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轟殺
整章未改。
處境決定行為,位置決定立場。自信的時候,趙政覺得全天下都是自己的子民;不自信的時候,趙政又覺得關東黔首皆不可靠,唯有關中士卒忠誠。命令王翦緩攻的同時,趙政接見淳于越等人的次數也變得越來越少——為了趕今年十月趙政去趙氏稱泰皇的吉日,齊國博士們正在日夜修改此前為齊湣王編撰的統治理論,以五行之說來解釋朝代更替,為大秦統治的合理性背書。文人,就是干這個的。
趙政本來對此也興緻勃勃,秦國本來尚白,可為了迎合這套理論,衣服旄旌節旗全改為黑色;昔日秦文公出獵明明獵獲金龍,但為了彰顯水德,也只好改為黑龍。理論建設不可或缺,但光有理論沒有武力,理論就是假理論。趙政的刻意疏遠淳于越等人也是無奈,一些博士更希望楚王未死。楚王未死,秦楚再戰,勝負尚不可知,萬一秦軍又敗了呢?
半個月時間趙政臉上不見笑容,半個月之後,壽郢前線傳來荊王再現的同時,那套莫向甲終於送抵咸陽。當日,鉅甲與莫向甲便穿在一個草人身上,草人五十步外是數部強弩。右丞相王綰、左丞相隗狀、廷尉李斯、少府大工師燕無佚、葉隧,還有擔任新近擔任國尉的趙勇全站在武場上,王綰要下令試射的時候,武場外傳來寺人『大王至』的呼喊,趙政也來了。
圉奮是否『私通荊王、欺君騙爵』趙政實際上並不關心,荊王是死是活才是趙政關心的重點。趙政駕到,群臣揖禮,又穿起韋弁服的趙政下榻后便道:「鉅甲試否?」
「啟稟大王,鉅甲未試也。」燕無佚揖道。他是首席大工師,試射由他負責。
「不試更待何時?」趙政看著五十步外的草人沉聲喝道,彷彿那就是荊王。
「大王有命,試射!」燕無佚高喊,已經上弦的強弩隨著這道命令『砰』的一聲射出弩箭。強弩的精度人盡皆知,但五十步的距離並非可以馬上射中,須臾,調整角度的強弩終有一箭射中草人,諸人遠遠聽見『當』的一記悶響,綁在木樁上的草人被弩箭射倒。
「取。」趙政指著射倒的草人喊道,身邊的寺人連忙奔過去將草人抱來。
草人倒地王綰就心覺不妙,兩個寺人抬著草人奔來時,他看見箭矢力透其背,面色立即變得煞白,額頭上全是汗珠。草人抬到趙政身前放下,只見弩箭從草人下腹射入,從后腰透出。這已不是能不能破甲的問題,這是射穿了整幅甲胄。
「臣失察、臣有罪!請大王治罪。」王綰在趙政發怒之前連忙揖告,承認自己有不察之罪。
「大王,白狄人言其於四、五十步射殺荊王,以強弩之利,臣以為荊王或死也。」李斯忙道,盡量把事情往好的方面說。
「不然,荊人醫者可剖胸去疾,剖腹去疾也未可知。」趙勇顯然是另一種意見。「壽郢來訊曰:荊人聞荊王至壽郢,大喜而呼,十里可聞,必是荊王也。」
「大將軍未親見荊王,不可輕信。」李斯是廷尉。雖然這個案子一方是沒有根基的圉奮,一方是趙氏之將,他還是力求做到公正。
「然圉奮私通荊王、欺君騙爵之罪已定!」趙勇回到事情本身,趙騰氏趙,他很自然的為趙騰說話。「如此欺君之小人,請大王除去爵,治其罪。」
「圉奮確有欺君騙爵之嫌,然……」李斯解釋道。
「然如何?!」趙勇沉聲將他打斷。他既然站在趙騰這邊說話,那幫人就要幫到底。圉奮如果沒有私通荊王,告奸的趙騰就要背負私通荊王的罪名。
「未有人證言圉奮私通荊王。」李斯心中有些畏懼,背心已然冒汗。
「無有人證?請廷尉至軍中相問,騎軍將卒皆知圉奮私通荊王!」趙勇無比斷定的喝道。他相信現在這種形勢下,隨便拉一個馬夫,馬夫都會大聲疾告圉奮私通荊人。「圉奮國賊,私通荊王,欺君騙爵,請大王速懲之。」
「圉奮有欺君騙爵之罪,尚不見其私通荊王。」李斯道。「依我秦律,誣罔者腰斬,然其乃有爵之人,可以爵抵罪,論之當處腐刑,罰為城旦。」
「可。」看著木人趙政有些發獃,李斯細究秦律給圉奮定了一個腐刑加城旦。念及圉奮以前的戰功,他並不想再深究其罪。
「大王賢明!」趙政顯然是饒了圉奮一命,李斯、王綰深知這是趙政的仁慈,連忙揖禮。然而抓捕圉奮的訊文傳到壽郢幕府時,被甲士按住的圉奮連連呼道:「我何罪?我何罪?」
趙梔估計三十日才能確定圉奮是否有罪,沒想到咸陽居然急索莫向甲,三百里加急送往咸陽,僅僅十五日就論之定罪。這樣的定罪速度前所未有,圉奮即便申辯也是無用。
聽聞圉奮高喊『我何罪』,恰好這時候王城中響起守軍『大敖萬歲』的呼聲,他指向府外喝道:「你疾告大王已殺荊王,然所殺者不過是荊王之弟。如此誣罔,理當腰斬!」
大敖萬歲的呼聲一陣接著一陣,鳳旗再度飄揚在楚國的天空。昨日諸將已用陸離鏡看過再度露面的荊王。照實說,戴著甲胄看不太清面目,但面孔確實是荊王的面孔,或許是箭傷未愈的緣故,現在的荊王全然沒有此前的桀驁迫人之感。
莫向甲送出之前圉奮就處於軟禁之中,為了讓圉奮心服口服,趙梔喝問后又道:「請圉奮將軍出帳一見荊王。」
趙梔下令,護軍甲士立即將圉奮推出了幕府外,甫一看到那面鳳旗他就渾身一震,再看到風氣下被楚軍士卒簇擁著的楚軍騎士,頓時決定陽光有些眩目。殺錯了人並非不可能,可圉奮深信荊王已死。
『報——!』令騎從遠處奔來,騎卒勒馬的時候圉奮忽然身子一矮,接著全身用力一扭,從甲士的扣押中掙脫出來。趙梔的驚呼中,他快步沖向那匹戰馬,輕輕一躍就跳上,策馬之前他轉頭對著趙梔大喊:「我弗信……」
戰馬嘯鳴一聲在圉奮的鞭策下奔向千步外的王城。衝過秦軍營壘的時候,秦軍士卒還渾然不覺,待圉奮衝過,秦卒們才詫異騎卒為何衝過。前方七八百內便是荊王巫器的轟擊範圍,這樣前沖完全是找死。秦卒如此著想,對面守軍看到秦人單人匹馬的衝來以為是信使,等將率舉起陸離鏡,才發現這根本不是信使,而是一名秦軍都尉。
兩軍陣地間多有來不及埋葬的秦卒屍首,越靠近王城屍首就越多。奔到四、五十步的時候,前方屍首已擋住了去路,圉奮放聲大喊道:「楚王可敢與我一戰?!楚王可敢與我一戰?」
圉奮是楚人,他很清楚的楚人的傳統。楚王是生是死一戰便知,如果楚王不敢戰,那必然為假——拒絕比武的楚王勢必將被所有楚人鄙薄。庶民對鄙薄安之若素,然貴族輕辱則死,榮譽在他們心中比生命重要的多。
「楚王可敢與我一戰?」圉奮連喊了兩聲都沒有回答,他忽然哈哈大笑,就要說楚王為假時,王城闕樓上一個聲音吼道:「圉奮國賊,無恥之人竟敢致師比武?我楚人殺之為恥也!」
「圉奮國賊,殺之為恥也!」更多士卒大聲喝罵。夾雜在這些呼罵中,還有『已備』的呼喊。隨著闕樓上令旗一揮,炮聲突起,早就瞄準目標的十數門火炮立即開炮,戰馬嘶鳴,六十多步外的人馬頓時被打成了篩子。第二炮響起時,再也無法夾住馬腹的圉奮倒了下去。
『轟——!』炮聲再響,將那匹強撐不倒的戰馬又被肆虐了一遍。馬終於站立不住了,它先是跪倒,然後才側躺了下去。彈孔血流如注,戰馬一聲聲悲鳴,久久才不甘心的咽下最後一口氣。
「圉奮將軍……」王翦沒有看到圉奮倒下,只看到那片戰馬倒下,他揪著胸口痛心不已。
「圉奮已死!我唯能如此稟告大王。」護軍趙梔比王翦絕情,他不管圉奮勇敢還是怯弱,是聰慧還是木納,在他眼裡圉奮都是一個待罪之人。
「唉!」聽聞炮聲,跟著王翦奔出幕府的劉池也嘆息了一記。
「圉奮將軍欺君,然圉奮將軍並未通荊。」羌瘣難道說了一句實話。
「將軍請慎言!」白林以前也吃了圉奮不少氣,圉奮死了他反而覺得一陣輕鬆。
「圉奮乃荊人,若非通荊,其何以直奔荊王王城?」真正鬆一口氣是趙騰。他已是第十七等爵駟車庶長,憑藉告奸的獎勵,最少也會是關內侯。
秦軍幕府在北,北風吹拂幾百步外圉奮到底與楚人喊了些什麼秦卒全沒有聽到。整個過程就是圉奮掙脫甲士的扣押,奪馬奔向千步外的守軍陣地,然而不知為何守軍並沒有接納他,而是點火開炮。這幾乎坐實了圉奮通荊的罪名。
「唉!」只有嘆息,沒人反駁趙騰的言辭,即便守軍擊殺了圉奮。為圉奮辯白鳴冤,這對自己有什麼益處呢?不但沒有益處反而還未得罪趙氏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