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5斗破蒼穹13
一件他不能相信仍然存在的東西——神石!神石?神石不是早已淪為寸碎的嗎?怎麼依舊能完整無缺的重現眼前?阿鐵只覺享有蹊蹺,酒意也消了大半,連忙回首問雪緣道:
「怎會……這樣的?為何神石會回復原狀?緣,這到底是甚麼回事?」
圖窮匕現,雪緣心知已無法隱瞞下去,只得坦白說出一個可怕的真相:
「阿鐵,請你冷靜點聽我說,神石能夠回復原狀,只因為……」
「只因為我以自己體內移天神訣的……七成真元,硬生生把它再度黏合!」
「甚麼?你已耗掉了……七成真元?」阿鐵極度震驚,一顆心逐寸逐步直向下沉;他太明白,上次雪緣以整份移天神決的真元便能夠把他救活過來;如今她想到以七成真元把神石回復原狀亦不無可能,這亦只有她才能辦到,因神母亦僅練成五成真元;
只是,棄掉整份真元的雪緣曾半死不生,目下她失去七成真元,她的下場,又將……如何?阿鐵異常情急的上前捉著雪經的雙肩,雖然神石能夠回復原狀本是好事,神州明天埂可有救,但他更關心的是她;
她前半生已是極為坎坷,如今,縱然她不顧自己先救蒼主,命運又要再度把她摧殘成甚麼樣子?雪緣像是出儘力的笑了笑,淚光,復在她漂亮的眸子中浮漾,她竟還只顧安慰他:
「阿鐵,別太慌張,我只是失去七成真元而已,並不會死……」
驟聞雪緣並不會死,阿鐵總算先行鬆了口氣,然而雪緣仍未說畢,她繼續:
「可是,沒有了七成真元的我,雖然仍能長主,但……我這張面孔、這具軀,恐怕將會像神一樣,在明天來臨之前,變得……很老……很老……」
隆!真是晴天霹靂!阿鐵當場站住,血液凝結,渾身無法動彈!一個女人若要合棄自身的青春需要多麼大的勇氣?而一個絕色美女所需要的勇氣則更大;有時候,甚至死掉尚比較好受一點;阿鐵茫然半晌,方才懂得說話:
「緣,你……為何要這樣做?你為何要這樣做?」
「為了活在神州內的所有人……」雪緣無奈的答:
「中國人實在有太多苦難,已經不能再多,若犧牲我區區一張容貌可以滅輕他們無數苦難,有何……足惜?」
阿鐵聽罷不由重重的吸了口氣,他當然明白!若換了是他,他也一定會那樣做!只是,她大可憐了,她十九年的生命,不曾從群眾中得過甚麼,何以上天偏偏選中她?就在阿鐵不知所措之際,雪緣摹又黯然的道:
「阿鐵,是你我告別的時候了……」
阿鐵驟聽之下當場心神一駭,問:
「緣,無論……你變成甚麼樣子,我……怎會與你分手?別再說這種話!」
雪緣道:
「阿鐵,但你……可有想過,當我變得很老很老以後,你和我即使已成了婚,亦會……
很不快樂?」這是事實!阿鐵亦十分了解,然而他對她的愛,並不能因而抹煞,他義無反顧:
「無論如何不快樂,緣,我將會畢生守在你的身邊,直至我死!」語氣異常堅定。
雪緣瞟著他,彷彿已看得痴了,她慶幸自己曾遇上這個如此深情的男人,可惜……
她逼於無奈、硬著心腸的道:
「沒有用的!阿鐵,總有一天……你會變,你會嫌棄我這個又老又鬼……的老太婆……」
「不!」阿鐵大叫:
「我不會!緣,相信我,我們一定會好好的生活下去!」
雪緣搖了搖頭,吐出一句更令阿鐵驚心的話:
「可惜已經太遲了,適才我已在你酒中做了手腳,我下了五顆——」
「忘情!」
「忘情?」阿鐵險些給嚇傻了,他一臉的蒼白,白至頭髮根。整個人也似要發白起來,他忽然發覺自己已墮進三個深淵;在深淵裡,他,將要永遠失去雪緣……
「是的。這五顆忘情是我在途中暗裡折返搜神宮找回來的,阿鐵,它們將會助你完全忘記這五年內曾發生的事,包括你曾喚作阿鐵,包括一一我……」
「不!我不要!緣,你為我犧牲了那麼多,我不要忘記你!」阿鐵聽至這裡再也按捺不住,他猝地緊緊的擁抱著雪緣,他不要失去她,也不要忘掉她;
然而同時之間,一種奇怪的感覺逐漸侵蝕他的腦海,他只感到自己像已開始記不起某些東西似的,人也變得昏昏的、輕飄飄的,難道……是忘情開始發作了?雪緣也緊緊的擁抱著他,雙手輕輕撫著他渾厚的背門,早已滿臉淚痕,她道:
「阿鐵,我……知道你如今的心很……痛苦,但……我就是要你忘記這些痛苦,請……
原諒我自作主張給你服下忘情;你可知道,若能撤底的忘掉我,你將會好過一些?」
說來說去,她那微未的心愿,還是希望他以後能開開心心的活下去,但她自己又如何?她將要又老又丑的永久苟全於世,永恆地、孤獨無助地忍受著思念阿鐵的痛苦……
阿鐵只感到身子越來越軟,人也愈來愈昏,腦海中的記憶更如江河缺堤,一直向前倒退,惟他仍拚命的、豁盡全力地想挽留腦海中一些關於她的記憶,可是……
雪緣又道:
「阿鐵,算了吧?這是……你和我的命運,別再抗拒忘情了!就讓它替你好好的忘掉我……」她這句話說得非常悲哀,兩行淚又如雨灑下!阿鐵牢牢的看著她,就像是最後一次,他仍在作最後的掙扎,他企圖極力保留她的樣子在腦海之中……
然而,他心中自知,他將要失敗了!他無所作為的拼盡全力緊抱雪緣,放聲狂叫:
「不!雪緣!我不要忘記你!我不許命運再把我倆分開!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連狂叫聲中,阿鐵終力歇倒下,完全昏厥過去;無論他多不願意忘記這個曾在冷雨中結他熱愛、生命的紅顏,他已無力反抗命運,他甚至已睜不開眼睛看她最後一眼!
雪緣凄然的輕撫著阿鐵的臉,想不到在她快要得到他的時候,她終於又失去了他!狂叫聲相信早已震動了整間屋子,兩條快絕的身影聞聲隨即破門而至,正是一一沈牧、神母!
神母乍見阿鐵倒在地上,早已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沈牧則迅速展身上前察看阿鐵,但見他已沉沉的昏了過去,毫無反應,當下回首問雪緣道:
「雪緣姑娘,阿鐵他……為何會這樣的?」
雪緣並沒回答,只是步至沈牧跟前,突如其來地。毫無徽兆地,「噗」的一聲!她竟然向沈牧重重下跪!沈牧一邊欲俯身扶她,一邊吃驚的道:
「雪緣姑娘,你……為何要向我……下跪?我沈牧……怎擔戴得起?」
雪緣愴然的看著他,一張粉靨己滿是淚痕,她哀求他:
「沈牧,在未把……適才的事告訴你前,希望你……能應承我,今生今世,千萬不要對阿鐵提起這五年來的事,更不要向他再提起我,我希望你也能假裝忘記我,只因……」
沈牧一愕,實在不明白她在說些甚麼,然而看著她一臉懇求之色,實在不忍心再看下去,他終於點了點頭。
那仲夏的艷陽,那徐徐在村口前進著的牛車,出奇地,構成一幅極端溫聲的圖畫。
可惜這幅圖畫一角,卻有一雙異常冰冷的眼睛剛剛在車上睜開,狠狠劃破了那種溫和恬逸的氣氛;這雙眼睛,是死神的眼睛,也是——步驚雲的眼睛!
就在翌日的黃昏,他終於蘇醒過來,四周仍然無缺,一片寧靜,神州並無大難發生,想必,雪緣與神母已把神石放回原位,制止了一場浩劫。
惟是蘇醒后的步驚雲,可還記得神州本要發生一場大難?可還記得自己曾喚作阿鐵?可還記得那個曾與他風雨同路。曾希望與他永遠廝守的薄命紅顏?
但見步驚雲依然身披一身鮮紅吉服、斜斜的躺在牛車上的禾草堆中,而一名男子卻在騎著牛,策著牛車前進。
「你醒過來了?」那男子緩緩回過頭來,步驚雲冷冷的盯著他,就連半根眉毛也沒跳動一下,他竟沒有太大反應。
「雲師兄,你……不認得我了?我是……沈牧……」不錯!這個策牛人正是沈牧,可是,步驚雲似乎仍不認識他,他只是漠然的道:
「沈牧只有十二歲,你,怎會是他?」
啊!沈牧陡地一怔,雪緣雖以忘情把步驚雲這五年的記憶盡洗,但難道……卻意外地使他五年前的記憶恢復?所以在步驚雲心中,沈牧的樣子,應該還是五年前的沈牧?
「雲師兄,你有所不知了,你知道嗎?你已失憶了五年……」但見步驚雲竟能奇迹地記起五年前的自己,沈牧遂雀躍的為步驚雲解釋,牛車一直前進,他一直說個不休,企圖令步驚雲明白他失憶的事,但卻避重就輕,並沒有提及雪緣等人,只因他昨夜已應承雪緣,為免步驚雲會記起她而痛苦,他不會對步驚雲說出全部事實。
步驚雲一直默默的聽,表情異常冰冷,就像在聽著一個三歲小童也不會信的謊話,阿鐵溫暖的笑臉已再沒在他面上出現,他,明顯又變回了真正的一一步驚雲!
然而,正當二人的牛車經過村口,經過六、七個剛剛買菜回家的老婦時,步驚雲雙目斗地放光,彷彿若有所思,他突然躍下牛車,沈牧一驚,也跟著跳下牛車。
步驚雲甫一著地,便立即回頭一望那群剛剛經過的老婦,他為何會這樣?沈牧也不由定神一看,只見老婦群中,依稀有兩條似曾相識的身影一一白一青……
啊!是她?是她?沈牧一愣,心想,難道……是雪緣與神母前來送行?但最難昨的,是步驚雲竟然回頭一看她們!他為何會回頭?難道……
難道在他那深不可測的腦海中,還殘留著一丁點兒對雪緣的思念?暗暗的,連他自己也不清楚明白,在記憶的某個死角,她的樣子仍在卑微的苟存,所以他才回頭?花兒雖已不香,但花曾擁有的絕世美麗,可會在死神的心頭,想了又想?
可是,沈牧始終無法求證,因為回復原狀的步驚雲又變得沉默寡言,飄忽無定:他的心,又變回一個謎,他絕不會向任何人透露他此刻曾閃過甚麼念頭,或是記憶!隔了半晌,步驚雲終於轉身,出奇地竟沒相問在這五年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沒深究自己為何會一身吉服,他棄牛車而不坐。就這樣披著那身鮮紅吉服,昂步離去。
「雲師兄,你要去哪?」沈牧追問。
「回天下會。」步驚雲冷淡回應。
啊!沈牧心想,他甫復記憶便趕回天下會,難道還怕被雄霸利用不夠?他有何目的?然而步驚雲已不再理會沈牧,他逞自愈走愈遠,與他曾經最愛的人愈離愈遠……
沈牧惟有緊跟其後,但他最後還是忍不住回了回頭,對著不遠的樹林迷舊的道:
「雪緣姑娘。神母,即使雲師兄已把你倆忘記,我沈牧一生……也不會忘記你們……」
「請你倆……好自珍重,再見……」
就在二人離去同時,兩條人影卻早已躲在不遠的樹林中,默默目送著一二人遠去。
這兩條身影一青一白,原來正是適才老婦群中的其中兩名老婦,她倆是誰?啊?
但見二人的容顏雖老,看來至少年逾古稀,惟依二人的輪廊推測,二人年輕的時候,准必是兩名斜泛目波、徽露笑渦、傾國傾城的美人胚子!又有椎會記得她倆曾風華絕代?又有誰會記得她倆曾遇上兩個異常精彩的男人——風雲?「他終於走了。」
「要走的人總是要走的,其實,你好不容易才找得一個如此鍾情不二的男人,卻限白白的放棄他,真是可惜……」
「我不得不這樣做,他不走……將更痛苦,我……不能太自私。」
「可是,他未必會是那種唯色是圖、膚淺無聊的男人,他絕不會嫌棄你。」
「可惜……我卻是一個膚淺的女人,連我自己也不能接受的容貌,我不想勉強他。」
「我總覺得,如果世上真有輪迴的話,也許,你前生一定是白素貞,而他,也許正是許仙;他今生此來,是為了還你前生的一場債……」
「所以債完了,他……也就走了?」
「他未必便是真的走了;可能,許久許久以後,他或會又因意外回復這五年來的記憶,說不定又再回到你的身邊。」
「我並沒有那樣樂觀,除非……那時候我亦想出如何把這張臉孔回復從前的容貌,但這可能已是……二百年後的事,這時候,他也已經……死了……」
「誰知道會不會有奇迹出現,不過目前還不要想大多,我們還有許多事要干呢!別忘記!我們必須把雷峰塔下的機關封死,以防會再有人奪得神石,還有,那萬名獸奴也等著我們助他們回複本性,好讓他們重返家園,一家團聚……」
「待一切結束以後;我倆便真正歸隱,不問江湖?」
「是的。難道你已忘了我曾一再說過,即使全天下的人已離開你,還有我會留在你的身邊?孩子,回去吧!就讓我們如今回去我們該回去的的地方。」
「不!請給我多一點的時間……」
「唉,你還要幹些甚麼?」
「我只是……還想再多看他一次,再看一次我永遠都會懷念的,阿鐵、驚雲,我最愛的驚雲。」
最後的一眼,她看著他漸漸縮小的背影終於消失於斜陽下,而她自己,也依依不捨的與另一個她,飄渺如仙地、冉冉煙沒於樹林內……
煙沒於西湖無邊的風月中無邊的傳奇中,在傳奇中思念他直至永恆,無限的永恆……
夜已漸深。
在無雙城內以東荒野上的一座「關聖廟」內,卻依然一片煙香迷漫。
想不到,無雙城內居然也一座「關聖廟」?無雙城眾倒真虔誠得很。
已是三更,廟內的廟祝想必早已在高床暖枕中尋夢去,廟祝既已就寢,在此無人的寂寥長夜,何以廟內竟會有煙?到底是誰為寂寞的關公上香?
可不會是……那些孤鬼野鬼?怎會呢?夫聖廟向來是最正氣凜然之地;若天地間真的有鬼神存在,那如今凜然在神龕上騎著赤免馬、手執青龍愜月刀的關公聖像,更應萬鬼莫敵,怎會惹來孤魂野鬼?惟是,在此萬籟無聲的夜,在此煙香瀰漫之間,儘管正氣如神龕上的武聖關公,此刻竟也在流露一股妖幻迷離……
就在一片死寂當中,倏地「隆」然一聲,廟外漆黑的長空赫然爆出一聲沉雷暴響!不消片刻,雨水宛如瀑布瀉下,整座「關聖廟」方圓百丈之內,登時盡陷於傾盆大雨之中。
「噗噗噗噗」!滂淪大雨之中,倏地有十條黑影閃電竄進「關聖廟」;瞧真一點,這十條黑影全是身披夜行動勁裝的大漢!這十人究竟是何方神聖?何以曾在無雙城勁衣夜行?十人甫一進廟,立即整理給雨水潑濕的衣衫,其中一名大漢己忍不住破口罵道:
「媽的!干我們探子這行每逢遇上風雨,真是倒足八輩子的霉!」
哦?原來他們是探子?那他們定是在探秘途中遇上大雨了?他們是那一門那一派的探子?另外一名大漢卻道:「別躁!我們的運氣似乎還未糟透,至少我們尋得這座古廟避雨,還算萬幸!」
其餘的探子也附和道:「不錯!待雨停了之後,我們再嘗試潛進無雙城的藏經閣,看看還有什麼關於無雙城的機密,會合雄幫主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