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寧遠主官
由山海關至寧遠的二百里地,是一條平坦的長廊,寬約十至三十里不等,左側遠望是連綿不絕的群山,右邊不遠處便是海,咸濕的海風毫無遮掩的吹起路上的塵沙,徑直往山裡飄去。
陳瑞瑜這一支人馬走的是驛道,依舊是偃旗息鼓、毫不張揚。
驛道上車水馬龍,軍民混雜,絲毫不遜山海關前那般熱鬧景象。
建奴不戰而下廣寧鎮之後,在大小凌河一帶便就止步,並未深入直抵關前。若說山海關外大明軍鎮因建奴而受到影響,在山海關至寧遠這一段,完全是潰兵所致。當初急匆匆逃命的潰兵與百姓,雖是狼狽不堪,卻對驛站、堡寨沒有破壞,就說這驛道上的四處驛站:高嶺驛、沙河驛、東關驛、曹庄驛,依舊完好無損,當然,這份熱鬧,則是孫大人的功勞。
修城築堡,所需磚瓦、木料以及民夫、騾馬等等,足以讓驛道上絡繹不絕。
按孫大人的策略,還有安撫遼民、屯田墾荒之舉,這百姓所需,無論是針頭線腦,還是農具、種子,無疑仍需由關內輸入。這本是遼東常見的情形,卻因遼東戰事,讓人誤以為遼東僅剩之地的遼西走廊,是一片軍營密布、處處荒蕪的所在。
顯然,呈現在陳瑞瑜等人面前的,並非如此,就連秦振武、楊一志、趙天寶等人,也因許久未歸,略感驚詫。
瞧著左側遠處山頂逶迤的邊牆,座座墩台、烽燧,似乎仍舊是原來模樣,那相隔數十里的堡寨上,翻卷的旌旗插滿了牆頭,顯然也都有人馬進駐......這一切,與當初的遼東是何等的相似。
有那麼一刻,就連陳瑞瑜都產生了些許錯覺,似乎那些戰事,都僅是傳聞而已。
孫承宗經略遼東,僅山海關至寧遠這一段,還算是有所為的。
當然,陳瑞瑜也就明白了山海關處為何得以輕易進出。
雖走的是驛道,陳瑞瑜卻並未帶隊急奔,甚至在遇到小隊明軍巡弋騎兵時,還主動避讓,乘便打量著那些騎兵們的裝備、士氣,卻並未得出什麼結論。瞧上去並不乏驍勇之輩,器械、甲杖也還不錯,只是......不說話,陳瑞瑜也辯不出是來自關內各鎮調戍的兵,還是遼西本地新訓之軍。
想必孫大人、馬世龍已將各地調戍的兵馬與新招募之兵重新整肅過,也就是後來所謂的關寧兵馬。
至於戰力......陳瑞瑜搖搖頭,若按歷史記載,所謂的關寧鐵騎,除了一個名聲,依舊沒有可稱道之處。倒是讓陳瑞瑜刻意留心的,是那些兵與自己屬下這五百騎兵一樣,身形高大,這便是北地的特色了。記憶里,江南一帶,似乎要遜色不少。
二百里的驛道,陳瑞瑜帶隊卻走了兩天一夜。夜裡也未在驛站歇息,也未進入任何一座堡寨,而是仍然選擇一處山腳紮營。
沿途所經關卡,自有人料理。
兩名派駐寧遠的錦衣衛,手裡的文書、印信,正好用上,日後,自然也是要常做的。
這兩人還有個任務,便是「關照」秀才郭肇基,一路上是形影不離。那郭肇基倒也老實,一路上也不開口,只管跟著大隊。
王寶在山海關與千總王瑜喝了幾頓酒,便快馬加鞭一路飛感,倒也正好,遠遠望見寧遠城城門時,正好歸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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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遠城新築,正好在遼西走廊的狹處,山海之間不過十里,正是扼守關鍵。
陳瑞瑜駐馬遠眺,身後五百騎兵也都靜靜的勒馬站定,秦振武等人紛紛上前,在陳瑞瑜身旁聚攏。
「看著比以往堅實些了。」秦振武道。
「有三丈多高吧?」楊一志眯著眼瞧著,道:「比以往要高出不少。」
趙天寶卻有些漫不經心,略微瞧了瞧,便轉向陳瑞瑜,道:「大人,咱們要進城?」
「不,」陳瑞瑜道:「你們帶隊再往前走十里紮營。我帶幾人去就是,待我出城便就拔營。」
寧遠城四周,並未看見游騎,除了城門處有進出的馱隊,城外真看不見有明軍紮營。這大概就是築城的目的,主一個「守」字。
此處已算是大明朝的最前沿,孫大人、袁崇煥尚未打算再往前「收復」失地,真要做,也是打明年開始,陳瑞瑜實際上就是趕在孫大人前面行事。
按著歷史記載,此時寧遠城中,不僅有袁崇煥,還有滿桂、祖大壽等頗有名氣的明軍武官,陳瑞瑜自然是想見一見的,不過,這些兵馬可不能進城。袁崇煥的脾氣,那是一言不合便可殺人的,尤其是殺軍中武將,想來後面連毛文龍都敢殺,可見其膽子有多大,脾氣又有多大。對這麼個人,還是小心點好。
當然,陳瑞瑜如今是錦衣衛身份,就不算他自己,不是還有兩個真錦衣衛么?何況文書、印信一應俱全,袁崇煥倒不至於找麻煩,這次來辦的事,也與袁崇煥沒有衝突。
當下陳瑞瑜帶著兩名錦衣衛,加上王寶,四騎進城,秦振武等人則帶領大隊人馬繞城而過。為避免遇上麻煩,陳瑞瑜早已給秦振武等人備好了文書,不僅有來自錦衣衛的,還有千總王瑜從馬世龍處弄到的文書。
陳瑞瑜等四人來到城下,守門官兵顯然是個識貨之人,見到錦衣衛服飾,莫不面露驚詫。
那兩名錦衣衛想是來前已被吩咐過,或是想著今後要在城內住下,多少得依仗這些守城官兵,倒也沒拿出錦衣衛的威風,主動出示文書,倒省了陳瑞瑜開口。
那守門官帶著巴結,雙手奉還文書,還差了個兵帶路,將陳瑞瑜等直接帶往寧遠城內。
因一直惦記著會不會見到那數名「名人」,陳瑞瑜騎在馬上有些略微走神,一雙眼只往城內兵馬、城牆上的防守軍兵處瞧,倒忘了去看寧遠城內到底如何。
由外城至城中心,倒沒花多少功夫,陳瑞瑜一路上也沒瞧見級別稍高的武官,待回過神來,卻已停在一處衙門前。
那兩名錦衣衛校尉來時便已經潘千戶叮囑,雖受轄於陳瑞瑜,但諸事卻不需陳瑞瑜動手,大概是想著陳瑞瑜的另一份隱秘差事。此時兩名校尉上前呈送文書,那衙門前的人立時便拋下一句:「等著。」便進去了。
陳瑞瑜左右瞧了瞧,當然,此時已經下馬,卻沒看見牌匾之類的東西,便低聲問那名帶路的小兵。
「此處是何衙門?」
「兵備衙門啊。」那小兵似乎覺得奇怪,這來辦差事,還不知來的什麼衙門?
「裡面可是袁大人?」陳瑞瑜小聲問。
「正是。」
「拿去喝酒。」陳瑞瑜一笑,摸出一兩銀子,扔給那小兵。
「多謝大人。」那小兵眉開眼笑,雙手捧著道謝。
說完,眼睛一轉,打量了下幾人,低聲問:「大人是辦完了差事回去?還是要在這裡住幾日?」
「怎麼?」陳瑞瑜有些意外,反問道。
「嘿嘿,大人剛來,小的可給大人帶路。」這話的意思,無非是再想得些賞錢。
陳瑞瑜倒不需這小兵巴結,沉吟片刻,笑問:「你叫什麼?」
「小的叫大牛,嘿嘿。」
「專守南門?」
「可不是?」叫大牛的小兵道:「每日里三個時辰,輪著來。」
陳瑞瑜轉身由馬鞍上的包裹里又摸出十兩銀子,在手裡掂了掂,道:「這些你拿去,給你那些兄弟們買酒。」
「多謝大人!」那大牛伸手便接,陳瑞瑜卻頓住,又道:「記著我們幾個,往後若有事辦,還得你們那些兄弟幫襯幫襯。」
「是,是,沒說的。」
陳瑞瑜這才扔給他,道:「你去吧。」
大牛歡天喜地的去了,這一回去,保准要將寧遠城裡來了個出手大人的錦衣衛傳出去。
陳瑞瑜又對王寶、兩名錦衣衛道:「這就算開了個頭,可明白?」
三人略微一想,便一齊點頭。
錦衣衛打聽消息,就算沒做過,可也不陌生。陳瑞瑜這一說,那兩名錦衣衛稍稍動點腦子,便知其意。這建奴的消息沒膽子去,在這寧遠城裡,可就不怕,再說,瞧陳瑞瑜的意思,似乎還要多給些「花銷」,這當然更好。
陳瑞瑜抬眼望著衙門那兩扇大門,心裡琢磨著一會兒真見了袁崇煥,該如何說辭。
要說這寧遠城裡,大小官員可也不少,袁崇煥此時才是個監軍道兵備副使,並不算多大的官兒,城內還有管屯、管糧通判、經歷等等一串的文武官員,但袁崇煥卻是直接受孫承宗之命,進駐寧遠,是當仁不讓的寧遠主官。
大明朝以文御武,在此可是做到極致。寧遠城內官兵雖多,名將亦不少,可這糧秣輜重什麼的,全都握在文官手裡。武官所能發揮的作用,全在軍營之內。或者說,武官們僅能管轄自己屬下的人馬行動,就算位居副總兵官銜,也只有聽文官下令之後,才能帶兵行動。
陳瑞瑜倒是想,自己目前這個身份,到底算什麼?錦衣衛是衛所編製,卻不屬於兵,當然,更挨不上文官的邊兒,倒不知袁崇煥會是個什麼態度。
這一年袁崇煥才四十歲,由一介縣令至關前涉及軍務,也才三年時間,若是帶兵的經驗,可就很難說了。不過,天啟二年袁崇煥奉令審核兵數時,便勃然大怒,私斬小校,論起來,未嘗不是殺人立威的意思。當然,殺了,也就殺了,袁大人可只是受到孫大人的斥責而已。
若按此推斷,這寧遠城,怕是袁大人也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自己這回來,袁大人會怎麼看?
陳瑞瑜倒不知兵部行文發到寧遠城裡,會寫著什麼。潘千戶、徐維宗所言,都只說了個結果,卻沒詳說那行文用詞是怎樣的。要知道,這些文官們,最擅咬文嚼字,那字裡行間,可發揮的地方可是不少。
陳瑞瑜等人在門外等了足足有半個多時辰,才打裡頭走出一位老夫子,一張臉板著沒有絲毫笑意。
說是老夫子,是因此人約莫五十來歲,鬢角已見白色,穿一身藍布長衫,顯然沒有功名在身。
不過,說話倒也客氣。
「就是你們幾位?」老夫子看了看手裡的文書,抬頭看向陳瑞瑜等人。
「正是。」陳瑞瑜上前一步答話。
「跟老夫來,」老夫子絲毫沒有寒暄的意思,快步走向一邊。
陳瑞瑜楞了楞,連忙跟上。
這是去哪兒?未必袁崇煥不在衙門裡?
一行人離開衙門,徑直往北門行去,眼瞧著離開鐘樓,一直走到北門前,才繞進一條小巷,在一處院子前停下。
那老夫子什麼也不說,推開院門進去。陳瑞瑜等人儘管納悶,也只有跟進去。
院子不算小,前院不到十間房,倒也算有廳有院,想必後面柴房、馬圈也是有的。
「幾位就住在這裡。」老夫子站在院中,似乎並未有多解釋的意思。
陳瑞瑜道:「敢問老人家是......」
「不敢。」老夫子道:「小的在袁大人身邊伺候,此時只是傳話。」
「袁大人不在衙門?」陳瑞瑜有些不死心,就這麼便算辦完差事了?人都沒見著。
「大人公務繁忙,暫時沒空。」
「袁大人幾時得閑?」陳瑞瑜再問。
那老夫子看了陳瑞瑜一眼,語氣冷淡,偏偏面上看不出怠慢的神色,讓人不好猜。
「你姓陳?」
「正是。」
「嗯,公文里說的明白,大人早已處置妥當。」老夫子道:「大人每日都忙得緊,無暇見客。」
陳瑞瑜一時沒有說話,不見就不見,倒也沒什麼。
「大人的意思......」老夫子似乎這才想起該解釋兩句,道:「幾位既不受大人轄制,大人也不想多問。每月初一,所撥錢糧便送到此處。四門處守門官兵也都得令,幾位憑印信出入,不會受阻。若還有旁的事,便請兵部行文。這不見也罷。」
陳瑞瑜聽了,分明覺得是這位袁大人得知城內來了幾位不受轄制的人,有幾分不高興?
袁大人還真將寧遠城看作自己的了?
不過,還好,那錢糧還是給了。以袁大人此時的官職,還不至於與兵部對著干。想必,這差事來得古怪,袁大人不喜自己眼皮子底下有這麼個古怪去處,也情有可原。
陳瑞瑜想了想,又摸出十兩銀子,遞給老夫子,笑道:「多謝老人家,日後還請關照一二。」
不料,那老夫子居然看了一眼陳瑞瑜手裡的銀子,頓了頓,道:「若是有事,大人吩咐過,請幾位往兵部下文。」
說罷,便揚長而去。
陳瑞瑜等幾人都愣住了。這起初還不算什麼,這最後一句,是在鬧脾氣?
「這老不死的......」王寶嘟囔了一句。
陳瑞瑜瞧了瞧手裡的銀子,笑了笑,轉手遞給那兩個錦衣衛,道:「你們拿去吧,初來咋到的,要喝酒還是先打聽打聽,莫再惹了那位大人。」
一人笑嘻嘻的接了,道:「大人說的是,咱們剛來,一定不給大人惹麻煩。」
「瞧這老不死的做派,怕是活膩了,這若是在京城......」
陳瑞瑜伸手止住,道:「咱們做咱們的,旁的話休提。」
「是。」
「你二人就住在這兒,倒也不急,慢慢辦差事。後面......自有人來傳令。」
「是。大人放心,千戶大人都叮囑過了,小的們不會誤事。」
陳瑞瑜點點頭,轉身再看了看這個小院,心思卻已完全不在這裡。與這幫子文官打交道,還真不省心。
「走,做咱們自己的事去。」
帶上王寶,徑直出城追趕騎兵大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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