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通惠河畔
陳瑞瑜縱馬馳騁了約莫二三里,才漸漸放緩,對於騎馬,他已完全熟悉了。
這副身子......似乎隱著許多不為人知的事。適才的書寫、此時的馬術,只要經過一次,陳瑞瑜便記起一件,且是不帶絲毫生澀的熟悉。看來,這份丟失的記憶,要經過無數次這樣的「啟發」,才能恢復。這算是穿越的「後遺症」么?還是那腦傷的結果?
想起那傷,陳瑞瑜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按何六兒的說法,自己那時真是命懸一線,可這不到十日,自己便恢復如初,難道這算是一件「額外好處」?陳瑞瑜搖搖頭,就算是,這也不能算什麼依仗。腦後那傷,讓陳瑞瑜明白,這身子還是肉身,傷損了,一樣會丟掉性命,沒把握的猜測,可是及其危險的。
眼下,要往何處去?
陳瑞瑜抬眼望著前方,輕抽了一鞭,縱馬上了一道小山,站在山頂遙望。
前面不到二里遠,便是一道河流,想必便是通惠河了,河上已有了船隻行駛,雖還不多,卻有了幾分忙碌之意。
看到這裡,陳瑞瑜猛然一驚,忙定下心神,細細盤算。
這再往前,可就要遇上不少人了,自己再這麼冒冒失失的闖過去,難說是不是還有何六兒這般「好說」的人。當初腦後一棍將自己打下船頭的人,想來是真想要自己的命。自己如今連身世還不知曉,萬一遇到認識自己的人......尤其是仇人,自己還懵然不知,豈不是死得不明不白的?
陳瑞瑜回頭瞧了瞧何氏田莊的方向,也不確定離開何氏田莊到底是好是壞。當時的直覺,倒現在依舊未消。可論起來,死賴在何氏田莊,想必吃穿是不愁的,可是,萬一何家起疑,只需一張帖子便能將自己送入官府大牢,一樣是任人宰割的份兒。
天啟四年......適才何六兒引路,陳瑞瑜旁敲側擊的問出了些消息,何六兒心有所屬,倒絲毫不查。陳瑞瑜倒是記得一些史籍記載,這幾年,正是朝堂上紛亂如麻的時候,那何家,也不知站在哪一方。自己一個沒有身份的人,站在屋檐下難說會被哪片瓦殃及。看來,離開何家沒錯,自己的路,還是握在自己手裡的好。
想起何六兒,陳瑞瑜略展笑意。伸手取過何六兒送的包裹,就在馬上打開來看,見裡面是一套衣衫,一雙鞋,兩錠大塊的銀子,還有一些碎銀。陳瑞瑜放在手裡掂了掂,下意識的估算有二十兩。衣服里卻還裹著一把短刃,拔出一瞧,還算鋒利。這算什麼?防身么?陳瑞瑜沒有多想,見包裹里還有一個小包,翻開來看,見是一張紙,展開一瞧,上面正中便是兩個印刷大字:「路引」。這何六兒還當真有趣,日後,倒要好生報答一番。
這些......難道便是出門之人必備之物么?
陳瑞瑜不由自主的想,這一番準備,可真是有心到了極細處,那何六兒當真這麼好說話?還是另有人安排的?
何家老爺既然身在經歷司,何家的人弄張路引倒也不費事,倒是眼下自己不算沒了身份。這......可真是什麼都想到了,他就那麼想自己離開?
陳瑞瑜有些沒了把握,這看似簡單的背後,似乎總有些不簡單的緣由。
罷了,至少眼下自己有銀子,有路引,就算住到客棧里,也可名正言順的走進去,除非......那仇人也在尋自己。
這可就無法捉摸了,自己又不知什麼人是仇人,如何防範,難道躲起來不見人?
陳瑞瑜有些費神,腦後那傷可是實實在在的,要自己命的人也確實存在。想了一陣子,陳瑞瑜才暫時拋開這個念頭,畢竟重傷加上墜河,那人......或是那些人總該認為自己死定了吧?眼下,就算是安慰,這也算是唯一的藉口。
想清楚這些,陳瑞瑜打算先到那日自己上岸的地方瞧瞧,或許能尋到些什麼。然後再尋家客棧住下,這二十兩銀子,總能讓自己渡過一些時日,到那時若自己還想不起來身世,也有時間好生謀食。
陳瑞瑜瞧清楚道路,便打馬下山。
行至山腰處樹林外,見道旁有一處矮崖,並不算高,不過兩三丈,崖頂這段路也僅十幾丈遠,陳瑞瑜心裡有事,僅稍稍減慢,就在樹林邊行過。
哪想剛走過一半,忽聽身後「哎呀」一聲,扭頭一瞧,便見一個人影翻滾著滾下崖去,轉眼間就躺在崖底亂石堆里,連聲哭喊:「哎呦......救命,救命啊,我的腿斷了......救命啊」
陳瑞瑜稍稍一怔,忙勒住馬匹,心想該不會是自己撞了人吧?可適才並未察覺啊?
不待陳瑞瑜多想,崖底那人叫的聲音更加凄慘,那腿下眼瞧著便流出大片鮮血,緊接著,那人的叫聲一聲比一聲低,似乎便痛得沒了力氣。
這多少勾起了陳瑞瑜傷痛時的感覺,陳瑞瑜忙跳下馬來,一邊叫著:「等著啊,我這就下來!」一邊尋條路下崖。
幾丈高自然不能一躍而下,這剛剛下到一半,尋了塊落腳處還沒站穩,就聽得崖頂一聲呼哨,緊接著便是一陣馬蹄聲,越來越遠。
陳瑞瑜一愣,眨了幾下眼,才覺察出不對,向上望卻看不到什麼,再向崖底看去,哪兒還有什麼人影,亂石堆里只留下一灘血色。
從陳瑞瑜下馬,倒眼下不過片刻的功夫,不用看,那馬定然被人盜走了。顯然,這兩人早就瞧上了自己,這一上一下配合的相當熟練。他們就吃准了自己一定會下馬救人?又是在哪兒盯上自己的?難道適才自己翻看包裹被人瞧見了?
陳瑞瑜實在不知居然能遇到這等事情。
陳瑞瑜已經苦哭笑不得,這個世道......適才還想著要萬事小心,這轉眼便就......自己一來便被人謀害,可偏偏便有人救下一命,這才得了好處出門,轉眼又是兩手空空......
到此時,陳瑞瑜才知道何六兒為何要在包裹里送上一把短刃,這旅途中果然兇險的緊。陳瑞瑜站在半途中怔了好一會兒,到底忍住沒有生氣。怎麼說,這僅是謀財,沒遇到害命的,不然,僅憑適才自己的應對,這命,可就又丟了。眼下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兒,怕是沒人來救了吧?
陳瑞瑜下定心思,今後定要事事仔細,斷然不能再出這樣的「窩囊」事,適才居然連那人相貌都沒看清。這下除了一身衣衫,身無一物,相比下來,便是身上沒傷。這般想來,陳瑞瑜似乎覺得好受了些,起身再上到正途,拍拍身上塵土,沿著事先瞧好的方向,向河畔行去。
餘下這一里多路,平平無奇,陳瑞瑜就是想遇到些什麼人、事,也沒落到實處。倒是邊走邊想,此時最大的弊處,是未將自己看作這個時代的人,總有些看客的心思隱著,這才是疏忽的根源。
按說這連番磨難,也該夠了吧?難不成要一直這般「磨」下去?此時風輕雲淡,倒是難得的好天氣,陳瑞瑜仰頭望了許久,心思自此有些不同。
近午時,陳瑞瑜終於再次來到通惠河畔,何六兒指的路並沒錯,一到岸邊,一眼便瞧見那幾座草棚。
陳瑞瑜小心翼翼隱在一株老松之後,暗暗觀察了許久。那幾座草棚里的人都是尋常打扮,顯然都是窮苦人家,此時正圍著火堆煮食。陳瑞瑜記得上岸時自己就是沖著草棚去的,可這幾個草棚與何家有何關聯?難不成是何家的下人?
再瞧了會兒,陳瑞瑜搖了搖頭,自己一時還想不出什麼。草棚自然是沒有記錯,自己由何家出來也是事實,但眼前這些人,穿著、面色可沒有在何家田莊里見到的下人好,只是就此也無法斷定與何家無關?
聞到風裡傳來些許香味兒,陳瑞瑜忽覺有些餓了,這才記起,在何家可是沒有吃東西便走了,眼下又到哪裡去尋吃食?左右尋思,陳瑞瑜忽覺,此時與在何家田莊又是不同,這麼小心謹慎,可就不合適了。心下一定,便起身向草棚走去。
尋著依稀的記憶,陳瑞瑜很快確定自己當初爬上岸的地方,連帶著最近的那間草棚也認準了。當然,這間草棚已經重新搭起。
陳瑞瑜稍稍猶豫,但還是一步步緩緩走近。
幾間草棚邊的人,早已瞧見陳瑞瑜,只是一時並未認出這便是當初那奄奄一息的少年,瞧著陳瑞瑜一身的穿著打扮,只是冷眼瞧著,並不搭言。此時見陳瑞瑜靠近,才紛紛站起身來,但仍未開口詢問。
青兒低頭走出草棚,一抬頭正與陳瑞瑜照面,面上一驚,隨即一喜,叫道:
「是你,陳公子......你怎地來了?」
聽到青兒說話,九叔公與劉恩也走出草棚,瞧見陳瑞瑜也是有些吃驚。
陳瑞瑜當然也是一驚,雖說猜測這草棚的人與何家有些關聯,卻不防青兒一口便叫出名字來。
「姑娘,你......認得我?」霎時間,陳瑞瑜還以為這位姑娘認識以往的自己。
青兒一怔,隨即記起這位陳公子可還不知道自己,一時不知怎麼解釋,只楞在那裡。
那劉恩卻冷冷的說道:「我們哪兒能認識你這樣的公子?你還是走吧,沒得讓人瞧見憋氣。青兒,回屋去。這些大戶人家的,沒得可說的。」
陳瑞瑜愣住,這話可怎麼說?
青兒瞧了瞧劉恩,又扭頭看了看陳瑞瑜,似乎有些為難,身子卻是站著未動。
九叔公似乎也有些不快,重重地「哼」了一聲,卻沒開口。
陳瑞瑜心裡飛快的琢磨了下,覺得還是自己說清楚些好。眼前自然是絲毫沒有料到的,可自己眼下還能去哪兒?要說相關的人、事,怕是也只有眼前這些人了。自己都走到這裡了,難道還要一頭霧水的離開?
陳瑞瑜瞧了瞧青兒,最終還是雙手抱拳行禮,開口道:「是青兒姑娘吧?這幾日我因傷昏睡不醒,今晨方才醒來,此是由何家田莊而來。我只記得最初是在這岸邊草棚邊上,就是這間......屋子,其餘的是一概不知。倘若青兒姑娘曉得詳情,還請示下。」
說罷,陳瑞瑜又對著九叔公、劉恩行禮,又轉身對著其餘眾人行禮。
瞧見陳瑞瑜如此,又是這樣一番說辭,九叔公、劉恩的面色稍稍好轉。
「你怎地不在何家田莊養傷?來此作甚?」劉恩問道,語氣依舊有些不善。
陳瑞瑜聽這口氣,覺得這些人似與何家的人有些糾葛,斟酌了下,便道:
「在下傷已好了,自然便要離去。」
「那何家就讓你這麼走了?」劉恩譏諷道:「那何家小姐讓你許了什麼好處報恩?還是要你著何家消災解難?」
陳瑞瑜心裡納悶,不曉得何家的人如何得罪了劉恩,讓他這般譏諷。
「這位大哥,在下並未見過何家小姐,何家田莊里只識得管家何六兒,就是他送我離庄的。」
「你沒見何家七小姐?」青兒似乎有些驚奇。
「並未見到。」陳瑞瑜想了想,便就直說:「今日醒來,那管家何六兒便說,何家七小姐即將出嫁,我這一外人在莊子里住著不妥,怕是有損何家七小姐閨譽,故此離去。」
「哦?」劉恩盯著陳瑞瑜,似乎是想看出是否說得真話,不過,面色卻善了不少。
「你果真是今日才醒來的?」青兒問道。
「在下並無虛言。」
青兒猶豫了一下,又問:「那何六兒,可曾說了什麼沒有?」
「除了適才所說,並未提及其它。」陳瑞瑜瞧了青兒一眼,又道:「在下記得這間屋子,不知幾位......與何家.....」
「何家是何家,我們是我們,各不相干!」劉恩粗聲粗氣的說道。
陳瑞瑜瞧了劉恩一眼,心裡琢磨了下,乾脆將心裡疑問直接問出:「在下記得最初是在這屋子邊上,醒來便身處何家田莊,這其中過程,卻不知詳情,還請幾位示下。」
說罷,又是一禮。
青兒扭頭說道:「叔公,陳公子他......怕是不曉得。」
「嗯,」九叔公也信了,道:「唉,這話原本不該說。那日你在這棚子邊上,凍得半死,我們幾個將你抬進屋裡,卻是沒錢抓藥,便對何家的人說了,他們便將你接了去。」
陳瑞瑜聽的明白,當即鄭重行禮,道:「原來幾位也是恩人,在下多謝救命之恩。」
說個「也」字,倒也公道。九叔公等幾人也聽得明白,倒是對陳瑞瑜多了分好感。
「在下此時身無分文,幾位救命之恩,來日必將厚報。」
陳瑞瑜這話,多少有些場面話的意思,可事實的確如此,要說做作,陳瑞瑜也只有認了。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九叔公搖頭說道。最初抬回陳瑞瑜,這幾人也的確沒想要什麼回報。
那劉恩瞅著陳瑞瑜,卻有些奇怪的問道:「身無分文?倒不說圖你幾分銀子的謝,你可是大戶人家子弟?」
陳瑞瑜心想,這又來了,不知日後還要重複幾回?
「說來慚愧,這次傷的有些古怪,醒來之後,只記得姓名、年歲,其餘一概記不起來。」
「哦?有這事?」
「並無虛言。」陳瑞瑜連聲說道:「這家在何處,家中何人,真是想不起來。」
「陳公子,你這傷......"青兒問道。
「多謝姑娘關切。傷是好了,只是腦子裡有些模糊,實在記得不多。」
幾人相互看了一陣,那劉恩道:「我說你怎地又來了呢?這傷好了不回家去,跑這裡作甚。」
「叔公,還是請陳公子進去坐吧。」青兒道。
「也是,也是,這草棚里髒亂,還請公子見諒。」九叔公道。
「不敢,不敢,」陳瑞瑜忙道:「晚輩姓陳,名瑞瑜,剛滿十七,還請叔公直呼名字便是。這公子之稱,實不敢當。晚輩此時......實是一個無家之人。」
這話說得,可就有些可憐了。
幾人將陳瑞瑜讓進屋裡坐下,這才閑談起來。
「這麼說......」劉恩道:「你這如何傷的,也是不知了?」
「正是。」
「這......有何打算?」
青兒聽到劉恩問道這話,不由自主的看向陳瑞瑜。
陳瑞瑜苦笑了下,道:「還能有何打算?只求有個容身之所,這身上還有些力氣,請叔公、劉大哥指點,這何處能尋個賣力氣的地兒。」
「賣力氣?就憑你?」劉恩笑了,滿臉的不可思議。
青兒也有些詫異,陳瑞瑜能說出這樣的話,可完全不是什麼大家子弟的口氣。
直到此時,陳瑞瑜還能有別處可去?
陳瑞瑜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這身打扮可與這些草棚格格不入,既然要在此地容身......隨即站起身來,利索的脫掉長衫,胡亂疊在一起,道:「劉大哥,這衣衫還是何六兒給的,還請尋個地方當了,換幾個錢是幾個錢,好歹也能換些米。」
說罷,轉身又對九叔公說道:「叔公,晚輩無處容身,還請叔公容晚輩在此暫住幾日。」
「陳公子......」九叔公真真是詫異了。
「叔公,萬萬莫再提什麼公子,就當晚輩是個無家可歸之人,還望收留。」
九叔公一家三口楞了半響,才算接受這個事實,面前這個少年,還真是個無家可歸之人。不過,青兒心裡倒有幾分高興,陳瑞瑜脫去何家給的衣衫,雖不符以往的印象,卻是有些與何家斷絕關係之意,這多少對了心思。
「唉......還真是天意啊。」九叔公長嘆一氣,陳瑞瑜自此算是留了下來。
回頭去尋何家田莊,真若拉下臉來,怕也算是個法子,但直覺告訴他,那何家田莊,可遠不如這裡的棚屋穩當。何家身在官府,那力量陳瑞瑜還未曾接觸,但顯然不是陳瑞瑜一人所能面對的,以陳瑞瑜此時的狀態,還不敢保證自己不露出絲毫破綻。相比之下,與九叔公等人住在一起,陳瑞瑜反倒覺得心安。至少,陳瑞瑜面對的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隱藏在背後的勢力。不知怎麼,陳瑞瑜心裡一直隱隱存在著某種畏懼。
當然,目前走到這一步,可並非陳瑞瑜算定的結果。有道是「峰迴路轉、柳暗花明」,這一步步走下來,有驚無險,倒該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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