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康熙四十六年春,高家堰、寶應一帶決河,災民遍地,幾個富裕州府被擠得滿滿騰騰,報到朝里,便著我到揚州調運糧食賑濟災民。幾日裡頭,只忙得昏天黑地,十三本是幫我辦差的,聽說到一幫子鹽狗子仗著不知道誰的腰子鬧事,忙不迭去救火去了。

揚州驛館,揚州糧道寇明候在門口,顯得十分急切,直到門人喊進,才撩了帘子進到中堂。急忙跪下來道:「臣寇明叩見貝勒爺。」

我坐在中央,瞧著這寇明行禮,喝了口茶,緩緩地道:「你這個猴崽子,見了爺沒好事,滾近來便是。」

「謝貝勒爺!」寇明起身又打個千兒,挑簾進來,陪笑道:「四爺待下面和氣,是四爺的恩德,我們做奴才的,禮數上不能夠少,這是做奴才的本分。」官場有口號「賢王如父母,閻王手有刀」,賢王是八阿哥胤禩,號八賢王,閻王就是面前的四貝勒胤禛,此人不象胤禩,並不求儲位,除了和十三十四阿哥關係交好以外,不結黨營私,只是辦差而已,可誰也不敢小窺於他,且不說他聖眷正濃,就單論此人,文武雙全,城府極深,睚眥必報。寇明也是辦老了差的人,幾位阿哥的脾性都知道一二,這位四皇子殺伐決斷,賞罰分明,但凡是有才幹盡心辦差,便合著自家人樣,也不拘形跡,若是在他眼皮子上扎針,這四爺的手段,的確當得可怖二字。

「坐吧,諒你也沒吃飯,這點心你吃些。」我手一擺,對站在一旁的長隨道:「告訴廚房,準備幾個小菜,爺沒吃飽。」回過頭「糧食三日內能起運么?」

寇明拿捏著剛剛坐下,忙答道:「謝爺的賞。回爺的話,糧食盡有,只是銀錢不及,就緊著揚州府接濟的,可車銘車太尊反倒跟奴才哭窮,不是奴才不儘力,沒有發散的銀子,多咱也走不了。」

打斷了寇明的話:「你不必說了,我已知道你的難處。好嘛!車銘可是大人物,官不大,腰杆子不軟,四爺打不動上頭,這揚州府揩幾斤油卻也不難!」冷笑一聲道:「我當然不讓你為難。你去見見車銘,只說四爺講,叫他出兩萬銀子孝敬災民,不許動庫里的,怎麼著讓他自己想著,四爺喜歡聽話的奴才,只要為朝廷解憂,頭頂心沒傘也淋不了雨,要是不知道雷怎生打,自己個兒思量去!」

翌日只見著寇明又報門進來,哭喪著臉,捂著腮幫,道「四爺!那車銘把奴才打出來了,他說要你自己個兒跟他說去!」

「好大狗膽!」我一拍桌子,「來人!叫那個狗才見我!小小揚州府,到是養了條大魚!」

車銘跪在地上,只是絮絮叨叨直說老大如何如何,我聽得不耐,站起身來,慢慢踱步到車銘身前,淡淡說道:「車知府好大的面子,我原知道你是老大的門人,宮學里也見了你多去,只是大哥不待見我,你個奴才也敢落爺的臉,反了你了!前程還是有的,自己若是不要了,下面補上就是,你以為如何啊?」說完緊緊盯著車銘。說實話,我原本是輕浮跳脫的性子,自打成了胤禛之後,性格卻改了不少,沒法子,天生這副臉子實在不宜笑的,皇阿瑪考語有喜怒不定的話,實在是因為面無表情,似有城府所致,再加上幾次辦差手段確實狠辣了些,京城官場里名聲不是太好,雖沒有稱呼我冷麵王,卻得個渾號做閻羅王。他媽的,一父所生,老八怎麼就生的一團和氣,嫉妒啊。

車銘頭一梗,只望著天頂:大爺來信說我已報了卓異,皇上還要嘉獎,眼前這阿哥天寵不及大爺,雖然不好惹,得罪也就得罪了。皇帝明令皇阿哥不得結交外官,干預地方政務,他還宰了我不成?

見他如此,我嘿嘿一笑,只坐回位子再不說話,雙目如鷹盯起車銘,臉上淡淡地帶著微笑。

車銘梗了半天,看見眼前四皇子手中擺弄一把牛耳尖刀,面上卻似蜜糖樣的淡笑。忽然想起一事,只覺頭上冷汗如注,心臟好似不跳一樣:聽一位京中大佬閑談,前次聖上著他去密雲操兵,軍中鬧餉,他一面安撫,一面請關防調兵,兩日內殺鬧事首要一百三十餘人,喝兵血將官的自佐領以下七人,先斬後奏,京畿凡是鎮兵的所在,聽四爺的大名,就是死人堆里爬出來的老軍務,都戰戰兢兢。如今得罪了他,只怕當下這個瘋子就敢殺人!想到這裡,再也跪不住,腿一軟,癱在地上:「四爺饒命啊!」只嚎了一聲,便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襠中一暖,竟尿了出來。

戴鐸此時進來,此人卻是我門下家奴,聽說他有個故友鄔思道才智優人,我著了他請來作師爺的,只見戴鐸行禮罷:「稟四爺得知,鄔靜仁是請了來的,現下就在後廳。爺要我買兩個使喚人,孩子帶來了,不過除了爺指的那個,還有兩個,一個叫坎兒,一個叫翠兒,奴才想著府里缺小使喚人,他們又是一起,就一併帶回來了。」

府裡外邊的事,一向是管家高福兒管的,我是個懶鬼,但凡著不是差事,向不過問,因道:「這會子我見鄔先生,孩子交給高福兒,回去仔細調教著,四貝勒府里不養吃白飯的,你辦事我放心,人就不看了,教教規矩,我這裡家法重,別犯了手。」

事情完了,去安慶會合十三,卻待回京銷差。越往北,天氣越顯得涼,今年也奇怪得很,已經是晚春時節,到山東境內卻發現此地樹木,才抽出芽來,僻靜處還有積雪。十三弟騎馬跟在身側,見我悵然跓馬,趕忙打馬過來,道:「四哥,何事不快,說出來好些吧。」

我看著胤祥一臉的關心神色,小十三終究還小,性子又莽撞少心,心內素來藏不了事的,便是有心與他商量,怕不穩當啊,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康熙雖然重視於我,多半是取我的不結黨爭儲,兼之能分憂於他,至於寵愛,太子因赫舍里氏之故,八兒又善拍馬,都在我上面。各人緊盯著那個位子,我保著二哥,不過是因為二哥性子寬仁,日後縱使疏遠了,也不至於鳥盡弓藏罷了,可是這幾年阿哥爭奪愈演愈烈,太子的聖眷愈來愈下,我這個太子黨,盡心為朝廷辦差,也不過得一個「辦事尚屬盡心」的口評而已。看來要找個人好好談談了。我瞧瞧後面車隊,鄔思道身子不好,與戴鐸在車上,兩人同新近要入京述職的施世綸談的正歡。

沖老十三笑笑,道:「今年天時不好,百姓的農事怕要耽擱了,希望別今年又鬧了災才好。南方剛決了春汛,北方再出點事情,我們兄弟豈不是要疲於奔命了。」胤祥一揚馬鞭,虛打一下「哈哈,我以為四哥又瞧上那位小姐了,人家不願,四哥所以長吁短嘆,要是這樣,我回去得告訴四嫂去!」呵呵,這個小子,只是在我面前還像個孩童一般。」

不日到了通州,我喚從人將施世綸請到近前。此人是施琅的六子,人是很精明強幹的,又生的軒昂,遠不是人言的十不全樣。我在安徽辦差,他在安徽做官,多得了他,這差事才能圓滿,也談得來,此人是個傲上不辱下的,吃軟不吃硬,見我這個皇差阿哥言語洵洵,又與他不拘俗禮,一趟差下來,就如多年好友一般了。其實,人分著呢,大抵庸人多些,對那些奴才坯子,用刀和鞭子待就是了,如這等有風骨才幹的,非解衣推食不可。

「老施,我們快進京了,你有什麼章程,京城裡頭水渾,別吃了虧去。」

施世綸剛剛坐下,挪了挪,覺著舒服些,道:「四爺這話,要是別人說,我得思量思量,不淌這個水就是了,謹言慎行,皇上多半也不會罪我,不過四爺面前,我說實話,皇上聖明,小玩意小手段瞞不了,這次召我入京,想必一是安排差事給我,這二么,您和十三爺一下子參格了三十多個頂子,殺了大爺的伴當,聖上總要問一問的。我照實說就是了。」

我會心一笑,這個兔羔子,真是個憨貨,怎麼當官這麼久,這時候要是車銘,老早就磕頭表忠心了,親自幫他添了碗茶:「老施你是個痛快人,我也不跟你客套,阿哥里的事,你也約摸曉得,哪朝也免不了,就是南書房裡的,除了張衡臣,多半也各靠一個主子,你的脾性,受不了老大的剛愎,見不得老三的矯情,老八眼裡容不了你,想找個撐陽的都沒門路。說句實心話,我們為臣的,頭頂著的,就一塊天,只要你儘力辦事,雨露恩澤,你家裡也不少了的。」

「四爺說的是,為官本就不易,以我的心愿,太平時節,在家耕讀最好不過,官場爛污,誰願去誰去,只是讀了聖賢書,不替百姓解難,不替聖上分憂,總覺得不妥啊。」施世綸大大咧咧端起茶碗,一口飲盡。

虧這老施還是個讀書人,一點斯文氣象也無,上好的雨前就跟飲牛一般,一古腦灌進肚子。又幫他續上,道:「不過有一樁事,老施你未見到。」相比而言,這是個老實人,留著沒壞處「我可也是皇子,還是太子一黨的人,你和我相交,這趟渾水,你卻已經進來了。」

「哈哈,四爺說笑了,老施我犟驢脾氣,平生只交好朋友,與人難得有交情,四爺折節下交,是給我面子,我要是不接著,那不得叫人罵我么。」施世綸眼珠滴溜溜一轉:「要說渾水,在安徽幫著四爺十三爺辦差,得罪人也不少了,要說黨,人都說我是四爺一黨,名聲是跑不了了,如今也沒法子。心裡沒有鬼,半夜敲門我是不怕的。」

果然不愧是施靖海的兒子,讀書還沒讀傻了,文人風骨中還有一股武人的剛氣。硬是要得,第一莫做,第二莫休,上了我的船,就不說下,只是奇怪,這驢頭為何要說是我的人,太子不是更穩當些么。

施世綸接著說道:「天家的事,我們做臣下的,本來就不該參合,只是四爺待我厚,我今日就說句掏心窩的話,民為重,君為輕,諸位皇子之中,當真為民的,舍了您再沒人了,像我這種不會為官的官,只有跟著您,才能為百姓出出氣,要不是為生民,我熬著年資進京,加上父親的福萌,六部之中,怕也不少我個位子。阿哥爺啊,百姓,百姓難啊!」

我心內一個打戰,上有皇上,下有太子百官,都是不為民的了?為國為民,這麼重的擔子推我肩上,我一個差事阿哥,擔得起么。聽他口氣,莫不是要我另起爐灶,也起一個四爺黨不成,我不過是想做一個王爺,不遭忌,能保身,加有紅燒肉吃,就不錯了,難不成真的要我做雍正為政十三年累死么。要說這麼些年辦差,人籠了不少,倒還都是有能耐的,我振臂一呼,老八那個規模,實在不在話下,可是人位子越高,擔的責任越重,現下我不過要養一府的人,再加上個瘸子不過多一張嘴,若是跟兄弟打擂台,不說老大老二老八,就是我自己的老子康熙皇帝,眼裡放得下這個四爺么?天下的億兆元元,我牧得好這些羊羔子嗎?

送走老施,一夜無話。第二天早起,十三來告訴我施世綸已經先行走了。我沒說什麼,只告訴高福兒準備車馬,預備入京交差見駕,再者說了,出來幾月,府里不知怎樣了,雖不時有信到,只我多心,未親眼看看,總放不下。四貝勒府中別人安插的細作不少,宮裡插的也是有的,投鼠忌器之下,乾脆不管了。如今久在外地,府里福晉又不曉得事,雖不見得捉住我把柄,只是被人窺視的感覺實在不好,但凡我在,哪個龜兒子敢露頭,找個機會,倒是要清理下了。聽下面講高福兒置了個宅子,好似收了老八的禮。哼哼,狗奴才,四爺我用人向來要疑一疑的。

到得京里,入得府還未得洗個臉,老十四急匆匆挑簾進來「四哥,額娘病重,你快去瞧瞧吧!」淚巴巴地淌了下來。這小子,平日里倒還穩重,今兒如何就這般沒景氣。也難怪,烏雅氏最疼愛這個兒子,十四也孝順的很,如今母親病了,怕是心都亂了吧。看他情形,病得不輕想必。

我臉色一變,急忙道:「慢慢說,怎麼回事,前幾月不是還好么,請太醫了么?吃得飯不?皇上知道么?」胤禵一把拉起我便走「快走,進宮說話。」

騎馬直奔紫禁城,將馬交於侍衛,不及遞牌子,胤禵一腳踢開守門兵士,拉我直奔烏雅氏寢宮。進了門,扯過當值太醫,道:「四哥來了,你對他說,仔細點。」

那太醫也是素知這四阿哥喜怒不定剛戾狼狠的,見我一臉薄怒,嚇得不輕,看看老十四,半晌才低頭結結巴巴道:「德妃娘娘本來體虛,半月前受了風涼,昨日不知又受了什麼氣,急火攻心,現下是閉過氣了,確實不妨礙的。」我放下一顆心,對一旁胤禵說道:「這樣子急吼吼的,像什麼樣子,諳達怎麼教的,還不快把太醫放開!」

胤禵除了自己阿瑪,只對這個四哥是又敬又怕,聽得此言,趕忙撒手:「四哥,今早額娘直挺挺就倒下了,我也是心焦,又聽太監們報說你今天就到了,沒仔細聽就出去尋你,額娘安好最要緊了。」

入了裡屋,我才發現,烏雅氏已經醒來。看見自己兩個兒子進來,臉上卻是又驚又喜的神色,突地沉過臉,對著我道:「你還回來做甚,你心裡還有你阿瑪和我么?」我一頭霧水,自我生人,可是把這個奶奶當親娘待的,雖然理論上確實是我親娘,沒招沒惹的,平白的發作我是哪門子的道理。十四弟在一旁趕忙說道:「額娘息怒,四哥有做的不對處,您好好說,千萬別往心裡去,他在外邊為朝廷忙,也是辛苦,您點了錯,四哥沒有不改的理。」

見十四弟圓場,我急忙跪下,道:「額娘身子本就不好,兒子做錯,您儘管責罰就是了,若是氣出毛病,教我和十四弟如何自處啊!」擠出幾滴眼淚。胤禵一旁也勸。烏雅氏臉色稍霽,長噓一口氣:「你個沒心沒肺的兒啊。。。」流下淚來「我在宮裡,只盼的是你們兄弟平平安安,也不求什麼出息,做個安穩皇子我這做娘的便心順了,你倒好,次次辦差,次次都要殺人,誰不是人生父母養的。前次你去密雲,我在菩薩座前**了一年的經文替你贖罪,可這回。。。。。」

我還未及答言,十四弟突抬起頭來,道:「額娘這話,冤枉四哥了,兒子知道當下差事不易,若是不用雷霆手段,不說是辦不好,下面那些狗才還上了臉來,兒子沒跟著四哥辦過事,這些也是曉得的,若是兒子去辦,哼哼。。。」

這小子天生煞氣,是個練兵治軍的料,不過就是沒有眼力見兒,這個時候你說這些幹嘛。見烏雅氏又喘,我一腳踢在十四腿彎:「還不給額娘賠不是,你個小崽子,知道什麼,母親說的是正理。」打個眼色。胤禵心有不平,氣鼓鼓地道:「兒子不該氣額娘的,額娘別傷了身子。」

我在一旁也道:「十四還小。說起來額娘的心我們兄弟也懂,上次額娘教訓了兒子,兒子也知道錯了,手抄了一卷金剛經,佛爺想必不會太苛責兒子的。」

「胡說,殺人的事,豈是一卷經可意贖的,死後要下十八層地獄的。」烏雅氏嘆口氣,合十又道:「這次你怎麼又惹了是非,大阿哥的門人,你怎麼無故殺了。你們兩兄弟,在外頭闖了多少禍,把幾個阿哥都得罪光了。」我瞧了下老十四,這個小子,是不是又把老十揍了。每次都要我幫他擦屁股。十弟胤誐是個不知進退的渾貨,從小被我打怕了,就來欺負十四,與十四弟積怨大了去,這幾年被老十四收拾了幾次,這回怕是又走活兒了。瞥了十四一眼,小子嘿嘿傻笑,做個手勢。果不其然,唉,要打就狠些嘛,打規矩了也好啊,怎麼幾次下來,老十還來,十四啊十四,你怎麼這麼不叫人放心呢。不知是哪個沒眼睛的,這等事也亂嚼舌頭,我看了看侍立在一旁的一眾太監,歷朝歷代,事情多半是這幫子沒卵蛋的閹貨搞壞的。

太監小桂子一邊打個冷戰,覺得四阿哥陰測測的眼光好似定住自己,不由得低下了頭,心內思量道:早知道就聽人勸,不收大爺的銀子了,這個四主子聽說小心眼,前一個侍候人秦德寶,聽說就是因為說了外頭事給德妃娘娘,轉天就被這個爺支使太監總管活活打死,可大爺賞了五十兩啊。

我安慰了半天,總算擺平了這個糊塗額娘,叫了十四齣宮去。出得屋外,將小桂子喚了出來,也沒怎樣,只是交待要好生伺候,賞了這個狗才五十兩銀子。嘿嘿,前次那個秦德寶是太子偷偷安插的人,收老八的錢自然該死,這個小狗剛進宮,只是不懂事罷了,以後老大老八要講我黑話,這個小子是最好的人選,就看這小狗會不會做人了。

還沒等走出午門,後面急匆匆跑來一人,還未到跟前,喘吁吁喊道:「四爺留步,皇上召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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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新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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