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登基

143|登基

大周屬水德,服色尚黑,天子龍袍上玄下赤,另有蔽膝、佩綬、赤舄,上飾日、月、星辰、山、龍、華蟲、黼、黻、藻、火、宗彝、米粉十二章紋。

錦書曾經無數次侍奉聖上穿衣,但現在,已經不會再有那樣的機會了。

今日之後,連「聖上」這個稱呼,都將屬於別人。

聖上此前病重時,便有交付天下與承熙之意,早早吩咐尚宮局準備,衣袍用具便宜,這會兒倒是恰好能用到。

錦書一夜未眠,第二日天還未亮,便往承熙那兒去,將他喚醒,親自為他更衣。

從此之後,他們前面再沒有人能遮風擋雨,只能彼此慰藉,相互支撐。

而今日,也註定將被他們永遠銘記。

先帝駕崩三日,新帝該往含元殿去受眾臣朝拜,登基稱帝了。

錦書輕輕拂過安吉絲製成的袍服,轉眼去看承熙,目光感傷,隱約期許:「偌大的天下,即將擔在你肩上了,會很辛苦。」

在她的記憶里,他似乎還是剛出生時候的小娃娃,胖胖的,軟軟的,愛撒嬌,還很貪吃,有時候跟她生氣,就找父皇護著,縮在父皇懷裡不理人。

不知不覺的,竟也這樣大了。

承熙這夜其實也沒能睡多久,精神卻不萎靡,抬頭看向母后,震聲道:「我不怕。」

「那就好,」錦書輕輕笑了,手指穿過十二毓珠,最後撫摸兒子的面頰:「去跟幾位老臣說說話吧。」

她一指不遠處偏殿,道:「他們德高望重,見過經過的事情多,你多聽幾分,沒壞處的。」

承熙走了,她面上笑意方才淡下來,聖上駕崩后,寧海總管便跟在她身邊,見狀,上前低聲道:「楚王殿下已經將北軍之事了結,這會兒正往宮裡來,諸位臣工也已經往含元殿外集合,倒是何公……」

他聲音愈發低了:「奴才瞅見,他聽說北軍統領也是先帝的人後,面色有些不好,但是也沒說什麼。」

「尋常罷了,」錦書淡淡頷首:「不必奇怪。」

她以南軍異動試探承安,雖然出事的幾率很小,但危險還是有的,何公知道這一切是她所為,心中未必不會覺得不滿。

不過,這對於錦書,乃至於他們接下里的合作,都無傷大雅。

她想做的是幫助自己兒子登基,穩定朝局,何公想要的是扶持新帝,穩定社稷,從本質上講,並沒有什麼區別。

何公心胸開闊,即便不悅,也不會因這一點小事兒與她生出齟齬。

不再多說,錦書轉身往內殿更衣。

承熙既是新帝,她作為皇后,順理成章成為太后,先帝後宮存留宮妃,也會擢升太妃。

雖然承熙年幼,身邊尚且無人,可這已經是屬於他的時代,她們也該挪一挪地方了。

其年十一月初七卯時三刻,天色將明,眾臣便在幾位老臣帶領之下進入含元殿,宣讀先帝遺旨,跪拜新君,山呼萬歲。

辰時一刻,禮畢,新帝降旨加恩天下,同日,冊封皇太后。

錦書仍舊住在甘露殿里,先帝嬪妃挪出舊宮,她原也該挪到長信宮去,只是長信殿年久失修,承熙不肯叫母後到那兒去住,吩咐人修繕,便叫她先留在甘露殿。

至於他自己,因為年幼的關係,雖然象徵性的搬了東西往含元殿去,但晚間入睡時,也仍舊留在甘露殿里。

皇位初定,宮中未必全然安泰,還是叫他留在甘露殿中,更為穩妥一些。

再則,錦書自己其實也不怎麼想挪到長信宮去。

先帝去世其實早有徵兆,但在她看來,卻是快的猝不及防。

甘露殿承載了他們太多太多的回憶,從相知相守,到生死相隔,連承熙,都是在這裡孕育的

短時間內,她邁不出那個坎兒,也不忍離去。

皇太后與天子同日行嘉禮,先帝留下的宮嬪們卻不成,得再過些日子才能有加恩旨意落下。

先帝駕崩幾日,德妃也消減許多,同大公主一道往甘露殿去,見了錦書,不覺淚流,曲婕妤也在這兒,這些年過去,幾人雖不說是親如姐妹,但情分總是有的,一個落淚,其餘人也是傷懷不已。

「母后別這樣,」大公主溫聲勸慰:「父皇在天有靈見到,不知如何難過呢。」三公主也在邊上勸。

幾人勉強停下,彼此勸慰著說了幾句話,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便聽外邊內侍回稟,說聖上往甘露殿來請安。

後宮頭一次見駕,皆起身行大禮,承熙同樣跪地向母后問安,被叫起后,方才示意眾人起身。

這樣關頭,聖上與太后必然有話要講,眾人寒暄幾句,便識趣退下,只留他們母子二人敘話。

「母后,」承熙目送她們離去,道:「加恩後宮的旨意,位分上邊,您有什麼想法嗎?」

「將曲婕妤升上一升吧,」錦書靠在一側軟墊上,輕輕揉額頭,道:「加你在內,你父皇只有三子,楚王不必多說,左右有權在手,不計較這些,反倒是魏王,他日上朝領事,生母只是婕妤,臉面上不太好看。」

承熙點頭,問道:「那就加恩昭儀?」

「先帝去了,她們也只能再加最後一次,」錦書想了想,道:「淑妃吧。」

承熙微微蹙眉:「加恩曲婕妤,也不好叫德妃紋絲未動,大姐姐的面子,總要顧及。」一直以來,他都同大公主私交很好。

「那就叫德妃加封貴妃,」到了這會兒,錦書已經不太在乎這個:「大家情面上都過得去。」

「不行,」承熙卻拒絕了:「母后當初便是父皇的貴妃,即便這會兒空置,也不能給別人。」

錦書斜他一眼,笑道:「剛剛做了天子,就連母后的面子都不給了?」

先帝過世后,她便很少笑,即便是笑了,也多是凄冷而慘淡,令人心生嘆息。

好容易歡喜一回,倒叫承熙鬆口氣,他年紀小,也不在意那些外在,靠到母后懷裡去,悶悶道:「父皇不會喜歡別人占母后位子的,曾經的也不成。」

這句話叫錦書感傷,見承熙擔憂,也不多說,只道:「那就依你。」

「加封德妃為淑妃,叫曲婕妤做德妃吧,」末了,承熙道:「孫婕妤撫育三姐姐,也該升上一升,四妃之中倒有賢妃之位空置,然而那位子……」

此前的賢妃蕭氏死的難堪,這位置拿去加封,別人只怕會覺得是警告與羞辱。

「叫她做昭儀吧,九嬪之首,」錦書笑著拍拍兒子肩膀:「她性情敦厚,人也和善,這位子當得起,再吩咐尚宮局,與她德妃之位的份例便是。」

「還是母后想的周到。」承熙感嘆一句。

「明日你便要上朝,母后是婦道人家,幫不到你什麼,你若有疑問,便問何公等幾位老臣去,人都是一步步鍛鍊出來的,不要怕丟臉,」錦書握住他手,諄諄教誨:「你是天子,一言九鼎,到了朝堂上不要急著表態,要多聽多看,知道嗎?」

承熙很乖的點頭:「嗯。」

錦書看著他臉上與年紀不符的堅毅穩重,心頭忽的一酸。

不管怎麼說,這也只是一個七歲的孩子。

倘若生在尋常人家,還在同父母撒嬌。

「慢慢來,」她溫柔道:「有母后陪著你呢。」

母子二人一道在甘露殿用了午膳,彼此夾菜照顧,溫情脈脈。

這裡原本該有三個人的,然而這會兒他們都知道彼此心裡已經足夠難過,自然而然的避開了那些會令人傷懷的話題。

新帝登基,少不得要加恩外家,承熙也沒避諱,問過何公等人意見,給姚望授了位高虛職,兩個舅舅官升兩級,給的是實職,連帶著程瑋與其子都得了封賞,又加恩太後生母程氏,追贈正一品奉元夫人。

這倒沒人說三道四。

姚家畢竟是外家,天子登基加恩,並無過分之處,姚軒與姚昭都還很年輕,本身官位不高,遠遠沒有觸及到幾位託孤老臣對於外戚的警戒線。

幾位輔臣都沒吭聲,更不會有人在這個關頭跳出來惹人注目,新帝登基,正是要殺雞儆猴,大肆立威之際,誰也不願意第一個冒頭,隨即遭受痛擊。

新朝自有新氣象,承熙繼位后一月,便有前線喜訊傳來,薛廷伍聯合河西道守軍屢破敵軍,趁夜奇襲,燒其糧草后又行突擊,敵軍潰敗。

奏疏到達長安時,匈奴已經退回漠北,河西道再不聞戰鼓之聲。

這開了一個好頭,匈奴退卻,內政穩定,承熙更能將帝位坐的穩當。

「瑞雪兆豐年,」何公站在含元殿內,望見遠處宮闕覆蓋一層潔白,嘆道:「明年又是好年頭。」

匈奴壓境危機過後,錦書便病了,這些日子以來,內憂外患都壓在她身上,事情沒能解決時倒不覺有什麼,然而等危機解除,便再也扛不住了。

承熙剛剛沒了父皇,見母后病了,守在她床頭默不作聲的落淚,唯恐哪一天只留了他一個人,錦書又心疼,又好笑,喝葯也勤,過了半個月,人便恢復過來,只是身子還有些弱,內殿里炭火燒的旺,身上也圍著狐裘。

「還要多謝何公,」錦書輕輕咳一聲,真心實意道:「若不是你幫襯,聖上未必能這樣快適應。」

「娘娘說哪兒的話,」何公擺擺手,道:「聖上本就聰慧,又有先帝多年教導,便是沒有老臣,也能穩得住。」

錦書淡淡一笑,卻聽何公道:「不知娘娘打算如何安置楚王?」

何公曆經四朝,見得事情太多,事後略加思索承熙登基前夜之事,便知楚王有意帝位,是故有此一問。

「他於社稷無罪,反倒有功,無緣無故問罪,只怕令天下人寒心猜忌,」錦書頓了頓,道:「走一步看一步吧,一時之間,我也沒什麼法子。」

何公微微頷首,忽道:「娘娘有沒有想過,賜他一房妻室?」

他不知內情,問的自若,錦書心裡反倒有些不自在,沉默一會兒,道:「他若願意也就罷了,倘若無意,成就一對痴男怨女,反倒是罪過。」

何公畢竟是男子,很難從男女之情的角度去考慮,更多是以朝廷利益出發:「只消為他賜婚,叫兩下里親近幾分便是,倘若留有子嗣,他日生事,未必不是一條出路。」

先將作亂之人誅殺,為堵天下悠悠之口,再加恩其子嗣,這等事情還少嗎?

一提起這事兒,錦書便有些頭痛,然而何公既然問了,她不做聲,也不太好,半晌,方才遲疑著道:「此前,我也幾次三番想為他賜婚,只是都被婉拒……」

何公眉頭微蹙,道:「娘娘頭一次提及此事,是什麼時候?」

錦書知道他想聽什麼,實言道:「他還在甘露殿時,我便提過了。」

「原來如此。」何公神情微微凝重起來。

若說前幾日楚王婉拒婚事是為防範皇后,但早在許久之前,皇後於他有恩時尚且推拒,可見是當真不情願了。

楚王正當年少,身邊既無子嗣,也無姬妾,如此行事,委實令人生疑。

「再等等吧,」何公在心中思忖:「年夜宮宴上,便試他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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嬿婉及良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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