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簡單清理一下傷口。倒是沒傷到筋骨,不過流血蠻多,污血與衣物粘連到一起,一把撕開,帶動傷處鑽心一陣疼。換了身乾淨衣裳,回到御下,幾個兄弟還在當地跪著,見我過來,老八一片溫文安慰的樣子,老九老十直盯著地面。老三卻似憂心忡忡,只是老大眼光怨毒地直向我看來。料想到康熙和他的那個好兒子還在說知心話,我行到老八身旁,與他並排跪了下地。弟兄們都在跪,我站著看好看,不是自找不自在么。
「四哥不要緊吧?昨兒個還好好的,今天就出了天大亂子,虧了四哥,要不我們可得後悔一輩子。」老八見我在他身側,臉上竊喜一瞬而逝,關心地問道。
「我心裡后怕著呢。」我稍微攏了攏衣襟,平靜地道:「凌普那個龜兒子,平日兔子似的,沒想到一發了癲,原是一條瘋狗,倒會給爺們找事。」
「四哥覺著這事態該當怎樣?阿瑪怎生說?」胤禩一扯我袖子,壓低聲音道。
「哼哼,咱們外頭候著,有人裡面烤火,這不是明擺著么。」見老大朝這邊靠了靠,我拉著老八挪了個身位,老九補了空子。聲音低道只有我和胤禩能聽到,我將手攏到袖中,暗指著一邊老大:「那位原本著指望鬧大,阿瑪不遂他的意。咱們頭上,壓著的還在上頭,老八你努力著點,四哥沒什麼其他本事,幫你扮個黑臉還成。」
「弟弟不敢。四哥的話弟弟沒聽明白。」胤禩做個手勢,老十會意,加塞到老大和老九中間。「阿瑪不是火大著嗎?剛才命人將太子的屬官人等都加了鐐子,重兵押回京里,我還以為要黜落人了呢。」
「日後你就明白了。準備好了,萬事可為。」看見圖裡琛攙著太子走出來,我停了話頭,與老八肅了面容,直挺挺跪了當地。
這一跪,直到東方露了白。早晨康熙派了人傳旨,眾人方才起來,卻已經是渾身僵硬,不迭聲叫苦,各自回到住地。
我沒有到自己的住室,直闖到獅子園鄔思道處,將他從床上拖了起來。
聽完一日經過,鄔思道卻也心驚膽戰,長吁一口長氣,道:「四爺天幸啊!」沉下臉:「這匹夫之勇,四爺可不能再逞了。」
我苦笑道:「我其實最是怕死不過,你當四爺我瓜了么。從來只有麻煩找我,你可曾見過我找麻煩么。」
鄔思道略一沉思,忽然道:「皇上可是派了近臣去了驍騎營都統那裡?」
我一回想,騰然記起圖裡琛腰裡別著的,卻是皇帝的令箭,如今看來,必然是去了兵營宣令。心中一陣**,道:「沒錯,剛才沒注意。現在一想,圖裡琛必是去了驍騎營。」
鄔思道捻捻鬍子,道:「四爺今日的動作,怕是種了禍胎啊!」
「此話怎講!」
「若是凌普換做了四爺,今日又是怎樣結果?四爺不過下場,全場歡動,獵一頭熊又是什麼稀奇事,扯得上天佑大清么?不過是四爺威望,眾人湊趣而已。四爺隨身一塊牌子,即不是兵部的文書,又不是皇上的令箭,驍騎營一見便遵令戒嚴。四爺雖然職司扈衛,這面子也太大了些吧。皇上既感動四爺不顧性命救駕平逆,靜下來一想,必是后怕多過情分。四爺英明天縱,還不明白么!」鄔思道越說口氣越是激烈,到後來卻是教訓一般。
我還未說話,只聽鄔思道言語只帶了火藥一樣,噼噼啪啪,連番一通重話,卻是不帶停頓:「太子固然遭了天子的不虞,八爺也未見就得寵了。我們這個聖上,誠然是難遇的明君,以前由著蕭牆爭鬥,不過是九天上冷眼冷瞧,讓幾個阿哥自己跳出來。什麼太子黨,八爺黨,哪個不是攥在老佛爺手裡頭?以前明珠和索額圖的前車,四爺忘記了么?只是聖上千算萬算,獨獨漏了自己的四兒子。四爺在軍中的威望誠高,可是人瞧著不過是畏了四爺的身份手段。哪想得到四爺竟比八爺氣焰還高,一聲令下,萬軍呼應。四爺啊,皇上的帝王心術,誰也不敢揣測,雷霆雨露,盡在皇上一**之中。你這般跋扈,皇上心中會怎麼想?太子黨八王黨外,又有一個四爺黨么?太子八爺一黨,雖然都是朝堂上的袞袞諸公,剝了那身朝服,也只是老邁的文人,過氣的將軍,哪比得了你四爺!虎狼一般的軍壯,太子這儲君的令不聽,兵部的札子陰違,就聽著你四阿哥雍郡王的話。待到羽翼豐滿,這皇帝的旨意,怕是也抵不過你四爺的隻字片紙吧!四爺啊,你怎麼就忘了,當今除了是你父親,更是天下的主子啊!」
我只覺得渾身冰涼,手腳不住顫抖,康熙這般陰險么?老二老八他們爭鬥,怕是也是這位好阿瑪明裡暗裡挑著火的。一強獨大,睡不安穩的就是做皇帝的康熙,天曉得什麼時候自己就糊裡糊塗成了太上皇。幾個兒子各存實力,互相消耗,他才坐得穩,就算兒子逼著自己,只要兵權在手,一道令旨下去,誰的腦袋是硬過鋼刀的。我練兵手段狠辣,皇上一清二楚,本以為我這個四阿哥只是一味彈壓,軍中必有怨言,也不怕什麼其他。只是漏算了我平易近人一點。但凡有本事的,脾氣總是古怪些,吹牛拍馬總是不屑,康熙整日聽到的是寵臣說我如何怎樣,誰又跟他說四阿哥濟貧救困,大受愛戴呢。今天那幫小子起鬨,我這個老子想必心裡犯酸了。娘的鬼,我太大意了。原來不是不犯忌諱,而是忌諱沒找上我。
鄔思道喝了口水,接著又道:「皇上一脫了險地,立時便招了眾位阿哥到身邊。難道真是要罰兒子跪么?不過是為質的心思,怕又生動亂。派了近臣掌了兵權,防的就是四爺你啊!父子君臣相疑到這步田地,四爺你還不醒悟嗎?」
如醍醐灌頂,我全盤明白了。我一門心思想著保一個兄弟上台,只是沒想到皇帝的心腸。康熙年歲還沒到入土的年節,卻是容不得自己皇權稍有威脅。不論太子也罷,胤禩也罷,康熙都留著後手。如今又加了一個我,康熙往後也會防著我的吧。怎麼辦?是幫著老八,還是自立門戶?放了進取的心思,酒色韜晦可好?不,幫著老八,康熙必然更加忌我,削老八必先從我下手,不成。自立門戶么,也不成,而今的情勢,再有個四爺黨,老頭子還不抓狂。韜晦么,康熙玩這個老手了,鰲拜和吳三桂就是被繞進去的倒霉蛋。如何走下一步,他媽的鬼老天,幫幫我可好么?
我求助地看向鄔思道,靜仁先生,小子知道你心腸深遠得緊,看在黨國面上,拉兄弟一把吧!
鄔思道這時卻笑道:「四爺莫要著急。皇上雖然防著眾位阿哥們,不過於四爺倒是有些不同。四爺還是盡心辦理差事的,不像八爺一心只盯著太子位子。阿哥裡頭,只有四爺是真心為了朝廷百姓。這些皇上心裡有一筆賬在。提點禁軍,那是皇上給四爺的差事,又不是四爺自己爭得的。至於威望,也是四爺人立得住,不似八爺銀錢買了的。要說四爺礙著了皇上的眼,也是老爺子自己做的糊塗事,其實怨不得四爺的。四爺要是撂了挑子,恐怕第一個不同意的,就是皇帝老佛爺。」
我一聽這話,就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急忙說道:「鄔先生只教教我,往後怎生去做啊!」
鄔思道笑而不答,只是指著心口。你他媽什麼意思,你這個死瘸子,打我啞謎是嗎?怎麼凡是出主意的窮酸都喜歡來這手,痛痛快快講出來不好么。
見我欲言又止的樣子,鄔思道知道我不耐煩猜人心思,這才說道:「我知道四爺怎麼想。其實四爺想複雜了。皇上的心,四爺還是不明白啊。四爺可知道苗人養蠱之法么?」
呵呵,不知道才怪。你直接說了就是,繞什麼彎子,顯擺么?我語氣急切地道:「我不讀書,鄔先生教我。」
鄔思道得意洋洋,那叢鬍子怕不是要被他捻掉了。慢悠悠說道:「苗人使百蟲同置一瓮之中,蟲類相食,最後留下的就稱之為蠱了。」又喝了一口茶「皇上冷眼旁觀,也還是存了另一個意思。大清朝的江山,總不能交給一個庸才。皇上縱容阿哥們相爭,就如同苗人養蠱一樣,就是要為他身後留一個明主,是為了大清萬世的基業啊!四爺幫八爺爭儲,以我看來,四爺不值當。學著人家避嫌,四爺又學不像。不如扯個旗子起來,正大光明地奪這個儲位,老佛爺的心裡,未必不喜歡四爺你再升一步的。」
當真么,老頭子不是不喜我們威脅他么。不過也有可能,老大惹厭,老八黨太大,顯是糟忌,就是老三和我暫時還沒到扎眼的地步。如果康熙真存了要大家競爭的目的,那麼只要我不逼他下台,不過他設的警戒,做什麼他也會睜一眼閉一眼。兄弟們都得罪光了,康熙一死,我等著挨宰不成。媽的,幹了。反正誰做了皇帝我都不得好,不如我去做這皇帝。
「哈哈。四爺終於定了心思。我和項鈴等此時已久,為了將來百姓安樂,我以茶代酒,先敬四爺!」鄔思道大聲道。
我掏出那瓶燜倒驢,笑道:「靜仁心意,我領了。我們幾個,也做些事情給史官去寫寫。」傾了他手中茶,滿滿倒上,「皇天后土共鑒,我胤禛在此起誓,今生若不為天下生民請命,開萬世太平,就讓我死後墜入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輪迴!。」
鄔思道聽到我如此重誓,直道:「好!好!我鄔思道就跟著四爺,一同開創萬世的太平!」眼中竟已滿是淚光,舉起茶杯一飲而盡。
哈哈,倒也,倒也。
只聽撲通一聲,鄔思道不過一個書生,終究敵不住這燜倒驢的烈性,直挺挺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