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新帝

141|新帝

承安離開時,前殿尚且只有幾盞慘淡孤燈,這會兒卻是燈火通明,一眾禁衛戍守在外,幾個老臣正待入內,何公居首,無意間瞧見他,面色微沉,一聲斷喝:「將楚王拿下!」

承安心頭一跳,看一眼坐在上首,靜默不語的皇后,道:「何公,仔細中了他人離間。」

「我若真有他心,早就尋機脫身,」他道:「何必自投羅網?」

「你安得什麼心,我卻不知,」何公沉聲道:「但你的舊部往來聯繫,有謀逆之心,卻是人人皆知!」

承安心一緊:「這話怎麼說?」

何公重重哼了一聲,卻不答話,往裡去向太子皇后請安,趙公卻怒喝道:「呂望是你幕僚,他四下穿針引線,鼓動北軍起事,諸多舊部聯合,同南軍抗衡,難道不是受你所命?!」

承安心中頓生訝異,然而他於呂望有恩,斷然不信他竟陷自己於不義,可這會兒何公趙公如此,卻也不似有所欺瞞……

禁軍前去押他,承安不曾反抗,幾位輔臣未曾商定出如何處置他,便暫且押入偏殿。

「別的暫且不急,先行未定京師為要,」趙公沉聲道:「老臣往北軍走一遭,穩定人心。」

這等關頭,最怕內部動蕩,他看向皇后與太子,道:「楚王方才所言,倒也有些道理,若是他暗中籌謀,絕沒有隻身入宮的道理,北軍一發難,便該早早脫身才是。」

同何公對視一眼,二人齊齊點頭,何公道:「老臣只怕有人暗中煽動,意圖不軌,暫且將他拘住,改日再做計較,以免令親者痛、仇者快。」

錦書也是這個意思,然而這會兒有承熙在,她不會擅自開口,只目光溫和的落在承熙臉上。

「便如何公所說吧,」承熙聲音有些艱澀,卻很穩當:「只是勞煩趙公走一遭,為此辛苦。」說著,起身向他一禮。

趙公趕忙避開:「臣惶恐。」

南北兩軍素有積怨,只是上面有聖上壓著,自然無礙,只是出了一點小小改動,卻使得本應該平緩進行的新帝交接儀式生了錯漏。

正是午夜,天黑沉沉的,瞧不見一絲光亮。

阮玉澄手中提了一盞燈,亮盈盈的,補了月亮的缺。

侍女跟在她身後,見左右無人,方才小心翼翼道:「姑娘,那個女人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阮玉澄輕描淡寫道:「殺了吧,反正她也不喜歡我,留著也沒什麼用。」

「可是綉姨她,」侍女被她平靜語氣說的膽寒,躊躇道:「跟楚王殿下的關係可不一般,若是被楚王殿下知道,那……」

「誰告訴你,非得叫他知道?」阮玉澄唇邊帶著一絲笑,溫柔而恬淡:「死人是不會說話的,綉姨一死,誰又能說給他聽?」

侍女尚且有些遲疑不定,阮玉澄腳下卻忽的踩到什麼,一個不穩,身子歪倒,手中提的燈籠都滾到一邊兒去了。

「姑娘!」侍女吃了一驚,趕忙去攙扶:「您沒事兒吧?」

后一句話還沒說完,她的聲音便停了,活像是被人捏住了喉嚨,將剩下兩個字兒堵住了一樣。

阮玉澄手中匕首既准又狠的刺中她心窩,叫她再說不出什麼話來。

她死的很快。

阮玉澄低低的笑了一聲,既短促,又危險,那把匕首被她拔出,隨即捅到自己小腹。

那個位置拿捏的很好,不會死,但看起來卻很危險,即使沒事兒,也會叫人覺得那是死裡逃生。

沒人知道看起來溫柔秀婉的阮玉澄知道這些,就像沒人知道,她並不是所謂的阮玉澄一樣。

踉踉蹌蹌向前幾步,她凄聲叫道:「快來人,有刺客!」

趙公往北軍去時,卻是晚了一步,他也是老臣,素來頗有名望,雖然無人為難,但還沒能入內,話都沒說,便被客客氣氣的請了出去。

北軍把控外城,同其餘幾個楚王舊部聯合,已有逼宮之像,南軍箭在弦上,防備著即將迎來的惡鬥,一旦長安戰起,天下只怕就要亂了。

更不必說,匈奴還在北方虎視眈眈,內憂外患,委實叫人憂慮。

何公聽趙公說了,面沉如霜,半晌,方才道:「叫宮城禁衛戒備,衛戍皇城。」

這便是有開戰之意了。

「不可,」趙公勸道:「外有強敵,內部再開戰,只會內耗國力,令賊子取笑。」

「不然呢?」何公道:「北軍既然敢在這時機起事,便有叛逆之心,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我不是反對誅殺此等叛賊,」趙公苦口婆心:「只是先帝新喪,外有強敵,大周經不起動蕩了。」

李公面色冷肅:「趙公以為如何?」

「一時之間,我也無計可施,」趙公搖頭嘆道:「他們既然起事,便是拿身家性命去賭,絕不是許諾再不計較便能了事的。」

「那怎麼著,」李公道:「看著他們攻陷皇城,置若罔聞?」

他們在那兒說話,這會兒終於停口,一直未曾開口的陳公環視一周,忽的跪地,向皇后與太子道:「臣有一言,萬死難恕,但請殿下與娘娘一聽。」

錦書心頭沉沉:「陳公請講。」

陳公頓首道:「他們此番起事,是為楚王,想要安撫,說難也難,說易也易,倘若叫楚王登基……」

「放肆!」他這話還沒說完,何公勃然變色,手中茶盞擲地,怒道:「楚王不過庶孽,先帝有嫡長子在,生前冊立東宮,明旨傳位,如何輪得到他!」

「不妥,」趙公也搖頭道:「太子殿下乃是先帝嫡長子,倘若叫楚王繼位,卻將太子置之何地?萬萬不可。」

「緩兵之計罷了,」陳公道:「楚王繼位,即可安撫北軍諸將,不致使他們生有異心,大周也可全心全意度過難關。」

「至於太子殿下,」他看一眼皇后與太子,道:「何妨立皇太弟。」

「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何公冷冷道:「為叫一群逆臣寬心,竟使得皇位空移,豈是人臣所能為?」

陳公靜默不語,顯然也認可這話。

一時間,前殿內安靜起來。

「叫楚王過來,」錦書握住承熙手,道:「咱們聽聽他怎麼說。」

承安雖被拘禁,卻未定罪,倒也沒吃到什麼苦頭,被內侍引著入內,聽人將方才所言說了,面露異色:「太子尚在,先帝遺旨存留,哪有叫我繼位的道理。」

錦書淡淡一笑:「這麼說,你自己沒這個意思了?」

承安低頭道:「我何德何能。」

「的確,」錦書垂下眼睫,冷冷道:「你是不配。」

這句話帶了幾分□□味兒,不只是承安,只要是生有耳朵的便能聽出來,何公本就不贊同這事兒,自然不會開口說話,趙公也是一樣。

陳公早知自己方才所說已經觸及皇家嗣位傳承的根本利益,眼見皇后冷淡,嘴唇微動,卻沒再度開口。

錦書淡淡一笑,轉頭去看陳公與承安,道:「二位不會想逼死我們孤兒寡母吧?」

陳公唯有頓首:「臣惶恐。」

承安也低頭道:「不敢。」

前殿氣氛正是凝滯,邊關急報卻在這時到了。

薛廷伍尚未趕赴前線,匈奴卻雙線作戰,一路取河西道,一路往關內道來,劍鋒直指長安!

一聽這消息,便是一直穩坐釣魚台的陳公都有轉瞬色變,幾位老臣面面相覷,卻未說話。

只是幾日功夫,偌大家國,竟有風雨飄搖之態。

「都先退下,」錦書環視一圈,帶著承熙進了內室:「楚王過來。」

另外幾人微微變色,承安卻很平靜,輕輕應一聲是,隨之跟了過去。

承熙年紀還小,這幾日經事卻多,沒了父皇在他前面遮風擋雨,他似乎一夜之間成長起來。

錦書看一眼他消瘦下去的面頰,道:「你怎麼想?」

承熙微楞:「母后問的是?」

「方才陳公說的,對事不對人,」錦書溫和道:「願意嗎?」

「不願意,」承熙毫不猶豫:「這是父皇留下,再三叫我守住的。」

錦書微微笑了,承安低著頭,沒有動作。

「楚王兄,」承熙看向下首承安,輕輕道:「我知道父皇不喜歡你——當然,你也不喜歡父皇,我能夠理解你們彼此,但是卻沒有辦法站在你那邊。」

「父皇對我很好,哪怕他做過許多不恰當的事,我依舊會站在他那邊,」想起已經離世的父皇,承熙眼睛紅了,卻沒有落淚,父皇走了,他就該儘力撐起這片天,至少,叫母后不要那麼辛苦:「他不是十全十美,但對於我來說,是最好的父親,沒有任何對不住我的地方。」

「父皇留給我的,我想保留住,也不想讓。」

承安聽他說完,始終靜默,錦書卻笑了,向他招招手,道:「過來。」

承熙乖乖的走了過去,錦書伸手過去,將他抱住了。

「你呀,剛出生的時候,還沒有我胳膊長,現在卻這麼大了,」輕輕撫了撫兒子肩膀,她語氣感慨,隱約感傷:「你父皇見了,會很歡喜的。」

承熙心底一痛,伏在母后肩頭,悶悶的應了一聲。

「大周經不起波折了,」錦書依舊抱著他,緩緩道:「沒有什麼比家國一統更重要,母后希望你能明白這一點。」

承熙年紀雖小,卻是在聖上身邊,在含元殿長大的,聽母后這樣講,心中便生出幾分預感來,微微一頓,他靠在母后肩上,什麼都沒有講,只重重點頭。

「承安,」錦書看向他,道:「跪下。」

承安默不作聲的看她一眼,斂起一拜,屈膝跪地。

「假使你登基稱帝,」她一字字問的慎重:「是否能叫長安泰平?」

承安下頜收緊,抬頭看她,目光微燙:「能。」

「好,」錦書又道:「是否能平定外患?」

「當年便不怕他,」承安道:「今日怕他作甚?」

錦書淡淡笑了:「既然如此,我便同你約法三章。」

承安眼睫微垂,隨即又抬起:「請講。」

「第一,冊承熙為皇太弟,八年為約,等他十五歲那年,你退位還政。」

承安點頭道:「可。」

「第二,你登基后,不得裁撤任何先帝所置輔臣,不得染指南軍與禁軍,先帝心腹將領不得擅動……」

接連三個不得,絕對算不得寬裕,對於任何一個新帝而言,都太過苛刻。

然而承安並未變色,只道:「皇位本就該由太子繼承,娘娘所保留的,也是現有的,自然可以。」

「先不急,」錦書道:「我還沒說完。」

她目光微冷,直直落在他面上:「第三,我是大行皇帝的皇后,新朝名正言順的太后,皇太弟年幼,我要代行監國之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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嬿婉及良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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