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山海關前
次日拔營,毫不張揚。
昨夜陳瑞瑜一番闡述,各哨大小軍官回營時,免不了私下裡再議,憧憬「前程」之餘,也更清楚的意識到,那位少年大人,是未來諸事的重中之重。或者說,這幫「有所求」的彪悍之士用性命去拼出的結果,是仍如以往那些死得無聲無息的「炮灰」一般,還是憑著一身祖傳武藝、心智一展所長以至「建功立業」、「光宗耀祖」......同樣是拚命,兩種結局卻猶如天地之別。而那少年大人,便是唯一的橋樑。
這些「篩選」出來的軍官們,已完全失去了對餉銀的興趣。他們要兵、要戰馬、要鎧甲、兵器,要能完全聽從自己指揮的下屬。祖上傳下的或多或少的「帶兵心得」,即使是一個隊長,也在下屬中用了心思,挑選心腹,哪些兵可為選鋒,哪些兵需要引領,而哪些兵需要在屁股上猛踢兩腳才能規矩......日後擴軍時,這些人將會是自己的屬官。
陳瑞瑜的命令,沒有一人置疑、拖延。
所有的兵器、甲杖、器械,全都包裹的嚴嚴實實,官兵們都換回尋常衣衫,只保留了當初那百多套錦衣衛飛魚服。陳瑞瑜以及鐵鎚、鐵杵帶領的百多人自然是飛魚服、綉春刀、懸腰牌的標準皇家親軍錦衣衛打扮。
這多少讓潘承林潘千戶、徐維宗等人略感不適,這不論身形、相貌,還是精神氣勢,陳瑞瑜那一隊錦衣衛無疑光鮮的令人嫉妒。
偃旗息鼓,使這隊伍看起來,儼然是運送某些神秘物事的馱隊。所見之人唯一的疑惑,是錦衣衛太多了,怕是憑生所見第一次。自然,沒人會想到錦衣衛是去敵我交界處「冒險」的。
潘承林潘千戶帶著下屬走在頭裡,陳瑞瑜帶隊隨後尾隨。這到了山海關,所需手續自有潘千戶辦理,迄今為止,陳瑞瑜手裡沒有一字朝廷公文。
若非騾馬上馱著的眾多軍需,陳瑞瑜也幾乎難以全信,這一切都是真的。或許,這是魏公公的一種防備?
事實上,陳瑞瑜所為,都是打著朝廷的名義,可謂「拿著雞毛做令箭」......對「錦記」的那些總管,憑的是一身錦衣衛皮,對屬下這幫漢子們,憑的是對朝廷的估測,說到底,手裡始終沒有半點落到實處的東西。那名兒,終是虛幻。
而魏公公也來這麼一手,陳瑞瑜嘗了,味道可別有滋味。
山海關十里處,驛道上已是絡繹不絕的模樣,大隊的騎隊、步隊,大群的騾馬商隊,以及官差、信使等等,極為熱鬧,那道上的浮塵似乎就沒落下的時候。
道路兩旁的曠野處,一座座軍營緊挨著排出很遠,一直到遠處的山腰處,也仍能看見飄展的旌旗,隱隱還能聽到號角聲。一眾官兵都有些興奮,雖隊形不亂,卻都張望著遠方。當然,這想得怕都是將來自己的人馬。
陳瑞瑜也不例外,甚至眼前的景象令其更加充實了將來所要達到的目標。他自然從未帶過兵,更從未見識過眾多軍營並立的景象,那呼吸......也有些緊了。
這有多少兵馬?
四、五百人,便是占諾大的一片地,這怕是有數萬之眾?
按著督師孫承宗孫大人的方略,平遼總兵官、加右都督銜馬世龍率四萬五千兵馬駐守山海關。這位年紀三十來歲的**總兵,以武舉出身,早年任宣府(今河北宣化)游擊,天啟二年任永平(今河北盧龍)副總兵,歷官都督僉事、三屯營(今河北遷西西北)總兵官,直至遇到督師孫承宗孫大人的賞識,駐紮山海關,統領關前關外人馬,可謂一路極順。
想到這些,陳瑞瑜隱隱覺得,這馬世龍不知與孫承宗是何關係,不然,這位三十歲便是總兵官的馬世龍,運氣實在太好。
山海關近了,那高聳的城牆、兩側延伸出去的邊牆,城門前築有瓮城,樓上有巍峨的城樓,給人以尤其凝重之感,愈是近前,愈能感受到重兵駐守的氣氛。
不過,陳瑞瑜僅是抬頭瞟了眼,卻在心裡算了本細賬。
這四萬五千人馬,按大明朝此時的慣例,每兵月支米五斗,一年六石,全軍便需二十七萬石米;馬料月支一石二斗,就算二萬匹馬,一年便是二十八萬八千石豆料。這些僅是輸送,便需極大的人力、騾馬,且不說米、豆要何處收集。月餉一兩五,每年十八兩,全軍需八十一萬兩......
陳瑞瑜搖了搖頭,這個數目,自己是想都不要想。這還僅是關前兵馬的半數。也唯有大明朝,才能拿出如許的錢財、物力。若以此為目標,怕是極難。
除非,自己這支人馬在廣寧一帶顯出足夠的實力,讓朝廷的重心偏移。
隊伍停在路旁,潘千戶在前面與城門處戍守軍士辦理文書、路引等手續。
二百多名錦衣衛出現,自然引起守城官兵的注目,紛紛露出頭來,好奇的打量著。那城門守官尤其仔細,卻又不敢得罪,拿著潘千戶遞過來的兵部引文等恭敬而仔細的看著,並打發人去給上官報信。
這番細緻,陳瑞瑜瞧了,也沒覺得什麼不妥,甚至覺得山海關處的官兵還算不錯。但一瞥之間,卻心生疑慮。
隊伍停在路旁,並未阻止大道上進進出出的人流、車隊。陳瑞瑜一瞧之下,卻發覺那些明顯是商隊、並無官差押解的馱隊,只給戍守城門的官兵出示了一張路引,便很快放行,甚至沒有盤查商貨。
細細一想,回頭招手叫過張浩平,低聲問:「這山海關,你祖父說的,如何過關的?」
「大人,」張浩平也壓低聲音,明顯有些緊張,不知何故陳瑞瑜要低問,道:「祖父說,有路引即可。」
「不是說朝廷封關了么?」陳瑞瑜不解。
「小的不知。」張浩平大著膽子抬頭看了看陳瑞瑜,道:「原來的馱隊,都是一紙路引便過去了。」
陳瑞瑜皺眉,這似乎與自己想的不同。若是商隊這般容易便過去了,自然回來也易,那還防的什麼姦細?
抬頭看著前面潘千戶還未辦妥的樣子,陳瑞瑜一提馬韁,便向前行去。身後的鐵鎚、鐵杵緊緊跟上,那張浩平猶豫了下,停在原地未動。
來到潘千戶、徐維宗面前,見二人正與那守門官說笑。陳瑞瑜劈頭便問:「怎麼?有何不妥?」
那守門官許是個百戶模樣的,見這位少年錦衣衛一副飛揚跋扈的氣度,便搶著笑道:「不是。各位來的人多,這城裡能住下的地兒卻不多,各位遠道而來,總不能還住在城外不是?下官已叫人去稟明總兵大人,給各位尋個方便的住處。還請各位再等等,再等等。」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這麼巴結著,看潘千戶那臉笑的,估計很久沒經歷過這等「奉承」了,這等著也沒什麼。
「是馬世龍馬總兵?」陳瑞瑜話說得毫無客氣。
那守門官心裡有氣,覺得這錦衣衛也太過分了,連馬總兵也不放在眼裡?這可不是京城,是山海關。不過,心裡這麼想,那臉倒還是笑著。
「這位......」守門官一時不知如何稱呼,這位的模樣,怕是哪家勛貴的子弟吧?「說的沒錯,正是馬總兵。」
「這點事兒也要馬總兵下令?」陳瑞瑜直盯著對方問道。
「這......」守門官口吃了。
山海關既然是京畿屏障,守兵駐紮,按著大明朝的規矩,可不是什麼馬總兵說了算的。馬世龍有孫大人依仗,管的也僅是軍伍,守城、練兵等自然是在許可權之內,不過,這錦衣衛辦差,可不是軍伍系統內的事兒,按說就不關馬世龍的事兒。
山海關里,如今的衙門可不少。什麼兵備道、巡撫、總督、經略衙門等等,有一大幫子文官把持著,那馬世龍除了軍營之外,還真沒多少可用的地方。大明朝的總兵,只有帶兵上陣的份兒,其餘什麼軍需、給養、兵馬調撥,哪一個環節也都是文官說了算。當然,較為低級的官職權力,文官也不屑去涉及。
那潘千戶雖然沒給陳瑞瑜看過兵部行文都寫得什麼,但既然要陳瑞瑜等人暗中行事,暫不張揚,那文書里必然不會說,陳瑞瑜等人是來殺敵搶功勞的。如此,錦衣衛來做的,必然與軍務不會直接相連,頂多是并行。
潘千戶怕是被人一巴結,可就忘了錦衣衛的威風。
那守門官也不是傻子,見陳瑞瑜這麼一問,可就立即猜測這位少年必定來頭不小,沒準真是為那事兒來的。雖然潘千戶給的文書上寫明的僅是刺探軍情等差事,與他報給馬總兵的完全不相干,但錦衣衛來拿把柄還是有可能的。
瞧著城門外來了二百多號錦衣衛,這回的動靜可不小啊。
「這位小爺,」守門官幾乎認定這少年是哪位侯爵、伯爵的子侄,笑道:「是這麼回事,適才這位千總爺說您們來了六百來號人,這一般的院子也住不下,小的尋思馬總兵那邊能調出幾處營房,您們住著也方便不是?」
山海關里駐有重兵,自然有適合兵馬居住的營房。這六百號人若真在城裡住客棧什麼的,怕是還真不易尋到能住到一塊兒的。
陳瑞瑜倒沒繼續問下去,轉眼看了看身邊仍然同行著的馱隊,問道:「倒不想這商隊也能有這麼多,我在京城裡,還以為都封了關,不得出入呢。」
這語氣可就緩和多了,甚至流露出世家大族子弟的消息廣泛而又不知細處的模樣。
「哦,原先是封了的。」那守門官巴結著,道:「是孫大人下令許商隊通關,說是寧遠至關前這片地兒,沒了商貨流通,便不好屯田積糧。」
這倒還有道理。大明關內的商貨,自然要比眼下遼西多得多,孫大人要在關前屯田、招徠遼民,沒有商貨可是不行。
「有多久了?」陳瑞瑜看似隨口一問。
那守門官似乎有些警覺,想了想,道:「該是孫大人來關上有半年的事。下官在這兒也沒多久,許是記得不清楚。」
陳瑞瑜覺察到了,盯著了他一眼,漫不經心的問道:「哦?原先在哪個營里?」
「三屯營。」
「那便是跟著馬總兵一起來的了?」
馬世龍上任之前,便在三屯營里任副總兵。
那守門官連著眨眼,不知在想著什麼,竟然忘了回話。
陳瑞瑜立時覺得這守門官有問題,想了想,又看了看這站在城門前諾大一群錦衣衛,似乎明白了點什麼,笑道:「莫想歪了,這回的差事都在公文里寫著呢。」
潘千戶一直在聽二人對話,聽了這句,才緩過神來,好奇地看了看陳瑞瑜,又去看那位守門官。
「是,是,各位辛苦。這兒比不得京城,各位若缺什麼,儘管提,下官多少能幫些小忙。」
潘千戶似乎覺得,這位守門官怎麼比適才還要熱乎?那陳瑞瑜為何到哪兒都能有這份人緣?
就在此時,一騎飛奔而來,在城門處下馬,卻是一位三十來歲的武官,雖帶著笑,卻藏著幾分警覺之意。
「在下選鋒營千總王瑜,各位請隨我來。」
聽到「千總王瑜」幾字,陳瑞瑜一怔,旋即看去,那人卻扭頭走在前頭,沒有半點要寒暄的意思。
此人豈不正是閻應元所提、在山海關與自己接洽米糧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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