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七章 屢吐真言
面對童伯羽的憤怒,道牧視若無睹,充耳不聞,猛地睜開眼睛,黑洞洞的眼眸搖曳火苗,「嗡!嘛!呢!叭!咪!吽!」
又是佛門真言,蘊含著他對道的所有感悟。有道者無法術,可吐真言而心想自成。
童伯羽眼睛微眯,臉色一會青,一會兒紅,一會兒白。敲打肩膀的牧笛節奏雜亂無章,「難怪他抬手間,法自天成,我縱使有萬千法門,也敵不過他……」
「嗯!」道牧好似聽見童伯羽的心聲,可又像是因痛苦而發出來的的呻吟。
沒給童伯羽發問,道牧雙眸已被焰火填滿,那遊走苦海上方的黑龍眼眸也是烈火熊熊。道牧突然仰頭,千丈黑龍飛升蒼穹,漫天孽氣或黑,或白,或紅,盡數吞食下肚,只進不出。道牧的眼睛和氣質,黑龍的眼睛和體型,都在發生變化。
另一旁童伯羽已沉穩住氣,閉上雙眼,聆聽旁邊早已進入空我狀態的童婕背誦的經文。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臉上泛起笑容,執念與沉重一掃而空,嘴巴一開一合,卻沒聲音,好似在說,「好久好久好久,沒有聽到這部經……」
到這,童伯羽臉上笑容凝結,縱使他通曉萬千法門,如何讓他自然奏合佛音,難住了他。
「法易道難,道為本而法為末。修道者不必言法,而法無不備。但成功既大,修持自難。習法者法雖成,而去道仍遠,一遇有道,法無不破……」童伯羽耳邊回蕩道牧的話,頓時愣了神,僵硬原地。
也不知過了多久,耀眼陽光照射而下,刺得童伯羽回過神來,放眼一看,是那黑龍把天吞出一個大窟窿,黑龍在大窟窿中盤旋,渾似一個瀚海漩渦,吞食周遭一切,無論風雲,無論陰力,無論陽力。
窟窿越大,陽光如那通天巨柱,將天葬山裹住。光柱的直徑隨著黑龍的膨脹與擴張也在膨脹與擴張。鬼道眾生失去大半陰力,多不敢大意將自己暴露在陽光下,道牧他們暫時安全。
「不喧賓奪主,輔助發揚……」童伯羽笑容更僵,驕傲的他怎會放得下身段。
「嗯?!」童伯羽濃眉緊皺,臉色笑容全無,僵硬的轉頭看向童婕,冷漠的面孔上眼神儘是欣慰與寵溺。右手顫顫巍巍,渾似一個遲暮之年,與此同時轉過頭來,右手也正好講牧笛湊來嘴邊。
童伯羽好像身心分裂,明媚陽光下劇烈的顫抖著,不知在抗衡些什麼。嗚嗚啦啦吹起牧笛,旋律斷斷續續,破聲連連。
那裡像是一個吹笛能手,分明就是初次拿起笛子的搗蛋者。不僅沒有給道牧和童婕帶來益處,反倒讓道牧臉色難堪,童婕俏臉扭曲。
光柱的直徑停止擴張,黑龍吞食緩慢,龍吟稀拉斷續且不純,跟童伯羽的笛聲一樣,好像吃壞肚子。
沒多時,黑龍身軀捲縮收束,光柱隨之變小。鬼道眾生看到機會,重新匯聚,步步緊逼。天地迅速昏暗,血雨腥風捲土重來,颶風與巨浪肆虐下,天葬山晃動起來。
童伯羽面部猙獰,珍珠般的汗水如泉涌一般順著皺紋和青筋流淌,被鼻息吹散,或划入嘴巴。童伯羽管不到咸苦還是鮮甜,此刻他心中無味。
炯炯的眼,顫顫的手,抖抖的身,蹦跳的手指,無不想著吹出一首好曲子。可是嘴巴不讓,呼吸不讓,大腦似乎也不讓。
時間在推移,事態在急劇惡化,昏天暗地重臨。黑龍捲縮成團,固若懸浮大岳,給人以莫名壓迫感。
道牧臉色好很多,可是眼眸火焰搖搖欲滅,他看向童伯羽的眼神依舊平淡,好似長輩看晚輩的眼神。阿萌背上童婕身體苦苦支撐,只為讓自己語氣平和,能清晰吐字。
童伯羽愈是著急,笛聲越不上道,光柱只罩在道牧身上之際,道牧眼中只剩幾縷火花,身上煙霧也是消散大半。轟轟聲中,血雨腥風已經帶著血肉腐爛惡臭撲鼻入肺。
一切都沖著道牧而來,童伯羽和童婕只是被餘威波及。見那陰氣入體,寒身透骨,迷惑心智,亂人心魂。陰風在外,呼呼咧咧,風刃勝刀,斬得血霞暗夜流光溢彩。
鬼道眾生似乎很畏懼那一柱光,道牧眼中那幾縷火。他們不敢太大動作,一下子把道牧摁死。道牧靈台堅固,不為所動,在沒有龍皮金絲金絲黑披風的保護下,依然不動若神明。
單憑那氣質自是無法震懾鬼道邪魔,要靠童伯羽兄妹那也很懸乎。道牧的脖子像人偶一樣,一卡一動轉向阿萌,小眼對大眼,一個比一個深邃閃亮。
道牧用力說話,臉上青筋如筷子般突兀,嘴巴開合卻慢得太多。十息吐一字,吐字又無聲,六十息恍如隔世,道牧眼中火花差點熄滅,身體一度搖搖晃晃,暈厥過去。
「哞!哞!哞!哞!哞!哞!」阿萌仰天長嘯,一聲更比一聲高。
黑龍猛然收縮成團,最後一柱陽光全無。鬼道眾生集體暴動,那嗚嗚嗚的風聲,就是他們的笑浪。腥風血雨切開霧氣一道口,從鼻子和耳朵湧入道牧體內。
道牧沒有發出慘叫,卻不知何時,自然垂放的雙手緊握成拳,皮膚越顯血色,眼睛愈加漆黑。
阿萌神色凝重,嘟著嘴,抬起前半身,猛然一踏。「噠」一聲清脆,蒼巔上的黑龍瞬間爆碎成煙。黑煙隨著壯闊的波瀾混入烏雲,不見半片龍皮碎塊。
實際上像是道牧主動在吞食鬼道眾生,也沒過多久,就見天地空蕩。洶湧澎湃的浪潮總算在世人面前露出它猙獰殘暴的一幕,一次次與天葬山齊頭時,狠狠拍在天葬山上。
然而血水並沒有能夠形成衝擊,全都滲入裂縫之中。詭異的是不見裂縫的液體漲高,一切如常。隨著一陣陣陰風狂嘯,靠近裂縫傾聽,可以聽說鬼哭神嚎。或怨念,或悲憤,或不解,或歇斯底里,無不在喚醒你心中的魔怔。
「你要以身體為爐!」童伯羽放棄嘗試,兩眼鼓脹血紅,右手隨時都會抓碎牧笛一般,關節處森白,「恁地不早說?我還會來這!」
童伯羽語無倫次,氣得大揮衣袖,原地跺一下腳。薄如紙的石壁沒有崩碎,反倒是童伯羽收腳,痛得他倒吸一口冷氣,搖搖欲墜。
好在順勢靠在阿萌背上,他閉著眼,猛甩頭,「嗯嗯」痛苦呻吟,牧笛敲打腦袋。十數息后,倏然站直身體,氣質大變,笑容掛在臉上,卻穩重冷靜。
「有意思,真有意思。」他一邊拿著牧笛往嘴邊靠,一邊揣摩道牧意圖,臉上笑容燦爛,「不歷心,不成法。不歷劫,不成道。你狂攬海量陰陽之力,難不成是想要天劫降臨前,將仙基鑄造至大圓滿。藉以天劫之力,打破仙凡桎梏,步步登巔,成仙證道?」
道牧驀地閉上嘴,四散的白色煙氣回籠將圍繞道牧周遭的黑霧攪碎同化。在濃濃白霧要將自己淹沒之前,道牧嘴角上揚,似笑非笑。
「呵!」童伯羽好似明白道牧的涵義,收回目光,吹起悠揚的笛聲。
笛聲無序無律,仔細一聽又像是一手駁雜的譜子,書寫著人生的酸甜苦辣,五味雜陳。時而調皮,時而無奈,時而憤怒,時而樂觀。笛聲沒有將童婕的聲音淹沒,反倒讓童婕的聲音響徹天地,渾似那菩薩臨凡作法,普度眾生。
殘生的人,後來的人,食人鷹群,食人鷹主,以及清醒的鬼道眾生,無不逐步矚目。他們一心向佛,可從未聽見過這麼悅耳動聽,這麼沁人心扉。笛聲若有如無,如那春風輕撫不留痕,耳邊卻是梵音仙樂。
有心人慾要捕捉笛聲,笛聲滑得跟泥鰍似的。每次要捕捉到,就會快速逃脫。逃脫就算,笛聲還會留下軌跡讓你追尋。人們越陷越深,越深越進,不願自拔。
當他們醒悟過來時,笛聲近乎於無。仙樂梵音腦海回蕩,童婕的念經聲在他們心臟纂刻留痕。感官的衝擊,靈魂的震撼,讓他們不知不覺跟著一起背誦經文。
妙的是每個人念的都不一樣,每個人唱的都不同。來到他們身邊仔細一聽,竟然是把自己生平所做的罪孽,盡數念出來,念成經文吐出口中,懺悔孽業。他們直覺自己身體越來越舒服,心胸越來越通暢,心情越來越開朗,卻未發現自己九孔冒黑煙。
這些孽業惡氣飛升蒼巔,與黑雲海相融,掀不起一縷波瀾。這就像是一個倒立的大海,升騰的孽業惡氣就是早晨水汽。
「嗡!嘛!呢!叭!咪!吽!」道牧再吐佛門真言,環身白霧燃燒熊熊烈火。血霞暗夜在烈火下亦變得火紅,霹靂吧啦作響,好似也在燃燒。
道牧右手猛然抬起一招,那罪孽惡氣匯聚成的黑雲海竟化作龍皮金絲黑披風飛落道牧手中。道牧將披風往背後一靠,自行與血霞暗夜成套。火焰並沒有因為披風而消減,反倒因為披風,火勢再度高漲,灼得時空扭曲,肉眼可見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