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八章 阿鳳
此刻晴空萬里,微微顯露老態的艷陽,還在發光發熱。陽光依然明媚燦爛,只是那熱情不再沸騰。沒了正午的火辣,多了幾分溫情。
久違的陽光,重別的光明,似乎掃去他們心中最後的陰霾。無論是殘生的人,還是鬼道眾生,亦或是其他精靈妖怪,靈獸野物,都顯得慵懶很多。
殘生的人好像重新找到活的希望,鬼道眾生彷彿感覺自己還活著,精靈妖怪覺得自己與他人無異,靈獸野物認為自己在自己領域。
他們閉著眼睛,念著自己的生平,講著自己腦海中的畫面。聲音不大,匯聚在一起后,卻又融入童婕兄妹的仙樂梵音,相互作用,推波助瀾至遠方境遇。
僅剩的鬼道眾生翻不起什麼大風大浪,水面風平浪靜,跟一面鏡子似的,漣漪都沒有一縷。陽光下,奈河水猶如紅寶石一樣,璀璨美麗。這美麗是無量的人血,這美麗是無窮的苦難,這美麗無盡的危險。
若看那水面久了,你會發現似有一道人影閃過,看得越久越清晰,他移動速度卻越快。依稀只能看到他左手拿著銅鈴狀的東西,右手拿著劍狀的東西。
天地清風徐來,連綿不斷,無法吹起半點漣漪。腐臭味本就清淡許多,清風吹拂徹底帶走腐臭味。細聞一下,甚至聞到一股焦糖的香味,隨著天地清風,時而濃郁,時而清淡。
「荷花與蓮台涅槃的氣味……」食人鷹主幹癟的嘴巴鼓脹,兩瓣嘴唇哆哆嗦嗦,深邃的眼眸蒙上一層薄霧,似回首往事光輝歲月,似羨慕當下面前小輩。
食人鷹主眉目一下子緊皺,一下子舒展,目光卻不離天葬架上的道牧,好似有服氣,有羨慕,有無奈,亦有惱怒,唯獨沒有流露出殺意。那眼神像是親密無間老友的關懷,又像是滄桑的風霜老人對年輕人的讚許。
食人鷹主的變化被身邊四個食人鷹皇盡收眼底,他們波瀾不驚的眼眸,掀起漣漪,陽光下,波光粼粼,或相互對視,或看著道牧他們,或微微低頭陷入沉思。食人鷹主總是話裡有話,淺嘗輒止,點出卻不講透,就跟現在的道牧一樣。
「滋事天機,莫怪我不講透,你們這點修為遭不得一波天道罪罰。貴人指點,自己悟性,自己解惑,這便是道牧口中的道。你們這些後生晚輩,如今酷愛練法,悟道反而成輔,一個個急於求成,最終還是自縛手腳。」食人鷹主將手中人頭隨意拋出,然後用著血跡骯髒的手抹了一下眼睛,一邊嘆息自己老了。
手摸過之後,他深邃漆黑的眼眸上覆蓋一層白膜,且還升騰縈繞著白霧。
見狀旁邊一雌性食人鷹皇化作人形,她嬌臉冷冽,一身黑羽長袍,裊娜著仙姿上前,帶著些責怪,嗔聲道,「老祖宗,您要是再不聽勸,保不準下次就告別光明!」
說著,她兩手做出鳥嘴狀,啄在食人鷹主兩處太陽穴,按揉起來。
「眼瞎不怕,正道還在腳下,終究還是會得正果。就怕心瞎,橫衝直撞入了歪道,最終墜入深淵。」食人鷹主右手揮著斬骨柴刀,直指遠方道牧,「若真能看到一次光明,那怕是瞎了又何妨。」
食人鷹主話才剛落,天地響起一陣啼鳴,一條金烏在苦海中倒影。道牧渾身金光閃耀,光芒萬丈四射,就像是一輪墜入凡塵的烈日,卻還要與那蒼巔的艷陽勢比耀。
「吖!」食人鷹皇猝不及防,被金光刺眼,痛得落下眼淚。其他食人鷹也沒好到哪裡去,痛得他們胡亂拍打翅膀,眼睛一度流血,金烏啼鳴亦在耳邊環繞。
「老祖宗!」食人鷹皇眼睛附上一層白膜,升騰縈繞著白氣,總是正常看這個世界。「道牧他……」食人鷹皇面不改色,眼神也被白膜隱蔽,她雙手在抖,聲音也有點嬌顫,不知是驚恐,還是特殊按摩手法。
「他是太陽的抉擇,真真的。」食人鷹主嘴巴哆嗦,實在嘆氣。「呵呵,也不知道他能飛多高。若能從這旮旯飛到太一仙星,那可就熱鬧了……」話語戛然而止,看著道牧,皺著老臉癟著嘴,若有所思。
「他能在織女星不夭折,得證大道便不錯。以他資質想要去那太一仙星,還遠遠不夠格。」食人鷹皇紫唇上揚,似笑非笑,可那語氣更多的是讚許。「老祖宗,他現在撐得住嗎?」
「哦?」食人鷹主略顯意外,歪頭斜眼掃視食人鷹皇一眼,「阿鳳,你看到了別的東西?」說話那一剎那,眼眸上覆蓋的白膜消退,接著又出現,語氣帶著些許期盼。
這食人鷹皇雖是四個鷹皇之中年紀最小的,但是她是食人鷹主最稱心,也最不放心的一個後裔。其父是食人鷹主最喜愛的曾孫,其母是陰曹地府的地獄暗鴉。
只可惜不是阿鳳,無法習得他所有大道。喜的是阿鳳繼承父母的優異,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且重道輕法。她結合食人鷹主的大道,竟自成一道。
憂的是阿鳳性格接她母親,比魔道狠,比鬼道陰,比妖道邪,比人道惡,行徑時常極端,想法天馬行空。
模糊混沌的性格,讓食人鷹主這個老妖魔都無法判定是好是壞。遂阿鳳已經突破仙凡桎梏,成仙有千餘年,他依然不敢讓阿鳳離開九在佛國,遊歷天下。
當道牧他們一行人臨至,食人鷹主心有悸動,緣之一字臨頭,卻不得知應在誰身上。
食人鷹主失神之間,阿鳳也從思索中回來,見她柳眉一挑,冷淡道,「阿鳳從一開始就覺得道牧與自己的身體並不協調,可是阿鳳又感覺不到他靈魂有甚異樣,非是他人奪舍落下的後遺症。可是這身體像是他本人,可又不像是他本人,恁個奇怪得緊。」
食人鷹主呵呵一笑,滿意點頭,他一邊轉過頭去面對道牧他們的方向,一邊開口正要給阿鳳說。道牧倏然瞪一下雙眼,劍眉皺成剪刀。食人鷹主嘴巴還在張,卻久久沒有發聲。
阿鳳早已見怪不怪,玉手給食人鷹主揉太陽穴,目光卻看著無邊苦海,「老祖宗,阿鳳可能要離開你了。」
食人鷹主身體僵硬,笑容凝固一下。他沉吟須臾,長吁短嘆一氣,張嘴欲言。
「當!」一聲激昂的敲鐵聲響徹天際。
食人鷹主的心裡話又被打消,還未等他反應過來,耀眼金光如海嘯一般自天葬山之巔鋪展開。所過之處,光彩四溢,聚匯成極光,蕩漾出氤氳。
與此同時,道牧億萬毛孔大開,泉湧出污穢黑氣,隨著一股犯嘔的惡臭衝天匯聚成雲。
「隆咚!」一聲悶雷震耳欲聾。
循聲望去,卻只見道牧下身激蕩金光,燦爛八方,上身升騰烏煙瘴氣接連蒼天烏雲,烏雲滾滾鋪天。烏雲壓頂,雷鳴響個不絕,卻不見半點雷光。
「陰雷!」阿鳳與食人鷹主異口同聲,滿面震驚失措。
原來雷聲非是從那天上來,而是陰間傳來。
陰律怒,陰雷現,陰司動!
「怕不是陰帥強勢親臨其境!」阿鳳撤去眼中白膜,雙眸紫光瑩瑩,環視周遭。「牛頭馬面!」阿鳳靈眸圓睜,打了個寒噤,撤去靈眸,附上白膜。
原來那轟隆轟隆的聲音,還不是陰雷,陰雷根本沒有出現,而是牛頭與馬面的呼吸聲。
阿鳳忽然想起什麼,又想開靈眸探視陰間,沉思須臾,最終還是放棄。只是那眉目間的複雜情緒,再也無法掩藏。
食人鷹主亦撤去靈眸,他憤憤挑眉瞪眼,像是被人狠狠羞辱過,皺紋扭曲成團。冷哼一聲,扭過頭去,看向道牧,眉目間滿是擔憂。
當!
又是一聲鐵鎚敲打鐵氈的清脆聲響。
道牧下半身一波金光海嘯鋪開,上半身烏煙瘴氣衝天,鬼哭魔嚎淹沒在童伯羽兄妹的仙音凡聲之中。
宇宙中凡星密如塵埃,仙星多如牛毛,修仙者更是不可計量。其中築仙基,走真仙大道的人也不少。但是像道牧這般臨場鑄就仙基,欲破仙凡桎梏,聞所未聞。
只是道牧所圖更大,並不僅要突破仙凡桎梏,而這另有所圖也是食人鷹主最擔心的事!
「呵呵!」食人鷹主無奈自嘲,人人都想毀掉九在佛國,而他食人鷹主這個一直被九在寺鎮壓的老妖魔,反倒不希望九在佛國覆滅。「這都是什麼世道?」
「老祖宗是對您自己不放心,還是對自己的後輩們不放心?」阿鳳聽出食人鷹主的無奈,雙手按摩時不由加重幾分。
當!
又是一聲清脆響亮。
光變得更加刺眼,食人鷹們紛紛將頭埋入翅膀,三頭食人鷹皇亦遮住眼眸。食人鷹主右手抬起斬骨柴刀擋住眼睛,唯獨阿鳳不受影響,見她直勾勾看著道牧一舉一動。「屆時老祖宗放下屠刀,飛去那靈山,皈依佛門,豈不是更美?」
聞得此言,食人鷹主忍不住嗤笑出聲,反問阿鳳覺得大佛是想要手持屠刀的他,還是更想要放下屠刀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