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因這條路太窄只能供一人通過,李珉便揚聲道:「對面的是誰?我們這裡已經走到一半了,請等一下。」
那點星光卻停都未停直直而來。
李珉蹙眉抿唇,聲音帶了些怒氣道:「誰這麼沒有規矩。」
那點星光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一隻小小的燈籠上用硃砂勾勒著蓮花,映出一片湖藍,風起時,那片湖藍頓生波瀾。
李珉看清來人立刻停住腳,壓低聲音恭敬道:「皇叔,是侄兒剛剛失禮了。」
李昭提著燈籠,映著面若霜雪,他直直而來,眼見著兩邊人就要杠上,若是硬要通過,只會有人掉進湖水中。
「雍王……」
葉青微剛說了兩個字,李昭衣袖一盪,整個身形一晃便晃過了李珉,李珉瞪大眼睛,立刻轉身,李昭腳踏木棧,一側身,整個人幾乎要倒進荷花池中,可是轉眼間他卻已經安安穩穩地站在葉青微的身後,葉青微手指一勾,拽住了李昭的衣袖。
「阿軟姐!」李珉立刻出聲制止。
「嘶——」
李昭袖中寒光一閃,被拽住那半截袖子已經被他斬了下來。
葉青微身形一晃,好在有身後的李珉扶住,要不然她非得要滾進這池子里不可。
李昭連頭也未側,挑燈離開。
直到模糊的燈光消失在在眼前,李珉才驟然鬆了一口氣,低聲道:「阿軟姐剛剛也太魯莽了一些。」
葉青微低頭看著手中湖藍衣袖,袖角還嵌水波紋銀絲,變換角度,那水波紋便在月色下蕩漾開。
「皇叔極喜潔,當年陛下登基時,他就因為顧著沐浴而錯過了吉時,陛下一氣之下便讓他為先皇守靈三年。」
葉青微翹了翹嘴角,隨手將那塊斷袖塞進了袖子中。她當然知道他喜潔,因為她認識的那位李昭潔癖更甚。那時,他一被激怒便像是變了一個人,隨手大開殺戒,殺完人後他又拚命沐浴凈手,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將肌膚搓爛。
「不過,阿軟姐也不用擔心惹怒皇叔,皇叔雖然看上去冰冷不近人情,人卻是極好的,你對他的冒犯他不會放在心上,也不會去找你麻煩的。」李珉小心翼翼地將葉青微受傷的那隻手護在掌心,牽著她走過這段又濕又滑的小路。
不會找她麻煩?那還是她認識的教導她要「心狠手辣」的李昭嗎?
不「心狠手辣」的李昭,不「口蜜腹劍」的李珪,不「恃美行兇」的李珉,這十幾年間究竟發生了什麼變故,竟讓這三人性情大變?
葉青微覷著李珉,道:「勞煩你了。」
李珉笑道:「為阿軟姐做事我心裡可是快活的很。」
葉青微側了側頭,輕聲嘆了口氣。
「阿軟姐有何煩心事?」
「你剛剛說雍王殿下不會記仇,那我對太子殿下這般……殿下會不會記我的仇?」
「皇兄倒是想記,怕是捨不得,」李珉嘀咕了一句,又揚聲,「再說了,皇兄若是要報復,首當其衝的便該是辦砸了事情的我和取笑了皇兄的王子尚。」
王子尚便是先前在學堂上「噗嗤」一聲笑出來的那位黑衣郎君,也是攛掇李珪將情詩展示出來最用力的那位,更是她昔日門下走狗李行儀的好兄弟。
李珉將葉青微送回房,葉青微入睡前突然聽到有人敲窗,她沒有打擾在榻上睡得正香的阿菱,自行推開了窗扉。
明月清輝下,一枝嫩綠的枝芽開在她的窗前。
「阿軟姐,我特地命人去配了些葯。」李珉扒著窗戶,笑嘻嘻地舉著手裡的錦盒。
「你……」
她夏日會居住在寒池小築里,寒池小築除了正門有一條迴廊連通,其他三面皆被寒池包圍,正是夏日消暑的好去處。
葉青微探頭看去,果然見他下半截身子泡在寒池水中,夜晚積水寒涼,也虧他能受的住。
「若是阿軟姐留疤了,那我……皇兄豈不是要心疼死?」
葉青微凝視著他,李珉眨了一下眼睛,他睫毛上還凝著露水,眸中的春茶綠芽在月色之水中化開。
「阿軟姐快接著,我還要回去繼續抄書。」他不由分說地將那一個小錦盒塞進了她的懷中。
「你快上岸,這水寒涼小心會生病。」
李珉搖了搖頭,道:「再寒涼的水我也經受過了,這些又算什麼。」
「嘩啦嘩啦」的水聲響起,他頭也不回,再次涉水離開,青色背影消失在朦朧月色中。
葉青微低頭嗅了嗅他送來的藥膏,那股熟悉的清涼微苦的味道正是出自御醫曹章之手,怕是李珉特地跑了一趟曹章府邸為她討要的。
「小娘子?」阿菱睡眼惺忪地爬了起來,一邊揉著眼睛一邊問:「可是要喝水?」
葉青微側身一笑,柔聲道:「無事,我只是賞賞月色,你先睡吧。」
阿菱迷迷糊糊「哦」了一聲,眼睛都已經閉上了還不斷叮囑道:「小娘子要把窗關好,小心飛蟲進來,夜風寒涼,小心被風吹到……」
過了一會兒,她又一骨碌爬了起來,道:「不行,我還是放心不下,小娘子還要看多久?」
葉青微笑著闔上了窗戶,低聲道:「睡吧,我不看了。」
阿菱跪在榻上,迷迷瞪瞪的眼睛看著她。
葉青微只得返回床上躺下,阿菱這才一頭栽下,腿還跪著,頭卻貼著枕頭睡著了。
翌日,葉青微同父母一同用早膳,葉澄娘是個身材嬌小,觀之溫柔可親的婦人,她不住往葉青微的碗里夾菜,口中道:「阿軟近來可是瘦了?」
說著,她忍不住橫了葉明鑒一眼,道:「你也莫要拿學堂里那套來對付阿軟,耗子扛槍窩裡橫。」
葉明鑒明明比澄娘高出兩個頭,可受了夫人這一眼,他卻委委屈屈地不敢反口,許久才悶聲道:「這個家裡只有你們娘兒兩個欺負我的份兒,我哪裡敢嚴厲?」
葉明鑒垂著眼,悶悶地往嘴裡扒飯,道:「喝兩口酒你也要管著,人家約我去清談你也不讓,玩雙陸更是不準。」
澄娘瞪著他,不說話。
葉青微咳嗽了一聲,葉明鑒得了這聲信號立刻抬頭去看自家夫人的臉色,那張在旁人面前仙風道骨的臉也即刻浮現出諂媚的笑容,柔聲道:「我自然明白夫人禁止這些是對我好,我身體不好,你便禁止我飲酒,旁人清談總是挾妓而來,玩雙陸更是因為他們總是聯合起來騙我。」
澄娘臉色稍霽,葉明鑒更進一步,挨著她輕聲道:「夫人這般非是拘我,實則愛我。」
澄娘臉頰飛出一道紅暈,嗔道:「當著女兒的面你都胡說八道些什麼。」
「不不不,你們的女兒被透花糍叼走了。」葉青微叼著一塊透花糍,施施然地起身離開。
澄娘在桌子下面踹了葉明鑒一腳,葉明鑒卻笑意更盛。
葉青微走在路上還拿著這塊葉澄娘親手做的透花糍看個不停,透花糍的糯米中塞著豆沙又塑成荷花形狀,豆沙之紅從薄薄的糯米衣中透出,越發顯得這透花糍玲瓏可愛。
她之前就特別喜歡這種糕點,只是,無論宮中御廚還是長安的名廚都達不到她的要求,今早一口咬上澄娘親手所做的透花糍,那又糯又香甜的口感便在瞬間征服了她,她知道自己終於找到了夢寐已求的味道。
她捏著透花糍正準備再咬一口,突然聽到遠處傳來爭執聲。
葉青微咬了一口透花糍,不緊不慢地趕過去,藏在樹后暗中觀察。
「別打了。」有人遠遠站著,有氣無力地勸架。
「王子尚,你有臉你就再說一遍!」藍衣郎君死死攥住黑衣郎君的衣襟,腰間環佩「叮叮噹噹」亂響。
一身黑衣的王子尚嗤笑一聲,挺著脖子道:「那老東西的事我又怎麼管得了?要怪就怪你姐姐非要嫁給這麼一個不死不活的老東西!」
「王子尚!」藍衣郎君一掌掄了過去,卻在中途被一金線白衣郎君接下,這位郎君正是昔日為葉青微最後守城的將軍李行儀。
此時的李行儀也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青絲被金線髮帶纏成一束搭在胸前,右耳帶著黃金耳飾,身上穿的是嵌金線的白衣,一副異域富貴少年郎的形貌。
「鄭郎,你這樣做不好吧?」李行儀歪著腦袋,神色不大好看,「你欺我兄弟就不就跟斷我手足一樣嗎?」
藍衣郎君兩眼赤紅瞪著李行儀,李行儀翹了翹嘴角露出一抹嘲笑。
藍衣郎突然抬腳,朝王子尚踹了過去。
「你找死!」李行儀掄起拳頭就砸在了他的鼻樑上。
藍衣郎同王子尚各自悶哼一聲,搖搖欲墜地後退一步。
李行儀扶住王子尚,道:「喂喂,你怎麼招惹到這位老古板了?」
王子尚前胸留下了一個灰撲撲的腳印,他齜牙咧嘴地揉了揉胸口,「嘶」了一聲道:「還不就是我家那死老頭子貪花好色惹來的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