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六婆
藍黛滔滔不絕地說著綉品,崔凌霜只要不嫌煩,白芷才不管她說什麼。
紅櫻可不行,幾個貼身丫鬟中崔凌霜曾經最聽她的,如今怎能讓藍黛拔尖兒。
她道:「姑娘身上疼得很,你盡說這個好嗎?」
藍黛反問:「為什麼不好,無論說什麼姑娘都會疼。」
道理沒錯,也就藍黛會這樣理直氣壯的說出來。幾個丫鬟里,屬她最單純,心思都在綉品上,無論發生什麼都不影響她對刺繡的喜愛。
崔凌霜忽然說,「藍黛,入夜以後不能繡花,陽光刺眼的時候也不能繡花。」
「姑娘,這是為什麼啊?擔心我浪費燈油?」
崔凌霜沉默了,記得有那麼一段日子,她全靠藍黛的刺繡養活,後者為此生生熬壞了眼睛。
她岔開話題,道:「這兩個時段我得閑,你得來教我畫畫。」
刺繡到了一定境界,除了綉技好外,對繪畫和書法都要有所了解。
她記得藍黛喜歡去書房找畫稿臨摹……有次碰見衛柏,還對其說過,大師畫花講究用墨,綉娘繡花講究的卻是色彩過渡……
衛柏讓藍黛綉了幅《竹林小憩》,為了讓綉品和真圖一樣,藍黛將一根絲線拆分成十根,花了整整一年才綉完……憑藉這幅畫,宮中的衛嬪很快就成了衛妃。
想起這個,連帶著又想起一樁小事,衛美人有孕的事情應該瞞不住了吧!
藍黛聽說要教崔凌霜畫畫,小鳥一樣嘰嘰喳喳的人瞬間閉嘴。她母親不過是個綉娘,她哪有資格教自家姑娘畫畫……
「姑娘,我何曾學過畫畫,哪有資格教你?」
「以後畫課你都隨我去,夫子說什麼認真的聽,以後就可以教我了!」
藍黛點點頭,「這樣也好,省得姑娘從不用心聽課……」
老夫人剛用過午膳就讓鴛鴦出府找人。她順著平東街來回走了兩遍,才在長街盡頭找到老夫人給的地址。
破舊的門扉旁插著根竹竿,上面掛著塊布簾寫著「吳氏針灸」四個大字。
這就是老夫人要找的大夫?
鴛鴦愣是呆了好一會兒才輕輕敲了敲門,把老夫人交給她的一塊綉帕遞給了應門之人。
不多時,兩個身材高大的婦人一前一後走了出來。
打頭那位有張飽經風霜的臉,聽她自我介紹叫吳六婆,是吳氏針灸第六代傳人。跟在她身後,背著醫箱,脂粉厚的看不出年紀那位,是她的助手吳七婆。
吳六婆,吳七婆,這樣的名字讓鴛鴦恍惚覺得又回到了鄉下。家裡孩子太多,懶得取名,就按出生順序加性別隨便喊著。
好比她叫四丫,為了養活弟弟五郎,母親將她賣給了人牙子,輾轉幾次又進了崔氏。
為了照顧家人,她認真學習規矩,很快就得到了教管嬤嬤的喜歡。本以為能去主子屋裡伺候,分配那日卻被安排到了外院干粗使活計,直到被老夫人看中。
這麼多年過去了,幾個姐姐有生了孩子與娘家老死不相往來的,也有作妾被主母打死的,命運各自不同。
倒是幾個弟弟都成家娶親,至今還依靠她的月錢活著……
老夫人好似察覺到了二老爺駕車受傷一事另有蹊蹺,還有二姑娘跟變了個人似地。要不要把這些事兒告訴族長……拿到手的銀子夠弟弟蓋房,侄子娶親了嗎?
鴛鴦一晃神,吳六婆與七婆早已走在百米開外。她暗道:這兩鄉下婆子,不但人長得牛高馬大,腳程也快。真不知老祖宗打哪認識的。
她心裡雖怨,腳下卻不敢停,奮力地追趕著前面那兩人。待走回崔府,早已累的氣喘吁吁,杵著門扉站了一會兒,才有力氣進去伺候。
惠暖閣花廳,吳六婆席地而坐,打開的醫箱里放著很多木頭小人,她隨便拿起一個用銀針扎著玩。
老夫人用來招待他們的水果點心全都堆放在地上,只見她像孩子一樣,嘴裡塞滿零食,一雙黏糊糊的手抓著木頭小人就不放。
吳七婆坐在老夫人身旁,一雙大腳不甘被長裙遮住,大咧咧的露在外面,腳上穿的不是繡鞋而是厚底官靴。
老夫人對他的態度異常恭敬,說道:「族裡有些事情不方便自己動手,不得已勞煩公公跑一趟。」
吳七婆是太監,假扮女子是其掩人耳目的手段之一。
聽了老夫人的話,他像女子一樣摩挲著鴛鴦送來那條綉帕上的並蒂蓮花。說道:「夫人言重了,咱家一向恩怨分明,有什麼事請講。」
「我兒崔衍,年輕時行事孟浪傷了腿,徹底斷了仕途……原以為他能做個富貴閑人挺好,偏偏有人不願成全老婆子這點兒小心愿。」
老夫人聲音很輕,語速也很慢,聽著就像和吳公公在閑話家常,只是話里的內容句句關係著人命。
她拜託吳公公兩件事兒。
其一,查清崔衍包養的那個粉頭是否有孕,何時生產,以及僱主何人等等。
其二,盯緊青木。看看這人能力如何,有沒有資格留在崔凌霜身邊。
聽到崔凌霜的名字,吳公公摩挲綉帕的雙手忽然一頓,用尖細的嗓音問道:「二姑娘怎麼也卷了進來?」
老夫人扶額,並未對此解釋。岔開話題,道:「這孩子正跪在宗祠門口請罪,晚些時候還請六婆給她瞧瞧腿,以免落下病根。」
正在扎針玩的吳六婆聽到自己的名字,疑惑地看著吳公公。後者拿出同孩子說話的態度,柔聲道:「我們晚些時候要去給人治病。」
吳六婆聽到要給人治病就開始搖頭,皺巴巴的臉上露出一副恐懼的神情。
吳公公忍不住感嘆,「每次瞧見她就感人生無常,咱家只能救命,實在救不了運。」
吳六婆的父親是太醫,姓劉,不幸捲入宮闈醜事,慘遭滅口。
劉太醫對吳公公有救命之恩,為報答恩人,他救下劉太醫之女劉珍,並將其送至洛川,改名吳六婆。
吳六婆自幼隨父學習醫術,到了洛川依舊不忘行醫。吳公公給她留下不少銀錢,卻忘了告訴她人心險惡,很多病能治不能說,很多人無病要說有病!
某日,她接診一個病人,無心戳破了這家人的陰私。事後沒收到診金不說,還被這家人污衊為庸醫。
特殊身份之故,她不敢與這家人爭吵對質,息事寧人的態度反而讓她成了被敲詐對象。
這家人像索命鬼般日復一日的勒索敲詐,侮辱謾罵,漸漸逼瘋了想要安穩度日的吳六婆。
她身上沒錢,又不敢行醫,最終被逼上山林,自生自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