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夜吻

144|夜吻

先帝新喪,年夜宮宴雖不會取締,卻也不會有多熱鬧。

錦書吩咐尚宮局不必張燈結綵,更不聞聲樂歌舞,菜式照舊,一眾人說說話,便準備打發眾人散去。

宗親們自然是要請的,先帝的皇子公主也不例外。

何公兒女不在京中,年夜也難歸家,承熙雖不乏頑劣之時,卻將何公視為親人,特此降旨,請何公夫婦入宮,一道行宴,宴席結束后便在宮中歇息,明日再回家。

他既是老臣,又對承熙忠心耿耿,錦書聽過之後自然頷首,並無質疑之處。

細細盤算年夜宮宴來人,倒也有不少。

大公主婚後日子過得和美,同駙馬生有一雙兒女,三公主這會兒才十來歲,加之先帝新喪,需得守孝,賜婚之事,倒還不急,反倒是二公主,坐在大公主身側,神情憔悴,竟比一側皇姐還要見老。

賢妃死後,蕭氏一族被先帝追究,奪官貶黜,唯有蕭循與其母葛氏得以倖免,甚至格外開恩,允許蕭循出仕。

蕭循同二公主感情淡淡,葛氏更不喜這個兒媳,早先在蕭家,還得顧忌其餘人,到了這會兒,自然少了許多忌諱,雖不說要害她,但也沒什麼好臉色。

更不必說,誰都知道二公主與太後有惡,巴不得躲開她。

「奴婢聽說,蕭大人身邊通房有孕,二公主為此同婆母大吵一架,」紅葉動作輕柔,為錦書簪一支金步搖,道:「宗正寺打發人來問娘娘意思。」

錦書同二公主沒什麼交情,甚至還有嫌隙,那也是先帝的骨肉,她不會害死她,但也不會出手庇護。

畢竟,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

「不用管,」錦書淡淡道:「葛氏膝下唯有一子,二公主嫁過去這麼多年,竟無一子半女,她心急,也不奇怪。」

「噯,」紅葉早猜到會有這結果,也不奇怪:「奴婢這就吩咐人去傳信。」

「走吧,」錦書最後掃一眼鏡中人,道:「聖上該在前殿等著了。」

年夜裡會開的花,大概便是梅花,尚宮局聽聞這次宮宴既無女樂,也無舞姬,唯恐殿中空泛,便折了梅花插瓶,每個桌上擺一份兒。

為了避諱,選的是白梅,而非紅梅。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承熙坐在上首,天子的位置,看一眼底下大不相同的人,向何公道:「太傅當初所說,便是這意思嗎?」

年夜團圓,他這樣說話,難免有些不當,然而何公瞧見承熙眼底傷懷,嘴唇動了動,勸慰的話終究沒有出口。

這會兒在他面前的,是個失了慈父的孩子,而不是天子,那些刻板的勸誡,還是暫且擱置吧。

「生死輪迴,本就是尋常事,有死方才有生,循環罷了。」

錦書扶著宮人的手緩緩入內,承熙與其餘人起身去迎,她含笑往兒子身邊坐下,方才示意其餘人落座:「你若惦記你父皇,宴后便往奉先殿去,同你父皇說說話,他必然也很想你。」

「是,」承熙也意識到自己方才言語不當,笑了笑,道:「都依母后便是。」

這一茬兒被掀過去,很快便有人出言調節氣氛,不多時,殿中人便言笑晏晏起來,只是礙於國喪,不敢高聲作笑,惹人注目。

錦書坐在上首,忽覺高處不勝寒,俯首去看,便生時移世易之感。

也是,她在心底感慨,先帝在時,位分低微的宮嬪也能來這兒坐一坐,現下承熙登基,除去那幾個身下有兒女的太妃,其餘人都沒這個資格了。

畢竟是新朝。

那些曾經給予她譏諷不屑的女人消失,本應該是一件好事,可在這個關頭,她卻莫名覺得感傷,甚至於覺得自己已經很老很老。

可掐指算算,她也不過二十四歲。

示意一側宮人斟酒,她緩緩舉杯,內殿眾人見狀,紛紛停下言語之聲,面帶恭敬,聽她說了一通祝詞,方才先後飲盡杯中酒。

「母后不擅飲酒,少喝些吧,」先帝去世后,承熙似乎一夜之間長大,像父皇叮囑母后那樣,同她絮語:「待到第二日,要頭疼的。」

錦書聽得微笑,卻也依他:「好,再喝最後一杯。」

母后說話算話,這事兒承熙還是知道的,安下心來,轉頭去同幾位宗親說話。

銀制的酒盞小巧精緻,瓊漿玉液剔透晶瑩,錦書手指夾住,輕輕搖晃,卻覺不遠處一道目光朝自己投來,平靜,但不容忽視。

是承安。

隔著承明殿內暖香中夾雜著清冽酒氣的一段空氣,二人四目相對,面色同樣沉靜如湖。

到最後,還是承安先行舉杯,遙遙向她致意。

錦書淡淡看他一眼,別過臉去,沒有理會。

桌上那杯酒,也沒有再動。

承熙反倒笑了,唇邊漣漪淡淡,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轉頭去向席間人說話。

何公上了年紀,身體倒很康健,飲酒幾杯,興緻愈發好了,看一眼周遭人,說要行酒令。

他既德高望重,又深受聖上與太后尊敬,加之今夜並無舞樂,倒也略覺無趣,是以何公提起這話后,眾人見聖上與太后皆無異色,便含笑允了。

皇族中人自幼習文習武,只是行酒令,自然以為無甚難度,然而何公似乎有意為難,面上笑的和煦,題目卻出的難,依仗自己才高,先答完后,便笑吟吟瞧著其餘人。

坐在他下首的便是九江王,文采斐然,時人稱頌,聽聞何公出題,早已技癢,略加思索,緊隨其後答了出來。

接下來的汾陽王年長,文采倒也不弱,躊躇一會兒,總算磕磕絆絆的答了幾句,至於其餘人,有能答出來的,也有沒能答出來的,不過罰酒三杯,一時之間,席內氣氛頗為熱切。

如此十幾局過去,又一次輪到承安時,他便笑了:「何公可欺負人了,明知我是武夫,不擅舞文弄墨,這是您這次卻失算,這題我此前聽人講過,剛剛好答得出來。」說完,便將心中所想念出。

何公撫須大笑:「了不得了不得,罰酒諸多之後,楚王殿下總算免了一回。」

一眾人皆在笑,承安心中本就不將這些小事放在心上,自不在意,餘光瞥見上首錦書唇畔含笑,重重燈影之下,容態靜婉,竟不似塵世人。

心中柔意上涌,不覺笑了出來。

何公將笑意止住,目光四望,緩緩道:「楚王殿下好容易成一回,老臣正該送些什麼慶賀才是。」

「哦?」九江王酒意上涌,頗為捧場,笑著問道:「何公打算送點什麼?」眾人一齊笑了,打趣起來。

何公也在笑,似是隨口一提,玩笑般道:「老臣厚顏做媒,送楚王殿下一樁姻緣,如何?」

錦書不意何公居然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心中詫異,隱生擔憂,然而那是託孤輔臣,好意提出,她總不好打斷,便只垂下眼睫,靜看事態發展,

承安不易察覺的看她一眼,眼睫微動,轉目去看何公,輕笑道:「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非也非也,」何公擺擺手,笑道:「修身、齊家、治國,而後平天下,楚王殿下,可別鑽牛角尖。」

說著,他朝上首錦書去看去:「楚王殿下也要稱呼太后一聲母后,作為長輩,您更該勸一勸才是。」

錦書淡淡一笑:「他若無意,勉強也沒意思。」

承安聽出她話裡有話,心頭閃過一抹陰翳,轉頭去看何公,含笑告饒:「我是素來認死理的,何公勿要見怪。」

吩咐一側宮人滿斟三杯,他道:「小子不識好人心,該當罰酒三杯。」言罷,一飲而盡。

何公今夜本就只是試探,聽他語氣溫和,內里強硬,便歇了心思,順勢下坡,笑眯眯道:「倒是老臣魯莽了。」

二人你來我往,眾人未必看不出幾分門道,然而內里牽扯太多,卻沒人願意跳進這泥坑,很快便將話頭轉到別處去,言笑晏晏起來。

先帝喪儀未除,年宴也不會如往常年一般持續一夜,過了午時,便各自歸府散了。

更深露重,錦書先吩咐人送何公夫妻往空置宮殿歇息,又叫人將幾位年長的宗親好生送出宮門,最後,方才為承熙繫上大氅的帶子,道:「你既想去同你父皇說話,便去吧,只是記得別熬太久,仔細著涼。」

「嗯,」承熙略微飲了幾杯水酒,雖然味淡,面頰卻也有些紅:「母后寬心吧。」

許是這夜氣氛太過熱切,眾人散盡之後,她卻並無困意。

夜涼如霜,孤月高懸,她抬眼看了一看,忽的起了走一走的興緻,人還沒出前殿,便聽紅葉低聲道:「娘娘,楚王殿下過來了。」

夜色涼涼,雖有一側宮燈映照,卻依舊覺得蕭瑟。

錦書抬眼去瞧,便見承安姿態閑適,丰神俊朗,緩緩往這邊來,許是燈火太過迷離,竟覺他眼底橫波流溢,恰似星光。

「這麼晚了,娘娘怎麼還不去歇息?」到近前去,他躬身行禮,如此問道。

錦書看他一眼,避而不答,反問道:「楚王怎麼還沒離宮?」

承安並不對她態度感覺意外,低頭一笑,道:「有幾句話,想同娘娘講。」

錦書淡淡道:「我不想聽,你退下吧。」

承安卻道:「可我一定要說。」

「罷了,」錦書側目看他:「說來聽聽。」

承安眼睫緩緩一眨,徐徐道:「請娘娘屏退左右。」

在錦書反駁之前,他又補了一句:「當然,倘若娘娘不在意被別人聽見,那叫他們留下,我也沒有異議。」

錦書神情漸漸冷淡下去,許是覺得冷了,雙手攏進袖中,看他一會兒,方才道:「都退下。」

一眾內侍宮人退下,承安神態卻不似方才自若,低頭看了看地面,方才遲疑道:「今晚,何公所說之事,娘娘事先知曉嗎?」

錦書道:「不知。」

承安似乎鬆了口氣,輕輕一笑,道:「真好。」

錦書看著他,卻不做聲。

「我沒想過娶別人,從來沒有,」承安注視著她,緩緩道:「由始至終,我想要的女人,從來只有你一個。」

「我不接受賜婚,誰賜的都不成,」他目光涼的像是夜色:「倘若娘娘非要賜,我就殺了她。」

錦書嘴唇抿的很近,下頜微收,那是一個抑制怒氣的動作:「你想說的,就是這個?」

「是,」承安默不作聲的看她,喉結緩緩動了一動,半晌,方才笑道:「但不僅僅是這個。」

一句話落地,不等錦書有所反應,他便猝然低下頭,重重吻住她的唇,伴著唇齒間酒香氣,同她糾纏。

酒一樣熱辣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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嬿婉及良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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