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心知

150|心知

錦書原就喜歡清河行宮的景物,現下承安因她受傷,在此休養,自然更不會急於離去。

再則,她也不知道,自己應該以怎樣的態度,去見這一世的承熙。

——冷漠嗎?

可他畢竟是無辜的,什麼都不知道。

今生的他擁有一個完美的家庭,寵愛他的父皇與母后,名正言順的儲君身份,更不必說幾位老臣的保駕護航。

他眼裡溫柔寵愛他的母后,只是去了一趟清河行宮,卻忽的對他冷淡起來,他會怎麼想?

再則,錦書也不想這樣對他。

前世的承熙是她唯一的孩子,雖然許多事事出有因,但她還是覺得,是她虧欠他良多。

至於今生,他們本就是最親近的母子,骨肉至親。

承安傷的很重,但他畢竟年輕,太醫能力擺著,沒過幾日,便能坐起身來,雖然行動時仍有不便,但已經恢復的很好了。

「怎麼了?」看出她有心事,他輕輕問。

「承安,」錦書坐在床邊,握住他一隻手,道:「承熙他……」

她停住了,沒有再說下去。

「他是你的孩子,我的弟弟,這永遠都不會變,」承安以為她生了退卻之心,手掌用力,叫她知曉自己決心:「即使是他登基前夜,我有異心,也從沒想過害他。」

「反正我也不會有孩子,」他有些低落的垂首,怕她為難,隨即又笑道:「大周的江山,終究要交託到他手上去。」

錦書淡淡笑了,有種丁香的特有憂愁:「承安。」

她這樣叫他,既使得他心頭一動,也使得他心頭一顫。

「怎麼了?」他輕輕問。

「沒什麼。」到最後,錦書還是嘆口氣,未曾說出口。

她的心思,承安隱約也能猜出幾分,見她不語,又未曾言及自己二人之事,便知事情尚且未到山窮水盡。

手指動了動,他大著膽子將她攬入懷中:「萬事都有你我一道應對,別怕。」

錦書沒有將他推開,只靠在他懷裡一笑,靜默的合上眼去。

承安養傷,她在這兒陪著,短時間內自然不會回宮,本以為能暫且避開承熙,哪知這日清早起身時,卻在門口見了一簇怒放的緬梔子。

承熙捏著花束的柄兒,笑嘻嘻的湊過去叫她:「母后!」

錦書怔了一下,方才反應過來,一連串問道:「你怎麼來了,什麼時候來的?」

「剛剛呀,」承熙進了內殿,將那束花插進花瓶,怕母后責備他亂來,便解釋道:「母后既然走不開,我便自己過來見你,昨日才是大朝,近幾日無事,我才過來的。」

「你也是一片孝心,哪有什麼好責備的,」錦書本以為自己見了他會覺得陌生,更會覺得不知所措,可許是因為有這一世的情分鋪墊,一切反倒水到渠成:「用過早膳沒有?」

「沒有呢,餓死了。」過了年關許久,承熙也八歲了,因為早早登基,在何公身邊見得事情多了,人也愈發沉穩,這會兒在母親面前,方才展現出這個年紀的孩子應有的姿態。

「想吃母后做的糕餅,」他過去抱住錦書,親昵的蹭了蹭:「還想吃桂花飲。」

許是像了錦書,他不似尋常男子那樣不喜甜食,無論是糕點蜜飲,只要見了,總愛喝上幾口。

「偏你事多,」小一月不見,錦書明顯察覺到他瘦了,嘴上打趣,心中卻疼惜,親生母子之間,倒沒諸多規矩,拉他到自己塌上躺下,道:「在這兒躺一躺,母后給你做點兒吃的去。」

承熙今日起個大早,只欲給母后一個驚喜,現下委實辛苦,乖乖的點點頭,便往塌上去躺下,暫且合眼睡了。

錦書邊往廚房去,邊問紅葉紅芳:「聖上過來,怎麼也不通傳?」

她與承安的事,現下自然不欲攪弄的廣為人知,但對於身邊幾個貼身侍奉的,也沒有刻意去瞞著。

其實,也瞞不過去。

只是到了這會兒,他們也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又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聖上才來沒多久,說是要給娘娘一個驚喜,」紅葉低聲道:「娘娘那會兒還睡著,他便往花園裡去采了緬梔子,人剛過來,您就醒了。」

錦書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承安睡醒后,用過母后做的早膳,便整理衣袍,往承安那兒去看他。

於他而言,承安既是兄長,又是母后的救命恩人,於情於理,總要過去走一遭。

承熙登基前夜那場風雲,到底影響了二人情分,再不可能如此前那般親近,然而在經過先帝駕崩,新帝登基以及前朝諸事之後,他已經學會了將這一切埋在心裡,徑自隱忍,一語不發。

任誰見了,都只覺得聖上與楚王兄弟情深,棠棣恩重。

倘若是在之前,錦書見這一幕,心中只會覺得欣慰,然而到了這會兒,卻再不能深感寬心。

先帝為承熙留下的遺澤太過厚重,並且會隨著他一日日長成,愈發雄渾,待到他成年親政,大周只怕會有一位從未出現過的強權天子。

她該怎麼做呢?

告訴承熙,她與承安的關係嗎?

且不說他還這樣小,便是再大些,只怕也難以接受。

倘若不告訴他呢?

前世苦楚,今生方才短暫相守,她萬萬捨不得放開承安。

可若是瞞著承熙,待到他日後知曉,心中該有多憤恨生氣?

錦書素來都是有主意的,到了這會兒,卻有些不知該怎麼辦了。

承熙去探望承安時,她沒有過去,待到午間,他回到自己身邊時,方才道:「你楚王兄怎麼樣了?」

「精神倒好,」承熙到椅子上坐下,自宮人手裡接了筷子,道:「聽太醫說,好生休養幾月,人便無事了。」

錦書在側聽著,眉眼低垂,不知有沒有往心裡去,半晌,方才道:「承熙,這些日子以來,有夢見過你父皇嗎?」

承熙神情一頓,目露傷感,筷子停了,悶悶道:「有。」

左右沒什麼外人,他也不必端著架子,將自己椅子拖到錦書身邊去,低低的喚了一聲:「母后。」

「雖然父皇已經過世近半載,但我還是很想他,」承熙越想越難過,到最後,已經有些哽咽:「有天晚上,我夢見父皇了,夢裡我還很小,他抱著我去御花園玩兒,那時候覺得既開心,又難過,還不明白為什麼,待到醒后才知道,原來父皇已經不在了……」

承熙不同於其餘的皇子公主,從他出生,便是聖上親自照看的,等他再長大點兒,更是親自抱著出去玩兒,時不時還帶他到含元殿去守著,父子感情極其深厚。

此前錦書還覺得聖上對兒子太過溺愛縱容,憶起前世,才恍然發覺,他大概是因為前世自己對孩子的冷待,而習慣性的雙倍補償給承熙。

憐子如何不丈夫。

承熙並不傻,相反的,他很聰明,所以才更能明了別人對他的善惡,也更加的親近父皇。

雖然嘴上不說,可錦書知道,他心裡其實還是很難過,因為先帝駕崩而留下的那道傷口,也並沒有癒合。

這樣的時候,她不該、也不能提起承安之事。

她發出一聲嘆息,伸手將兒子抱住,像他小時候那樣,在他肩頭拍了拍,無聲的安慰。

母子二人相依,既令人感慨,也叫人心生柔軟。

直到紅葉看看門外,輕輕出聲。

「娘娘,聖上,」她道:「楚王殿下過來了。」

錦書心頭微微一顫,抬眼去瞧,卻見承安披著外袍,面色隱約慘淡,正立在門外。

珠簾低垂,卻掩不住內間如何,方才一幕,只怕被他看個正著。

拍一下承熙肩膀,她將他鬆開:「叫他進來吧。」

「方才聖上走時,將東西遺落在那兒了。」承安將手中玉佩呈上,輕聲道。

「皇兄身上還有傷,怎麼自己過來?吩咐內侍走一趟便是,」承熙收了方才傷懷之意,和顏悅色道:「倘若傷勢加重,豈不是朕的罪過。」

承安垂首,低聲道了句不敢。

他人過來,又是午膳時分,自然不能趕出去,承熙同他寒暄幾句,便留了他一道用膳。

有些事情雖沒有挑明,但暗裡卻是風起雲湧,這頓午膳吃的沉悶,錦書與承安都極少開口,反倒是承熙,左右說話,活躍氣氛。

午膳過後,承安自然不好久留,告退後離去。

承熙似乎有了在這兒多留幾日的意思,錦書也不會趕他走,母子二人說說話,在清河行宮這樣景緻優美的地方走走,都是一大樂事。

直到這日晚間,承熙吵著要吃母后做的糕點,錦書挨不過他,先行往廚房去后,承熙與承安在那片黃槐決明下遇見了。

「楚王兄怎麼出來了?」承熙看看天色,關切道:「已經傍晚,有些涼了。」

承安看著他,道:「有幾句話,想同聖上講。」

承熙往一側鋪了軟墊的石凳上坐下,笑著問:「什麼?」

「聖上心知肚明,」承安道:「何必明知故問?」

承熙托著腮看他一會兒,答非所問道:「母后曾說過一句話,朕倒覺得,可以再同楚王兄說一遍。」

承安眉頭一動,卻還是問了:「哪一句?」

承熙依舊在笑,只是眉梢微挑,隱約有些譏誚:「你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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嬿婉及良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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