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奘&一心
「你猜你會不會死?」
一個身穿白衣的和尚,站在他的面前微笑著望著他問。
他抬起頭來看著白衣和尚,許久,搖了搖頭。儘管這個動作很小,卻讓已經奄奄一息的他,費盡了很大的力氣。
「為什麼,」白衣和尚問。
因為我也不知道啊,他想,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在他還剛剛有記憶的時候,便記得自己是跟一個老乞丐生活在一起的,老乞丐叫他「狗不理」。因為他從生下來就沒有爹娘,被裝在一個破舊的籃子里,扔在野外。惡狗,野貓,都不願意走到他的面前。餓狼,野狐,都站得離他遠遠的,發出低吠。
就是這樣的一個連狗都不理,狼都不吃的棄兒,被老乞丐好心收養了。
老乞丐對他很好,雖然沒有吃的給他,但會抱著他行走百里,過百戶,吃百家奶,穿百家衣,一老一小,倒也開懷。
他就這樣長到了兩歲,老乞丐因為在雨里滑倒摔斷了腿,就這樣撒手人寰。為世間便只剩下他自己,步履蹣跚,不知道該如何過活。他所能知道的求生的技能,就是像老乞丐一樣,走百家,討百家飯,可是因為沒有了老乞丐的庇護,他經常被同齡的孩子們,或者比他年紀更大的孩子們欺負。
為了活下去,他與野貓搶食,與豬狗同眠。
他被那些村子里的孩子們稱作「野種」,以至於他一直以為「野種」就是自己的名字。直到剛才他才聽到一個孩子開玩笑似的對他解釋「野種」個名字的來歷,原來,那是罵人的意思。
他沒有娘,但至少他看到過別人的娘是如何對待親生孩子的,他常常想,如果自己也有爹有娘的話,他們一定是會對自己非常好的。如果這樣,那他們就是好人。好人是不應該被罵的,這個「野種」二字就意味著侮辱了自己的爹娘,侮辱了好人。於是他第一次與這些孩子們起了衝突,可惜,又瘦又小的他依舊被打得很慘。奄奄一息的他被那些孩子們丟在路邊,任憑暴雨沖刷著身體,也無人過問。
是啊,沒有了爹娘的孩子,誰又會當你是寶呢?
正因為如此,一個人連自己的爹娘是誰都不知道,連自己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的話……又要如何知道自己會不會死?
「你恨他們嗎?」那個白衣和尚望著他問道。
他搖了搖頭。
這一次,並不是他不知道,而是因為他真的不恨。或許就應該被這樣對待吧?如果沒有爹娘,也沒有老乞丐在身邊的話……這樣子被對待,如果是理所當然,那他就不應該有恨,不是嗎?
「你不恨這宿命?不恨這宿命讓你沒有爹娘,也讓你被這些孩子們如此打罵對待?」白衣和尚意外地看著他問。
他依舊搖頭。
其實他是連如何是恨,怎樣恨,都不知道呀……
白衣和尚輕輕地嘆了口氣:「如果,你有一天可以做到讓所有的眾生都有爹有娘有人疼愛,都不會被打罵,被如此對待……你願意去這樣做嗎?」
他的眼睛頓時一亮,立刻點了點頭。
「這次點頭了嗎?」白衣和尚的眼中閃過一抹笑意,緊接著又問,「假如,如果你可以做到這一點的代價,是感受到加倍的痛苦,感受到無人可以理解的孤獨和行走十萬八千里的坎坷,你也願意嗎?」
願意。
他堅定的點頭。
雖然他不知道什麼是恨,但起碼他知道什麼是痛。
拳腳打在身上是痛,沒有爹娘是痛,與野貓搶食時被抓是痛,與豬狗同眠時被咬也是痛。
他不想痛下去,更不想讓他人都感受到這種痛。如果可以用他的痛去換所有人都不痛,那麼他願意。
讓他做什麼都願意。
白衣和尚靜靜地凝望著他,許久方嘆息一聲,伸出雙臂將他抱在懷裡。雖然這個和尚的臉龐看起來很冷峻,可是他的身體真的很溫暖啊!
「一心。」白衣和尚說,「以後你的名字就是一心。記住了,你是一心,不是任何人,也永遠不會變成任何人,不管別人怎麼說,你一定要牢牢地記住自己的名字。這一次,你的名字,絕不會再變。」
一心在白衣和尚的懷裡,感受著他的溫暖和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的檀香氣息,感覺到從來沒有過的踏實與自在。他慢慢地點了點頭,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這是四年前的事情了,倘若他再遇到這個白衣和尚的話,他一定會告訴他,其實在「一心」之後,他還換了一次名字,這個名字就叫做「師父」。
而「師父」這個名字所帶給他的溫暖和快樂,已經遠遠超過這世間的一切。
好想再一次遇到呢……那個穿著白色僧袍的和尚。
他的名字是什麼呢?可曾也像自己一樣變來變去?
一心也好想問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