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好兒子,哈哈」康熙似被這氣氛感染,大聲笑道:「四兒不愧是愛新覺羅的子孫。你的勇武,當得巴圖魯的稱號,朕今日就封你勇號,就稱剛勇吧!」
眾人皆在高興,獨我跪在地上,聞得康熙封我剛勇巴圖魯勇號,心中想的卻是另一件事。那個明黃如意,我要是不要,這番動靜太大,怕是要遭弟兄們嫉妒了。鄔思道戴鐸年羹堯他們,要是看到今日的情形,一定會樂開了花,我卻只叫得苦,只看老大老八現時的臉色,跟吞了螞蚱似的。原也就準備多獵幾隻鹿狍什麼的,誰曾想殺了一頭熊。看其他人,不過老九獵的最多,也是些鹿雉罷了,數量雖多,卻是不比我的紮實。
謝過君恩,轉過一旁,卻是一旁蒙古諸部王爺台吉王子過來,道說仰慕之意。說起來這內外蒙古的各部大小王爺,多半是愛新覺羅家的親戚,當下連忙見禮,不迭聲的謙虛。我打量著後面幾個年輕的表哥表弟。幾個人一臉的崇拜神色,不是礙著父輩,早就撲將過來了。
忽聽到老十在一旁嚷嚷到:「皇阿瑪的彩頭,給九哥吧,九哥的獵物最多。」
我辭了眾人,回到康熙身側立下,偷眼看看老八。我這好八弟臉上略無表情,只是低頭不語,左腳卻一直在地上畫圈。哼哼,你不同意,老十敢出頭么,想你是見不得我得彩。給了老九還算得自己人,也和自己得著沒有兩樣,給了這個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老四,八弟啊,你妒忌了是吧?
我迎前道:「阿瑪出了彩頭,九弟獵獲最多,理當賞了九弟。」你以為老九就不存奪位的心么?不過是自小被你壓著罷了,今天借著這柄如意,老九的心思,怕不是要活絡活絡。
見我如此說,老九胤禟急忙道:「四哥原本也道,這明黃之色,確實不是我們人臣所能消受的,阿瑪要看我們打圍子,我們弟兄爭先,本不是為了彩頭,只是博阿瑪歡喜。如今兒子卻也不好說什麼,阿瑪就請收了彩頭吧。如是要賞,四哥徒手格熊,兒子萬萬不比的,求阿瑪賞了四哥,我們兄弟,沒有不服的。」
沒有不服的?我看你就不服,老八心下也不甚舒坦吧。老大那副臉子沉得老長,還拉一張與有榮焉的笑,難看得要死。老三本不擅長馬上的技藝,對著我直擠眼睛,示意我不要推辭。三哥啊,你是見不得我好,拆我和老八的伙是么?
心下計議已定,道:「阿瑪可是給兒子們出了難題,為了一柄如意,難不成要兄弟幾個生分不成,阿瑪的心意,原不是要我們爭的。要兒子說,九弟讓了兒子一馬,兒子再推拖,也不爽利。如意兒子不要,阿瑪真心疼兒子,就賞兒子一匹好馬便是了。」大家都不要得,康熙不過做個姿態,這如意賞了誰,難道還真立了誰太子不成,不過告訴大家,我瞅著老二不順眼,給你們個骨頭,自己個搶去。
康熙眼見幾個兒子和樂融融,雖心知多半是做給自己看的,卻也不好厚此薄彼,順坡下路,就道:「老四失了馬,朕這做阿瑪的,就給兒子一匹馬也是應當的。老四啊,明兒你去御苑馬廄里自己挑一匹,朕收了你的禮,甚是高興,哈哈,朕一輩子也不知獵了多少熊虎,似你這樣搏殺卻沒得見。朕也瞧見了,那熊千斤總有的,回頭叫他們切了熊掌下來,你們兄弟嘗嘗新鮮的。」
太子在一邊臉色卻越發陰沉得要塌下來一般,自康熙以下,諸位親王郡王貝勒貝子蒙古汗王爺台吉,都忘了這個青宮儲貳一般,胤礽雖是素稱寬仁的,如此境況,石人也要生火。一聲悶哼,也不與康熙告罪,徑直走回自己便席。康熙見這個二子如此無禮,心下原本的高興化作了惱怒。眾人見天子色變,俱都停了相互恭維,肅聲靜氣,剛才還熱熱鬧鬧的蘆棚,變得異常寂靜。
康熙當下就想發作,只是蒙古王爺面前不好失了皇家儀態,胤礽還是太子,也不好當這個場景發落。冷冷地道:「今日不早了,朕也累了。蒙古諸位王爺台吉遠來不易,八阿哥幫朕招呼著,朕明日與各位再敘。散了吧!」眾人不敢吭聲,默默見禮辭出。
我隨著大伙兒走出來,老八在我身側,兩人都不說話。老八心裡,想必矛盾得緊,一方面顧忌我可能與他為頭作對,一方面又想拉我給他擎天保駕。在朝中是八爺黨呼風喚雨,在軍里卻是我的威望高些,縱使各營的統領跟了老八,帶兵的中下級軍官可只認得四爺,只要我不進他一黨,怕是他睡也睡不安穩。不論什麼時候,一手的錢,一手的刀,都是少不了的,施世綸現管著戶部,誰要從國庫里提錢,除了聖旨,都得跟我打個招呼,我要是看那個不順,一錢也別想到手。京畿各個大營多半的帶兵官都是我操練過的,雖算不上我的人,四爺的話,誰都要掂量掂量,不說跟著四爺升官發財,但要是惹了爺,祖宗八代都得倒霉。別的地塊不敢說,京裡頭我不次於這個八弟。
「老八啊,剛才你也瞧見了。皇上和太子,可挑到明面上來了。八弟向來是我們當中的諸葛亮,以後怎麼走,你給哥哥個明白話。」我向胤禩靠了靠,低聲問道。
「四哥今日可給皇上長了大臉啦。幾個蒙古的王爺,都跟我打聽四哥兒子多大了,預備著上門提親事呢?」胤禩答非所問。
「八弟這是怎麼了,我們兄弟之間,還要耍心眼么?你這是調理你四哥不成?阿瑪心裡不痛快,還不是因為我們兄弟鬩牆。你揣著明白裝糊塗么?四哥當你好兄弟,你就是這麼待我么?有人說你八阿哥心機厲害得很,你就只會對著自家兄弟使么?」這個老八,心眼這麼小,怎麼當天下的共主,你哥哥問你的話呢。
「四哥息怒。只是這裡人多眼雜,兄弟晚上再給四哥賠罪。」說罷急急走開,卻是一眼都不瞧我。
老八啊,是要急著翻臉了。我還以為你會虛與委蛇一下,沒想到你這個樣子,嫉妒果然是禍害人心的一條毒蛇。若我是你,今日就捧著我上天,與我親近,日後再拖我下地獄。要成大事,除了拉攏人的本事,還要有容人的心,人是各有所長的,容不得別人比自己風光,你的路,怕也走不長久吧。我本有心要幫個人上九重天,好心當作驢肝肺,打今日起,我這做哥哥的,就陪你玩玩了。
我兼著差事,吃過飯,冠盔戴甲,帶了侍衛各處巡營,老八使了下人來請,借口公事也沒過去。十月的天氣,在北方寒意已經上來了,在承德這地方尤甚,從北面吹來的風,颳得樹枝子嘩啦啦亂響。今年的風候也怪,不過薄冬,地面凍得鐵硬,馬蹄踏在上面,叮叮咚咚的,煞是好聽。我緊了緊絲絛,略覺得有些冷。回頭望著身後星星點點的燈火,自言自語:「媽的,老子挨凍受累,那幫子紈絝在裡頭喝酒吃肉。」卻渾沒注意到自己其實也是紈絝之一,一**想到不禁一笑,對著前面騎馬行過來的一隊巡營的兵士笑道:「你們是銳健營的吧?誰的手下?看你們哆哆嗦嗦的樣子,出來沒喝口酒么?」
「回王爺話,屬下是凌普大人治下,今夜本來戍時交班,到時間沒人過來接差,屬下又不好擅離職守,就巡到現在。雍王爺明鑒。」眾人下馬,從隊中閃出來一個把總答道。
凌普卻是太子的奶兄,沒本事得緊,太子得寵的時候吹了皇上的風,沖了太子的面,他家祖上也是從龍的老臣,康熙才著補了銳健營。我仔細端詳,這個把總凍了幾個時辰猶自站得筆直,言語不亢不卑,臉上一道疤從額角一直連到下巴。再看他身後的兵士,一個個凍得嘴唇青紫,眼神中透出的卻是堅毅,一個個挺起胸膛,毫無怯意。伸手從鞍后取了一袋酒,遞給眼前把總:「凌普那個奶哥兒能帶出這麼好的兵?你打過仗吧?來,嘗嘗爺的老白汾。」
那把總道一聲謝,卻不喝酒,將酒袋遞給手下,待到全部喝了一口,自己才拿到手,卻已經涓滴不剩。這才答道:「屬下魯大彪,原是黑龍江將軍張玉祥手下,跟老毛子幹了幾仗,立了功,原來已是千總,選了入銳健營得罪了凌大人,現下充一個百人長。」
我下了馬,從懷裡掏出一個小銀壺,放在魯大彪手上:「我說嘛,原來是獨臂將軍帶出來的兵。這些都是隨你過來的老兵了?不錯,有些兒廝殺漢的模樣。爺提點銳健營的時候你還在干俄國人,倒是沒親近,嘗嘗爺自己釀的燜倒驢。」
那魯大彪也不推辭,接過來就灌了一大口,卻沒想到酒性頗烈,已然嗆得一陣咳嗽。半晌才道:「四爺的酒比老毛子的還痛快。」又灌了一大口「屬下原帶了一標的老兄弟來,都被上峰打散了編入各標,如今只剩了十幾個隨我,這些兵倒多半是屬下後來練的。」
我出拳挨個打了過去,雖沒盡全力,這些兵士卻只是退了幾步,一個也沒倒了。我拍拍魯大彪的肩膀,道:「你帶的好兵,凌普手下,屈了你。你挑個去處,爺跟兵部商量去。」
「聽同袍說四爺仗義,屬下今天才見著。四爺威風,屬下也佩服得緊。哪裡不是當差,誰也不能咬了我雞把去,為這點子小事勞煩四爺,不是好漢子。」
「哈哈,帶種,四爺我就喜歡這個性子。凌普不遵職守,誤了調班,爺收拾他。」這個魯大彪不錯,倒要交結交結。
恰在此時,趙逢春急匆匆騎馬跑來,下馬一個打跌摔在地上,還沒爬起來就道:「四爺不好了,銳健營造反,圍了煙波致爽齋,皇上和張大人馬大人被困在裡面!」
我心下一驚,禁軍鬧事,大清朝開國還沒先例,凌普哪裡來的膽子,不怕誅九族么。趕忙問道:「各位阿哥王爺呢?多少人?善撲營驍騎營怎麼樣?給爺說詳細點!」
「善撲營跟著正在僵持,驍騎營駐著御苑,想是發覺了,不得令不敢動。我不當值,也是睡不著,剛說出來找四爺,黑壓壓就圍了,約摸有兩千上下。各阿哥王爺離得遠,沒動靜。四爺快拿主意!」趙逢春滿面焦急。
「瞧你的德行,天塌不了!」掏出一塊小金牌「你去驍騎營,傳我的令,嚴加戒備,不準動,誰出了營門一步,四爺就軍法辦他。」遞給趙逢春。趙逢春接過,快馬朝御苑方向去了。
凌普沒這個膽子,莫非太子要弒父不成?也不對,放著這許多阿哥重臣,蒙古王爺,他要是殺了康熙,身敗名裂不說,皇位也是拿不到的。除非把大傢伙兒一併殺了,可就算是全殺了,京里佟國維坐著陣,兵又是老十四控著,他憑什麼坐上那個龍椅?沒調兵旨意,凌普怎麼調的兩千人,難道康熙自己調兵圍自己么?兩千人?成的事么,這離宮護衛的不下萬人,太子當真瘋了。
我回頭看看,不過十幾名親衛隨著,剩下就是魯大彪這百人。魯大彪聽到出事,沒有一絲慌亂,倒是躍躍欲試,見我朝他看來,上前道:「請四爺令!」
銳健營么,這魯大彪信得過嗎?我定下心,笑著說道:「買賣來了。魯大彪!」
「在!」
「隨四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