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前世(十七)

130|前世(十七)

承安?怎麼會牽扯到他身上?

錦書心亂如麻,一時之間,竟也找不到絲毫頭緒。

「宮宴如何?」頓了好一會兒,她才問暮雨:「還在繼續嗎?」

「出了這檔子事兒,當然不能繼續,」暮雨有些擔憂的看著她,道:「聖上隨便找了由頭,叫眾人散了,這會兒,承明殿里應該沒幾個人在。」

暮雨同陳嬤嬤一道,都是聖上指給錦書的,原本就是含元殿女官,知道的消息,準確性應當很高。

再者……

錦書心頭一陣陣發冷,聖上未嘗沒有借她的嘴,跟自己說些什麼的意思。

「……趙王妃,」錦書嘴巴里有點發苦,想起此前不久含笑同她舉杯的楊氏,心裡莫名有些難過:「是怎麼去的?」

「這事兒不好聽,娘娘別理會,」暮雨見她唇色同面頰一般發白,唯恐嚇著這位貴妃,給自己生了麻煩,真心實意的勸了一句:「其中又牽涉到楚王殿下,您更不該過問的。」

「說吧,」錦書靠在軟枕上,扶著額,有些倦怠的道:「你在我身邊這樣久,也該明白,這事兒我必然是要趟進去的。」

暮雨見她堅持,暗自嘆一口氣,先去為她倒了一盞溫水來,侍奉她喝下,方才低聲道:「趙王妃……先是為人所辱,隨即被殺,內侍在她脖子上發現了一圈兒瘀痕,想來,是被人用繩索類的東西……勒死的。」

好好的人,說沒就沒了。

前不久遇見,她還歡天喜地的撫摸自己肚腹,期待孩子降生呢。

錦書捏著泛熱的杯盞,手心卻直發冷,打個冷戰,道:「是在哪兒發現她的?她身邊的宮人,當時何在?」

「是在偏殿發現的,」暮雨道:「趙王妃有孕,正是困頓之際,熬夜辛苦,便同賢妃娘娘說了一聲,先往偏殿小憩,叫幾個宮人在外邊守著。」

「既然如此,楚王是怎麼過去的?」錦書神思一動,問道:「趙王妃在裡面歇息,外邊宮人見他過去,也會攔下才對。」

「候在外邊的宮人沒見到楚王過去,」暮雨道:「只是後來去查時,才發現靠外的窗戶開著——趙王妃有孕,夜間風冷,一進去,就吩咐人將窗關上了。」

原來是這樣。

「是有人瞧見他從那裡出來嗎?」錦書想了想,問:「瞧見的人是哪個宮裡的,宮人還是內侍?」

「是承明殿的洒掃宮人,她前去更衣,半路上瞧見的。」

錦書心思紛亂,倒不糊塗,沒有貿然往承明殿去,只擺擺手,示意暮雨退下。

楊氏之死,絕不會是承安做的,她信他。

他也沒有任何動機,要這樣做。

更不必說,是姦殺這樣下作的手法。

那麼,幕後黑手是誰?

賢妃,趙王,還是別的什麼人?

錦書入宮以來,後宮里接觸最多的便是賢妃,深知她和善外表下心腸如何冰冷。

儀國公近來因為不肯為趙王搖旗吶喊,使得楊氏見罪於賢妃母子,再加上賢妃叫自己的庶出侄女蕭淑燕做了趙王側妃,對於楊氏更加不喜。

怎麼想,她都有嫌疑。

雖然楊氏懷有身孕,是趙王嫡出,但既然有一個蕭淑燕在邊上,她可不信,蕭家扶持趙王登基后,只打算叫自己家姑娘做妃妾,而不打算一爭皇后之位。

楊氏懷孕,倘若生子,便是嫡長,賢妃即便再不喜歡,也得承認,那是她兒子板上釘釘的繼承人,無論是太子,還是世子。

遠不如叫蕭淑燕先行生子,佔一個最長的名分,將來若有冊立之事,說出去也好聽些。

但想了又想,錦書並不覺得,幕後黑手的賢妃母子。

深宮之中,想叫一個女人流產落胎,有太多太多的辦法,何必非要殺人。

儀國公府剛剛同趙王冷臉,後腳人家女兒就死了,兩下里只怕立即成仇。

再者,楊氏為人所辱,死的難堪,賢妃將自己的兒子視為一切,即使要殺楊氏,也絕不至於在承明殿,用這種會給趙王蒙羞的法子動手。

錦書倒覺得,背後之人是想一箭雙鵰,既害承安,又順手噁心一下賢妃母子。

只是,會是誰呢?

蕭淑燕嗎?

不對。

她畢竟只是側妃,即使再恨楊氏,也斷然沒有在承明殿動手的道理,更重要的是,她沒有在承明殿動手的本事。

除非,她能說動賢妃幫她。

但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妻妾之間的矛盾,在內部解決便是,完全沒必要拿到大庭廣眾之下,做出這等血淋淋的兇案。

不是賢妃,不是內帷爭鬥,那麼,究竟是誰在暗中出手?

□□弟妹,害其性命,又是在中元夜的承明殿,這事兒承安若是解釋不清,聖上將他處死,都不為過。

趙王失了王妃,楊氏死的不堪,或多或少都會同儀國公府生出嫌隙,別說姻親,結為死仇都有可能。

兩下里都吃了虧,只是一明一暗,接下來,坐收漁翁之利的人,又會是誰?

沈昭媛,燕王。

錦書心裡忽的跳出這兩個人來。

她被冊封貴妃之後,宮中態度不一,即使見了,面上見禮,眼底也多鄙薄。

唯有沈昭媛素來很少涉及宮中是非,連帶著燕王都平和溫柔,每每見了她,臉上總是挑不出錯的和善笑意。

她一點兒都不介意自己壓在她頭上,得聖上恩寵?

錦書不信。

宮裡面會有不爭不搶,性情恬淡的女人嗎?

只怕也要打個問號。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一旦楚王與趙王聲名有污,下一個,就是沈昭媛所出的燕王了。

這件事情,難道會是她做的?

也不對。

這念頭一在錦書心中浮現,就被錦書自己推翻。

楊氏往偏殿去的時間難以把握,真正兇手潛進去的時間自然也很難控制,更不必說屆時將承安引出去,恰到好處的叫洒掃宮人瞧見他……

這一步一步,哪一個出了問題,都會功敗垂成。

承明殿畢竟不是宮妃寢宮,即使早早安插人手,只靠沈昭媛自己,恐怕也很難得手,一擊必中。

等等!

錦書悚然一驚。

——倘若,這楊氏之死,並不是一家做的呢?

「暮雨,」她聲音一急,喚了暮雨入內,站起身,匆匆問道:「楊氏困頓,往偏殿去歇息,是她自己提的,還是賢妃提的?」

「是賢妃娘娘提的,」暮雨想了想,輕聲道:「您知道的,因為儀國公之事,賢妃娘娘很不高興,只因趙王妃有孕,態度才見好幾分,趙王妃戰戰兢兢,若非賢妃娘娘主動提起,哪裡敢先行離去,往偏殿去歇著呢。」

果然。

錦書癱坐在床上,慘淡一笑。

她一直覺得奇怪,為什麼幕後之人敢在承明殿,中元夜這樣的時候動手。

聖上御極十幾年,宮中耳目眾多,真心想查一件事,誰都瞞不過去。

而在宗親俱在之際,姦殺一位王妃,絕對是捅破天,也戳到聖上底線的事情。

除非幕後之人覺得這事兒永遠不會被查到,否則,絕不敢如此行事。

這會兒,錦書終於知道緣故了。

因為他們根本不在乎聖上是否會查出來,或者說,即使被聖上查出來,他們也有保全自身的辦法!

法不責眾。

趙王,燕王,楚王,貴妃,賢妃,沈昭媛,再加上儀國公一系,幾方膠著之下,反倒會使得真相難以公布。

聖上即使想要處罰,分擔到幾人身上時,也就沒有那麼重了。

賢妃與趙王根本沒打算叫楊氏赴死,更不必說死的這樣難堪,他們只想叫她落胎小產,然而自己動手,終究不太好看,所以找了外援,藉助這一胎,順手除掉承安,趕他離開長安也好,圈禁也好。

沈昭媛滿口答應此事,然而卻暗中將葯加大劑量,令人姦殺楊氏,一令趙王蒙羞,二來,置承安於死地。

賢妃母子同她合作,堪稱與虎謀皮,然而到了這會兒,也只能吞下這顆苦果。

大家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想要翻臉,就得先將自己那些臟污事情抖出來。

沈昭媛,厲害啊。

她想要的,從不是一箭雙鵰,而是一石三鳥。

錦書,就是第三隻鳥。

一夜的功夫,足夠叫聖上查清其中勾當,然而趙王燕王與其母家影響之下,想要將真兇繩之以法,卻很困難。

參與的人太多了,其中還涉及到他兩個兒子,難道為了楊氏這個兒媳,叫自己兩個兒子殞命?

但另一條路,就很簡單。

沈昭媛將真兇暴露出,私下交給聖上拿捏,千刀萬剮也好,挫骨揚灰也好,出一口惡氣之後,將楚王拋出去頂罪。

雖然聖上從來沒說過,但誰都明白,當他納了貴妃之後,楚王就是梗在脖子里的一根刺,不吐不快。

這樣好的機會,順手將他處死,誰都說不出二話,皆大歡喜。

要是錦書能為此同聖上大鬧一場,以死相逼,就更好了。

環環相扣,陰毒至極。

癱坐在床上許久,錦書方才恢復幾分氣力:「替我梳妝。」

「娘娘,」暮雨勸道:「夜深了,您還是歇著吧。」

這池渾水不好走,貴妃是聖上心尖子,怎麼都波及不到,何苦去趟。

「人活著,本來就有許多無奈,」錦書嘆一口氣,苦笑道:「我也不例外。」

她當然可以留在這裡,等到明日,依舊是萬千寵愛於一身的貴妃,有聖上護佑,賢妃也好,沈昭媛也好,絕不敢將手伸過來。

可那也意味著,今天晚上,她將承安的身家性命交到聖上手裡,是生是死,皆在他一念之間。

終究是做不到。

也賭不起。

錦書離開承明殿時,內殿人聲鼎沸,這時卻恢復了夜的寂靜,只有隱約蟲鳴聲響起,伴著身後侍從輕緩的腳步聲。

內侍打開帘子,迎她進去,賢妃面有憂色,同趙王侍立一側,見她過來,屈膝示禮,承安卻跪在正中,神情淡然,一眼也沒往她這兒瞧。

看起來,情況還沒到最壞的時候。

早在她回宮時,聖上便有了幾分醉意,這會兒正扶額坐在上首,面有醺然之色,只是眼底冷銳不減,令人不敢直視。

錦書緩緩近前,還沒見禮,他便伸出手,示意她過去。

錦書心思略微安定幾分,將手擱在聖上手心裡,正待說話,他卻手臂用力,將她帶到自己懷裡去了。

「夜裡風重,你身子又不好,怎麼還過來?」聖上懷裡有淡淡酒香氣,語氣溫和極了:「身邊奴才也不懂事,竟不知道攔著。」

賢妃只知貴妃得寵,被聖上放在手心裡寵,唯恐被風吹日晒,哪見過他這樣溫聲細語說話,一時下頜收緊,暗恨起來。

相比之下,趙王倒是好些,輕輕碰一下賢妃,示意她不要失態。

賢妃瞟一眼跪在一側的承安,見他雖神情如故,卻也知心裡必然比自己還難受,嘲諷一笑,算是寬慰。

「本來已經歇下的,」錦書眼睫微垂,道:「聽說這裡出了事,就過來看看。」

「哦,」聖上扶住她腰身,叫錦書整個貼在他懷裡,淡淡應了一聲,語氣又低沉,又溫柔:「不是為了他,才特意回來的?」

果然。

錦書心中一凜。

她都能看出來的事情,聖上執掌朝綱多年,如何會看不出。

只是她來的及時,還沒有下決斷罷了。

他這句話問出來,賢妃與趙王面色如常,眼底卻有竊喜,承安面色無波無瀾,唯有掩在衣袖下的手指輕顫,能看出他心中波動。

錦書不是沒在別人注目下被聖上抱過,但還是不想叫承安瞧見自己同他親近,頓了頓,方才湊到聖上面前去,低聲道:「咱們換個地方說話,好嗎?」

聖上如何看不出她心中所想,只是不欲叫她為難,到底允了,沒理會另外幾人,抱她往正殿內室去了。

「現在,可以說了嗎?」他語氣有些冷淡:「是為他,才特意過來的嗎?」

錦書平靜道:「我若說不是,聖上會信嗎?」

聖上倏然一笑,搖搖頭,道:「朕不信。」

錦書默然。

「你呢,」然而聖上卻伸手過去,緩緩挑起她下頜,叫她直視自己:「你信朕嗎?」

如果相信,她就不會過來了。

錦書眼睫微動,嘴唇微顫,卻沒說話。

「哦,」於是聖上道:「你也不信朕。」

「聖上,我尚且能看出他是被冤,我不信你看不出,」錦書平視他眼睛,道:「你我已經如此,何必再理會他?」

「……好像一直以來,都是你在理會他。」聖上微微笑道:「一有個風吹草動,就忙不迭為他求情,怎麼,這樣牽腸掛肚?」

男人的嫉妒與佔有慾,在他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在他完全有能力施展自己的報復時,錦書不想同他硬碰。

「聖上,」她拉住他衣袖,溫聲懇求道:「這事本就同他無關,何必牽連?叫他走吧,離開長安,離我們遠遠的,去天南也好,去地北也好,眼不見心不煩,好不好?」

她神情這樣懇切,然而他卻不為所動,只淡淡的看著她,直到她心口發涼,手指鬆動,將他衣袖放開。

聖上垂眸看她,覺得自己心底似乎破了一個洞,冷風呼嘯著灌入,叫他幾乎說不出話來。

「知道嗎,」如此靜默半晌,他方才道:「朕原本告訴自己,倘若你今晚不過來,待到明日,便叫他走,像你說的那樣,叫他走的遠遠的,你我與他,此生再也不見。」

「可惜,」他聲音有些淡,又有些涼,像是冬日裡湖泊上結的薄薄一層冰:「你不信朕。」

錦書疲憊的合上眼,沒有言語。

「朕待你如何,你不是不知道,有時候,朕情願委屈自己,也不委屈你,」聖上定定看著她,一字一頓:「你是死人,是石頭,一分一毫都感覺不到嗎?」

「聖上,」錦書合著眼,眼淚不覺流出:「我們為什麼非叫自己過得這樣苦?為什麼非得為難對方?」

聖上看著她,語氣微顫:「同樣的話,朕也想問你。」

錦書猝然笑了,眼中帶淚,笑個不停。

真滑稽,她想。

「有什麼好笑的?」聖上先是問她,隨即了悟:「哦,有時候,朕也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錦書只是笑,卻不想再說什麼了。

「如果說……朕叫他走,」聖上瞧著她,緩緩道:「天長日久之後,你會忘了他嗎?」

他這句話一說出口,錦書心跳都快了半拍,然而到最後,她還是道:「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哈,不知道,」聖上自己也笑了,很苦澀的笑,笑完了,又問她:「剛剛叫朕換個地方說話,是不想叫他看見……你同朕親熱吧?」

錦書心頭一顫,沒有答話。

然而這對於聖上而言,已經足夠了。

手指在她面頰輕柔拂過,像是他們衾枕交歡的每一個夜晚那樣,他微微低頭,叫吻落在她微微張著的唇上,順勢解開她腰帶。

錦書心底冷的像是灌了冰,更冷的是聖上那句話。

「去,」他淡淡吩咐外間內侍:「叫楚王到外邊去跪著。」

「不!」錦書猝然伸手推他,眼淚不知不覺盈滿眼眶:「別,求你,別!」

「難受嗎?」聖上盯著她,緩緩道:「朕看見你過來的時候,也同你現在一般難受。」說完,也不理會她掙扎,伸手去撕她外裙。

夏日衣裙單薄,多是輕紗,並不難解。

錦書從沒有像這一刻那樣難過,心口像是堵了巨石,叫她喘不過氣來,滿心都是慌亂,再無其他。

許是驚懼助長了耳力,她幾乎能聽見漸近的腳步聲,像是死亡的鼓點一般,到最後,只有兩個字在心頭浮現。

承安,承安!

他已經因她承受了足夠多的屈辱,若是再在外聽到這一幕,怕是不比死好多少。

心底冷的厲害,叫她身子也情不自禁的哆嗦,這樣混亂的時候,她反倒定下心來,有了決斷。

聖上正低頭親吻她雪白肩頭,餘光瞥見她合眼,已生不詳之念,迅速伸手去捏她下頜,卻也晚了一步。

鮮紅的血順著她淡色的唇角流出,蜿蜒著自她潔白下頜,流到纖細頸子上,有種近乎凄厲的絕艷。

「寧海,」聖上扶住她下頜,厲聲道:「去叫太醫來!」

寧海總管從沒聽過聖上這樣的聲音,焦急之中有掩不住的沉痛,心知那位主子怕是做了什麼,沒敢停歇片刻,撞開剛剛過來的楚王,一路小跑,往太醫院去了。

引著承安過來的內侍瞧見素來端肅的內侍總管行色匆匆,心底暗自打鼓,看一眼身邊平靜低頭的楚王,戰戰兢兢道:「聖上,楚王殿下過來了……」

「讓他滾!」聖上高聲怒道,隨即又轉口:「慢著,讓他在外邊等著!」

承安不知道內里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從聖上抱她離去時隱約陰鬱的神情,以及刻意將他招來,又火速叫寧海總管去請太醫來看,只怕沒什麼好事。

可諷刺的是,現在的他,無論發生什麼,都無能為力,只能聽天由命。

她在裡面聽天由命,他甚至於連擔憂驚痛都不能表露,只能獃獃站在外邊,默默祈禱。

權勢,權柄。

低下頭,他捏緊了拳頭。

太醫令來的很快,聖上連見禮都沒叫,顧不得男女大妨,便讓他先瞧錦書現狀。

「虧得聖上伸手及時,不然,舌根都要咬斷,」太醫令是知道錦書身份的,見原本國色生香的美人這樣慘淡,軟軟的暈倒在塌上,暗自憐惜,探看之後,道:「這幾日用膳怕是不便,老臣開服了葯,需得叫人好生照看才是。」

聖上面色並不比錦書好,白的瞧不出血色,好半晌,才顫聲道:「性命可有礙嗎?會不會說不出話來?」

「性命自是無礙,只是說話……可能會有些嚴重,」聖上情狀委實不好,竟有傷心欲絕之意,太醫令仔細斟酌著言辭,道:「將養好了,自然無礙。」

聖上手指都在哆嗦,想要伸手去撫摸她面頰,然而還沒有碰到,便收回了。

寧海總管見他臉色實在不好,心下擔憂,正待勸說一句,卻見他微微垂首,大顆眼淚忽的落下,滴在低垂衣袖上。

寧海總管怔住,太醫令也沒吭聲,一道低著頭,內殿里登時安靜下來。

「去開藥吧,」聖上沒有去擦淚,甚至於連抬頭去看一眼都沒有,只低頭看著錦書,極是專註:「太醫令親自盯著,別出錯。」

聖上都傷心成這樣了,太醫令哪裡敢出錯,撞在上頭,決計逃不出一死。

先應了一聲,太醫令方才道:「先讓老臣為娘娘把脈吧,以防萬一。」

聖上沒出聲,顯然是默許,握住錦書一隻手,輕輕方才自己面頰上,先是一笑,隨即開口。

「你啊。」他只勉強說了兩個字,忽的淚如雨下,這樣剛強的男子,生母早早離世時沒有哭,朝局困頓時沒有哭,卻在這樣的夜晚,在心愛的女人面前泣不成聲。

半晌,他才道:「楚王呢?」

寧海總管看他一眼,小心翼翼道:「在外邊呢。」

「叫他過來,」聖上低頭去親吻她手指,靜靜看了一會兒,緩緩道:「帶她走吧,太醫令跟著,直到她轉好為止。」

「是,」他今夜情緒不穩,寧海總管不敢有半分違逆,先是應了,隨即那話才在腦袋裡一轉:「啊?」

「聖上,」他幾乎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目瞪口呆:「……您說?」

「叫楚王來,帶她走吧,」聖上沒有抬頭,只仔細瞧著錦書,目光柔和,像是最後的告別:「她在宮中,在朕身邊,總是怏怏不樂,朕告訴自己,總有一天,她會喜歡朕的,哪怕是心裡,留一道小小縫隙也好……」

「算了,」他短促一笑,既凄涼,又蕭瑟:「叫她走吧,離開長安,同承安一道,只羨鴛鴦不羨仙。」

寧海總管是知道聖上如何恩寵貴妃的,說是心頭肉,都沒半分誇張,可就是這樣,才更加驚駭。

「聖上,您再想想吧,」他一恐聖上明日反悔,再生波折,二來見他如此,終究不忍:「叫貴妃離開,您捨得嗎?」

「捨不得又能如何?」聖上面色慘白,不見半分血色:「現在放她走,將來她偶然回憶起朕,大概會覺得……朕也不是徹頭徹尾的壞吧。」

「走吧,走吧,」他站起身,身體不覺搖晃幾下,目光無神,似是不支:「叫承安過來守著,明日轉好些,便帶她走。」

「記得快些,」最後看她一眼,聖上道:「朕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會反悔。」

寧海總管滿心駭然,這會兒見聖上面上凄然,竟生幾分嘆息,轉頭過去,正待出去叫楚王過來,一側太醫令卻神情為難,屈膝在一側跪下。

「聖上,」太醫令語氣有些艱難,在聖上注視下,一字字道:「貴妃脈如玉盤,已有滑像,有孕……臨近兩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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嬿婉及良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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