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百十二章 門的那一端
終巍峰上。
易小安面色蒼白,她看著那條衝天而起的黑線,貫穿了天地,直抵雲霄之上。
她知道這條黑線意味著什麼。
天極海一戰。
若是易瀟贏了,那麼便絕不會出現這道黑線。
「鬼門已經降臨了......」魏奇眯起雙眼,看著遠方的穹頂,他緩慢站起身子,道袍在大風中搖晃。輕聲道:「這些黑線籠罩之處,會湧出鬼門當中陰森鬼物,之前黑線籠罩,無論是南海還是聖島,偏隅之地,都被覆蓋,更不用說中原。」
葉十三從昏迷狀態醒了過來,他體內的元氣被諸天大陣抽得乾乾淨淨,此刻勉力撐起身子,搖搖晃晃扶住終巍峰洞府一側的石壁。
道胎舔了舔乾涸的嘴唇,眼神當中有一絲惘然。
他喃喃道:「沒打贏嗎?」
魏靈衫從襟內取出了一枚令牌,她手指捏住令牌,感應著聖島傳訊令上的溫柔魂力,然後認真而堅定的開口道:「不......易瀟的魂力還在,而且無比的穩定。」
公子小陶同樣鎮靜下來,她再一次動用讀心相的第六層禁忌領域,大千世界的所有聲音在魂湖當中搖曳。
片刻之後,黃衫女子虛弱說道:「我聽到了普陀山崩塌的聲音,山頂之上的那個人並沒有死。」
......
......
普陀山山頂。
曾經的佛門聖地,幾位菩薩一同論道修行的道場,如今終於崩塌,無數碎石從山體剝落,卻並不墜落,只是圍繞著普陀山山底的那一條黑線,緩慢繚繞。
與天極海的每一顆水珠別無兩樣。
水龍捲,石龍捲,這座佛門聖地的符籙禁制,諸多妙法,都被最後的雷劫劈開,此時此刻,風暴中心,有一尊巨大的菩薩法相,身子向下傾倒,被一個年輕的蓮衣男子雙手舉起抬住。
風暴肆虐,小殿下巍然不動,他抬起頭來,因果劍氣從袖袍當中飛掠而出,劍氣斬不斷水珠,到了此刻,竟然連普陀山的碎石都難以斬開。
這座佛門聖地,無數年來,巨大的吸力將方圓數十里的碎石全都吸附到山體之上,石頭本就堅韌,再加上幾位菩薩的佛法加持,日夜誦經,香火旺盛,除卻天劫之力,便再難找到可以劈開的物事。
因果劍氣大開大合,艱難劈碎席捲過程當中砸向易瀟和這尊巨大菩薩法相的碎石。
易瀟深吸一口氣,望向下方。
整座普陀山被雷劫打散。
這樣壓在陸沉上頭的禁制終於有了一絲鬆動的機會。
那個人......已經拔出陸沉了?
易瀟雙手微微鬆開,因果劍氣簌簌迸射,將菩薩法身圍繞一圈,易瀟單手拉扯,掌心多出幾道柔軟黑線,這些劍氣便綿密纏繞法身一圈,最終一端落在小殿下掌心。
他閉上雙眼,白虎大聖的那柄鑰匙在魂海當中輕輕震顫。
風從白虎。
天極海的狂風猛地一滯。
黑色蓮衣瞬間下墜三千里,從山頂崩碎的道場一躍而下,砸向海底。
「轟——」
普陀山海底海水都被陸沉拔出的恢弘氣勢帶出,此刻海底空無一人,劍尖也無,那個白蓑少年也無。
那柄陸沉劍尖拔出的原地,只留下一道黑線。
是天地之間最初黑線的起始點。
易瀟的魂力擴散開來,他面色凝重抬起頭來,從上至下看了一遍,這道黑線當中蘊含的力量,比上一次抵達人間之時還要陰森得多。
人間鬼門本不相通,陸沉劍尖當年一路鑿下,鑿出了這個海眼,如今拔出,便有了這一條通道口,黑線的本質是無法切斬的煞氣,一道煞氣迸射天際,便有了數之不清的煞氣跟隨落下。
易瀟頭頂,因果卷著那尊巨大的菩薩法相,緩緩落下。
他深吸一口氣,此時拔出陸沉的「源天罡」,消失在了天極海海底,應當就是通過這個海眼,去往了鬼門當中。
易瀟不再多言,他雙手抬起,魂力在菩薩法相上纏繞一圈,仍然是無法發覺慕容的最後一縷神魂所在,這尊菩薩雕塑在自己魂力的保護之下,破碎的速度大大降低,只是不斷綻裂浮現裂紋,並沒有出現肉胎大塊大塊剝落的情況。
已經沒有留給易瀟去尋找慕容的時間了。
易瀟決定抗著這尊菩薩像,以魂力打穿兩界,就此去往鬼門。
「不可。」
魂海當中忽而傳來了一道溫和的聲音,這道聲音清和如風,掃過魂海,磅礴大海頓時風平浪靜。
易瀟瞳孔亮起。
陽關谷的大榕寺內。
寶殿之上,盤膝坐著一位年輕僧人,他面色莊嚴,滿面流淌金色佛光,佛光蔓延至胸襟,大臂、小臂、十指,膝蓋,渾身周天,一片煌煌金色,那張溫潤平和的面容之上,夾雜著痛苦的堅毅之色。
青石的腦後,盤踞著六位菩薩的法相,到了此刻,纏繞在一起,誦經聲音從大榕寺內傳出。
陰雲繚繞,黑霧籠罩,大榕寺外,已經開始有陰兵凝形而出,率陣斡旋,圍繞大榕寺的護寺符籙大陣怒吼咆哮,連連試探,卻礙於地藏佛法不敢第一時間入內。寺內的僧人如臨大敵,焦灼萬分,更多的焦灼來自於寺內那道將破不破的金光異象。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死死盯著自家小師叔閉關的大殿。
「轟」的一聲巨響。
已經有陰兵開始沖陣,數十騎沖在大榕寺外,寺外十丈有梵文滾動,這些陰兵由煞氣凝結,最受佛法克制,沖在寺外屏障之上瞬間撞成一灘凄慘血肉,如墨瀑散。
接著便是第二聲轟然巨響。
寺內的年長僧人,開始沉默的低誦佛經,大榕寺內,聲音匯聚如河,大榕寺外,正承擔著陰兵一波一波進攻的法陣,已經受到了煞氣的玷污,那些陰兵竭盡全力的衝來,崩潰之時留下一縷污漬,積少成多,大陣外旋轉的金光梵文上,已經逐漸染了一層淺淡的烏黑。
小沙彌也開始誦經。
佛音繚繞,寺內卻沒了那種太平安逸的氣息。
無形的焦灼在瀰漫。
無論外面發生了什麼,都不能妨礙小師叔今日的證果。
青石的神魂知曉外面發生了什麼,寺內有上百的同門替自己護法,他輕嘆一聲,念了一聲罪過,終是雙手合十,緩慢舉過頭頂。
六尊菩薩法相如煙而散,所有金光不再流淌,在這一刻內斂如乾涸河流,兩條清秀的雙手,大袖落下,露出如蓮花一般的手臂。
青石合掌之上,平靜念了一個字。
那個字極難理解,似乎無音可發,所有僧人都睜開了雙眼,腦海當中有一根埋藏極深的弦被撥動開來——
以大榕寺的年輕僧人為中心。
整個大榕寺。
整個陽關谷。
方圓十里。
黑線潰散,陰兵來不及嘶吼,便被磅礴不可阻擋的巨力直接碾碎。
佛光普照。
青石站起身子,他第一時間以心意通覺察人間情況,然後微微蹙眉,表情複雜。
如今人間,九成覆蓋了這些黑線。
鬼門人間已被打通。
這些黑霧當中湧出的,乃是鬼門當中的陰兵,他們生前是千百年來縱橫沙場,征戰殺伐,以至業力纏身的冤魂,如今被放出之後,開始憑藉當年的本能征戰人間。
陽關谷是如今最太平之地,其餘的道境,城池,有些來不及反應,遭到了滅頂之災,有些則是極其彪悍的選擇了反攻。
是前往鬼門鎮壓劫難?
還是留在人間普度眾生。
青石沉默片刻,他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青石一根手指輕輕按在自己的眉心之處。
地藏的魂念,剎那連接了易瀟的魂海。
他心通。
接著便是大榕寺內,金光流轉,包裹著這位年輕的僧人,青石一步踏出,金光瞬散,再度凝結之時,便已抵達天極海海底。
神行通。
一念之間,哪裡都可去得。
那句「不可」落下,已然跨越大江大洋,千萬阻攔,來到易瀟身邊。
青石看著那尊地藏神魂無比熟悉的菩薩法相。
普陀山是自己與那位菩薩共同的道場。
還有其他的幾位菩薩,當年真身未赴鬼門之時,天極海海域曾是極安寧的海域。
他們未給那柄陸沉施加任何的防護禁制,萬萬不曾想到,如今真的有人竟可以將其拔起。
青石微笑說道:「殿下,師父早在第一次見面之時,便對我說,你我有緣,如今看來......的確如此。」
「有人已經拔出陸沉,要去鬼門......」他輕輕說道:「陰兵降世,這不算什麼,鬼門當中的諸多鬼物,比陰兵恐怖的那些存在,比比皆是,若是他們降臨人間,整個輪迴都會被打亂,生靈塗炭。」
「門的那邊,還有一個人,我也會去。」青石正視著易瀟的雙眼,道:「那扇門,不能開。」
「我也要去。」
青石神情凝重說道:「殿下,您要留在這裡。」
海眼上,兩個年輕人認真對視。
「若說世上還有一個局外人,那麼便只有您了......」青石盯著易瀟,笑道:「您知道我的意思。」
他指了指那尊菩薩法相,平靜道:「當年論法,她曾如是對我說過,這世上的最後劫,我就算修得無漏,也隻身難擋。」
「她說這場劫中,有個人不逾規矩,不在因果。」
青石認真說道:「普陀山裡有造化,而所有的造化......都在她的眼裡。」
說完這一句話的和尚,匆忙擺袖,投了海眼。
天地之間的那條漆黑長線,被他一人擋住,金光大盛。
「我......在門那端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