來到了胡如玉的病房，還沒進門就聽到房間里發出歇斯底里的聲音。

老太太幾次三番的想要衝到病床上揪打胡如玉都被唐志庸攔下了。只是唐志庸倒是一團狼狽。

老太太打不到人，指著兒子的鼻尖兒罵。

門口好些個圍觀的，唐嬌又看了看，心滿意足，慢悠悠的回到唐太太的房間。

正準備開門，房門卻被人從裡面推開。

唐嬌：「咦？」

開門的中年男人看向了唐嬌，直接將人摟入了懷中：「阿呦，舅舅回來了！」

唐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