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湯藥還是熱的,但謝殊喝了兩口就放了下來,剛好沐白進來,她問道:「今日的葯怎麼味道不對?」

「公子有所不知,冉公子替您尋了補身方子,鍾大夫看過後覺得有效,今日便換了葯。」

「謝冉?」謝殊扯了扯嘴角,沒說什麼,卻也沒再繼續喝葯。

江上戰事還在繼續。

大火連燒兩日,第三日夜晚,明月高懸,大風停下,小船燒光,四周只有沖鼻的焦糊味,一切回歸平靜。

秦軍探子返回,稟報石璨說晉軍的確已經後退,目前已經到了通古灣。

通古灣四面開闊,石璨大喜過望,他們如今只要進入犏骨峽,就能反過來扼住緊要地勢來對付晉軍了。

如此良機豈能錯過!他當即派人去主船上稟告秦帝,自己則親自帶頭,往犏骨峽而去。

兩岸懸崖峭壁在夜晚看來猶若靜默的凶獸,水面在月色下幽沉安寧,船行而過,卻能感到地下洶湧的暗流。

石璨命左右副將率先進峽谷,自己緊隨其後,為震懾軍心,拔出劍來高喊了一聲:「殺盡晉軍!一統天下!」

秦軍紛紛呼應,喊聲震徹雲霄,然而頃刻間那聲音里就變了味道。

悶哼傳來,血腥味悄然瀰漫,等船上士兵發現自己身旁的夥伴忽然被拖入了水裡,已經晚了。潛伏水下的必然是晉軍,他們只能用槍胡亂往水中扎去,再一扭頭,前方已經出現通天火光。

「殺!!!」比秦軍更憤怒的呼喊,更迅捷的速度。

石璨大驚失色,一面下令左右應戰,一面吩咐後方撤走。但那狹窄的通道實在難以退出,他們的船隻太大,進來時就耗費了不少時間,現在慌亂之際,後方士兵屢遭偷襲更是亂作一團,船隻都撞到了一起。

右邊山崖上忽然亮起一排火把來,左右搖晃,三下便停。晉軍船隻發生了變化,最左最右各有幾艘船隻沖了出來,圍住了秦軍派去應戰的大船,弓箭手四面環繞,箭如雨下。

緊接著火把又多出一排來,又搖晃三下。晉軍又出戰船,這次卻是直往後方石璨所在方向而來,足有數十艘,成合圍之勢,當前一艘猶若利刃,一馬當先,沖在最前。

「將軍,他們在玩什麼花樣!」石璨身邊的副將慌了。

「是陣法!」石璨握緊劍柄,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晉軍的確就在眼前:「衛屹之一早就在等著我們呢!」

「那要如何是好啊?」

「顧不上那麼多了!殺出去!」

「可是……」副將往後看看,欲言又止。

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了。

「報——」

秦帝在睡夢中被驚醒,便聽見外面士兵急急稟報道:「陛下,石將軍所領的兵力在犏骨峽被晉軍全殲了!」

「什麼?」秦帝以為自己聽錯了,幾個時辰前還稟報說火攻成功,晉軍退走,怎麼可能會被全殲?

士兵只好再報一遍:「石將軍所領的兵力在犏骨峽被晉軍全殲了!」

秦帝震怒而起,穿著中衣光著腳便匆匆走出船艙,天光微白,遠處犏骨峽上方漂浮著濃重的塵煙霧氣,這樣的大火居然都奈何不了他們!

「不可能……」他死死握住欄杆,仍舊無法相信。

衛屹之站在懸崖上方望著下方的長江水面,盔甲上沾了些許露水。

下方水面早已恢復平靜,卻還浮著殘桅斷桿,雖然有些難看,但這是勝利的象徵。

「若是她此時也在這裡就好了。」

楊嶠站在他身後,莫名其妙:「大都督說誰呢?」

衛屹之笑了笑:「沒什麼。」

前線首戰告捷,戰報送到建康,舉朝振奮。偏偏這時候朝堂上出了樁稀罕事兒——司馬霖忽然上疏皇帝,請求將太子之位讓給九皇子司馬霆。

謝殊收到消息時正在花園涼亭里與謝瑄對弈,旁邊楚連還在擊築,一副其樂融融的模樣。沐白快步走到她身邊低語了幾句,她立即就推開棋盤離開了。

「宮中眼線查到太子這麼做的緣由沒有?」謝殊一邊朝書房走一邊問。

「沒有,東宮裡防範很嚴。」

謝殊想了想:「你去將桓廷叫來。」之前她革除了謝冉的太子舍人一職后,將這職位交給了桓家人,桓家肯定知道原因。

不用她去請,桓廷自己就來了。他進了書房先把門關好,坐到謝殊對面,一臉神秘地道:「表哥一定知道東宮的事了吧?」

謝殊親手給他倒了盞茶,推到他面前:「別賣關子,有話直說。」

桓廷乾咳兩聲:「表哥有所不知,其實太子這麼做都是為了太子妃啊。」

「什麼?」

「聽聞太子妃此次難產是被人所害,險些送命。太子沒找出兇手,擔心太子妃安危,打算退出宮廷,去宮外居住,連太子之位也不想要了。」

作為女子,謝殊很佩服也很感動,作為丞相,她很無奈。

「太子妃自己應該也會勸太子吧?」

「勸了啊,」桓廷感嘆:「太子是個痴情種,非要這麼做嘛。」

謝殊按按眉心:「那九殿下如何說?」

「這我就不知道了。」

謝殊思索著,還是得找個機會去探探司馬霆的口風才行。

出乎意料,桓廷前腳剛走,司馬霆居然本人就到了相府。

謝殊被驚到了,記憶里這還是他頭一回登門。

司馬霆一身黛色袍子,金冠束髮,眉目已經長開,聲音也低沉渾厚了許多,整個人看著都英武了不少,只有神情倨傲一如往常。

「殿下光臨寒舍,微臣真是受寵若驚啊。」謝殊撫了撫衣擺,起身行禮。

司馬霆徑自在她眼前坐下,開口便道:「丞相給我份委任書吧,我打算去前線督軍。」

「督軍?」謝殊眼眸一轉,笑道:「殿下怎會有這念頭?」

司馬霆不耐煩地用手指點著案面:「丞相給我就是了,我現在只想離開建康。」

謝殊試探著問了句:「殿下是為了太子讓位的事?」

司馬霆瞪了她一眼:「原來你都知道了,那你還裝什麼裝,巴不得我走吧?」

「殿下言重了,本相怎會有這想法呢?只是殿下身為皇子,不問清楚,陛下屆時追究起來,本相擔待不起啊。」

司馬霆哼了一聲:「若是父皇同意,我還用得著來見你?告訴你也無妨,太子之位我是動心,但我不想這樣拿到手,如今太子妃身子不好,我坦然接受,豈非落井下石?我要的東西我自己可以憑本事拿到,何須相讓。」

謝殊知他心高氣傲,對此也不意外,心中卻感慨這小子到底長大了,聰明了許多,知道利用時機。如今他要去督軍,先是在朝中博個好名聲,再在戰場上順帶立點兒功,回來就不同往常了。

皇帝必然也是心裡透亮的,不然若是真不樂意他去前線,早派人將他鎖在宮裡了。

她坐去案后,提筆蘸墨,沖司馬霆笑了笑:「敢問殿下,這算不算個人情啊?」

司馬霆嘴角一抽:「算!」

謝殊這才下筆,落印時說了句:「殿下此去,可否替本相帶幾句話給仲卿?」

司馬霆聽她叫得這般親熱,眉頭立即皺了起來:「丞相自重些,仲卿哥哥的名聲被你毀的還不夠么?」他劈手奪過委任書,連印跡未乾也顧不上,轉身就走了。

謝殊又無奈又好笑,對著他的背影說了句:「殿下慢走。」

司馬霆回了一聲冷哼。

前線戰事已經轉移了戰場。秦帝知道水上鬥不過衛屹之,自然不會硬拼,很快便退回陸上,要集中兵力左右深入。

楊嶠在營中焦急地跟著衛屹之走來走去:「大都督怎麼不做安排啊?難道要眼睜睜看著秦軍逃去陸上?」

衛屹之慢條斯理地整了整盔甲,拿起長鞭寶劍:「他們跑不掉的,你沒發現陸子覺等人都不在么?」

楊橋一怔,恍然大悟:「原來大都督都安排好了?」他激動萬分,「那怎麼沒安排我出戰啊!」

「你坐鎮營中,九殿下就要來督軍了,替我接待他。」衛屹之將鞭子纏在腰上,朝帳外走去:「本王親自去會會秦帝。」

秦軍重兵集中在巴東和荊州二郡之中。張兆率重兵自其左方寧州出發,陸子覺則率兵從其右方徐州出發,另有武陵、長沙二郡腹地兵馬北上而來,成三方合圍之勢。

這番部署早在秦軍被拖在江上時就安排好了,衛屹之故意將他們所有注意力吸引在江上,陸地上的動靜他們根本一無所知。

安珩來了好幾封信,都是在說國內局勢緊張,秦帝此時正急著要扳回局面,又急調國內大將呂明、侄子苻興前來領兵,要與晉軍決一死戰。

原本以為從那讓人暈乎乎的大船上下來就能重振軍威,哪知緊接著江淮流域就進入了梅雨季節,潮濕的天氣讓北方士兵極難適應,許多人都病了。

秦帝暴怒地砸光了帳中所有東西,但老天爺照舊不慌不忙地下雨,黏黏濕濕的讓人滿心煩躁。

兩日後,晉軍突襲秦軍糧草重地,殺敵兩千,盡奪輜重,迅速退走。

秦帝忍無可忍,命呂明、苻興率軍追擊晉軍。

呂明沉穩,力勸秦帝三思後行,但秦帝盛怒,苻興輕狂,他也無可奈何。

秦軍大部前腳去追擊晉軍,晉國大軍就直殺到了秦軍大營。

陸子覺和張兆正在和呂明、苻興虛與委蛇,衛屹之親率重兵直搗黃龍。

秦帝身披鎧甲親身上陣,遠遠看到灰茫茫的天際下,晉國兵馬踏著地上泥漿而來,視線落在那衛字大旗和晉國龍旗上,氣得咬牙切齒。

「陛下,那是晉國武陵王,還是避一避吧。」旁邊的隨從戰戰兢兢地勸他。

「避什麼!」秦帝翻身上馬,號令所有人馬迎敵。

秦軍見皇帝親自領兵,士氣大漲,英勇地沖了過去。

然而晉軍並沒有與他們正面交鋒,反而有序遊走,蛇一般靈活,待秦軍反應過來,已經被困陣中。

衛屹之打馬在後方,點了點頭,身邊的傳令兵開始舞動旗幟,陣法變動迅速,前一刻秦軍還被困在四面盾牌環繞的人牆裡,后一刻盾牌掀開,長槍已經刺入,哀嚎遍野,不忍相聞。

周圍是長出青蔥禾苗的農田,被廝殺的雙方踩踏地翻了個底朝天,遠處還有河魚肥美的池塘,早已染了鮮血之色。

秦帝在遠遠觀望,雙眼如鷹。

衛屹之也在看著他,透過這個人似乎看到了那些只存在於長輩敘說里的曾經:外族兵馬殺入洛陽,世家們被迫南遷,漢人被當做豬狗般屠殺,不服從是屠殺,服從是奴隸……直到此人即位,倒是開明了許多。但有征服就有不屈不撓的抵抗,有慾望就有無窮無盡的征伐。

只等一個時機,結束這一切。

傳令兵揮了一下旗幟,晉軍退開,秦軍屍橫遍野,殘餘的人連忙退回。秦帝知道呂明和苻興已被拖住,等不到他們來援,只好下令退走。

衛屹之當機立斷下令追擊,自己策馬當先,手挽長弓,連射兩箭。一箭射偏,一箭正中秦帝肩頭,他身子歪了歪,但還是堅持著往北方逃竄離去了。

晉軍一路高呼勝利,連遠處與晉軍作戰的呂明、苻興都聽到了。

聽聞秦帝逃竄而走,秦軍士氣頓時低沉下去,再聽晉軍呼聲震天,似乎左右四方都是晉國兵馬,人心更亂,很快便被殺得落花流水。呂明和苻興只好下令撤兵,往國境方向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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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不敢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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