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時勢英雄
陳瑞瑜、王寶在寧遠城內不過一個多時辰,這出了寧遠北門,卻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似乎連馬都輕快了幾分。
陳瑞瑜自然因袁崇煥之故,此人實在過於有名,不論褒貶,總是個人物。這份輕鬆,倒不說是怕袁大人一時遷怒斬了頭顱,而是因其後有著顯然不可動搖的文官集團。整個大明朝便是由這龐大的文官集團支撐的,陳瑞瑜的記憶里,可沒有官場上的痕迹,那感覺便是陌生而帶著些許的距離感。相對來說,與一幫彪悍的男人在一起,似乎更要自在一些。
那位袁大人的威風,可全在一身的官職上,即便僅是寧前兵備僉事,就足以轄制寧遠城裡所有的文武官員。也幸虧陳瑞瑜這身錦衣衛飛魚服,若是換一身青衫,怕是要跪在袁大人面前回話。適才還真沒想到這一點,就算是著飛魚服,按著規矩,也得跪著回話。
這不見也好。
陳瑞瑜決定從此要收斂一下好奇心,身在遼西,日後怕是會見到更多的「名人」,這沒有官職,等於就是將一條性命擱在人家的案幾前。
不過,袁大人不見面,是不是也對錦衣衛有些畏懼?
或許真有一些。
袁大人從一個小小的知縣,驟然高升,也沒多少功夫,連享受「廷杖」的資格都沒有,當然,作為文官,袁大人想必對此也會「深惡痛絕」。那麼對來的神秘的錦衣衛,遵令而又借故不見,便在情理之中了。
陳瑞瑜自己想明白了,側身瞧見王寶雙腿緊夾馬腹、卻又用力勒住馬韁,一副想快馬急鞭的模樣,弄得胯下戰馬躁動不安,便開口問道:「怎麼?不想在這寧遠待著?」
王寶鬆了松韁繩,走上兩步與陳瑞瑜平齊,點頭道:「大人有令,這寧遠總要來的。不過,要說心裡話,還真是不想。」
「為何?」陳瑞瑜道:「這寧遠城如今可築得比以往厚實。」
王寶這人,當初在白水鋪子時,並未表現出陳瑞瑜所希望那般,是以陳瑞瑜一直將其放在糧秣輜重的位置上。雖然到了後面,王寶也顯得樂於帶兵,陳瑞瑜卻始終不放心。
「大人,」王寶顯然也聽出些什麼,急辯道:「大人,我可不是怕死。」
陳瑞瑜一笑,道:「我不是指這個。」
王寶喘了口氣,道:「大人,我寧願與那些兄弟們在一起,生死都做個伴。」
陳瑞瑜打量了下王寶,道:「讓你去寧遠,你也知道是做什麼,日後這幫兄弟們,還得指望你將差事辦得好了,才有飯吃。」
「是。」王寶回頭望了望寧遠城,又道:「大人,日後山海關來的米糧,還是另尋一處放著的好。」
「怎麼?」陳瑞瑜道:「你覺得寧遠城不穩當?」
「大人,我嘴笨,也說不出什麼來。倒是私底下兄弟們流傳的,這城修得越高越厚,建奴就來的越快,也越靠不住。」
「怎麼說?」陳瑞瑜倒沒料到會有這麼一說。
「大人,」王寶咧嘴一笑,道:「兄弟們是怎麼逃命的,大人也一直沒問過。說實話,兄弟們大多都是在邊牆一些墩台、小堡里駐紮的,就是經歷過那幾場大戰的,也因來得晚,趕上大隊時,都在邊上,沒給建奴圍住,這才一路殺出條活路來。」
陳瑞瑜略想,倒也立時便明白了。
「在瀋陽、遼陽城裡的那些兄弟......」王寶搖搖頭,道:「怕是活不出來。」
大明朝在遼東經營百年,那遼陽、瀋陽的城牆自然要比寧遠強上百倍。
王寶所說,卻是另一角度去看的。修築城堡,雖彌補明軍野戰之不足,卻顯而易見的,建奴進攻時必首當其衝。目前而言,怕是誰也無法預料,這寧遠能夠比遼陽、瀋陽還要堅固。
陳瑞瑜想了想,道:「放心,寧遠不比遼陽、瀋陽,建奴就算來,也不肯拿人命去填,這寧遠反而比遼、沈要牢靠。」
「為何?」王寶倒不明白了。
陳瑞瑜道:「此一時、彼一時也。」
「這個......」王寶偏頭細想。
「建奴如今可不是窮人。」
「哦?」王寶猛然醒悟,道:「對,建奴可是佔了不少地,當然不肯死拼。」
「嗯,這麼動腦子,也算可以帶兵了。"
「大人,我也能帶兵了?」王寶喜道。
「不是說了么?帶多少兵,得自己去找。」
王寶沒有說話,只在陳瑞瑜後面跟著小跑,腦子裡琢磨著如何招兵買馬。
陳瑞瑜一邊縱馬小跑,一邊走神想著事情。
適才一聊,倒也有所啟發。史稱寧遠大捷,成就了袁崇煥的英名,但其戰果如何,卻是撲簌迷離,彼此矛盾。且不說這個,那努爾哈赤揮軍南下,若按適才的思路,倒也並非是攻不下寧遠城。
這就如同是說,一個窮漢敢為了一籠包子拚命,卻不見一位財主為一座宅院豁出老命去。
后金八旗總共才多少兵馬?當初打遼陽、瀋陽,就沖著城裡堆積如山的財貨、金銀等等,也可拚死攻城,更別說遼陽、瀋陽城外那大片的農田、耕地、人口。
如今有了大片土地,怎肯在一個小小的寧遠城下堆積八旗兵丁的屍首?寧遠城裡有什麼?至多不過是一些米糧罷了。努爾哈赤若真沒腦子,那袁大人怕是頂多得一份朝廷撫恤。
都說時勢造英雄,可不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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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遠城外十里,秦振武、楊一志、趙天寶率隊停在一道溪流邊上,卻沒紮營的跡象。
騎兵們都已下馬,將戰馬牽到溪邊飲水,目光卻都瞧著秦振武身邊的幾人。
陳瑞瑜、王寶趕到時,也覺得有些疑惑。
秦振武等人身邊,有一隊約莫三、四十人的隊伍,那為首的一名武官顯然是幾人認識的,正有說有笑的談著什麼。
陳瑞瑜縱馬奔到,還不待停穩,秦振武、楊一志、趙天寶便上前迎著,齊聲道:「大人!」
那名武官有些詫異,大概是官階不高,也跟著站直了身子,望著面前正在下馬的少年大人。
陳瑞瑜站定,也不先開口,而是看向秦振武。
「大人,」秦振武道:「這位是鄭昊,原先在遼陽認得的,如今在袁大人屬下任百總。」
那鄭昊上前一步,行禮道:「見過大人。」
此人實不知陳瑞瑜究竟是什麼來頭,那秦振武等人也從未細說過,便當是朝廷派來的上官。他一個百總,在文官面前連面都露不上。
陳瑞瑜略一點頭,轉向秦振武,道:「怎不立營?」
秦振武忙道:「大人,這位兄弟說了些消息,我們幾個原打算派人稟報大人之後再立營。」
這就是說,事情有變。
「什麼消息?」
「這位鄭百總,帶隊哨探,順帶著招兵。」
招兵?陳瑞瑜不由得看向鄭昊。
「這位大人,秦兄弟說的沒錯,卑職奉令帶隊巡查,再就是招募新兵。」
說著,鄭昊回身指了指不遠處那幾十人,又道:「卑職這隊只有二十騎,那十幾個都是新來的。」
「怎麼招募的?」
「大人,」那鄭昊笑道:「到處都是。」
「哦?」陳瑞瑜不解,問:「人不少?」
「卑職沒敢多要人。」鄭昊道:「如今遼西缺糧,上回讓建奴搶了個精光,再加上自己也燒了不少,原先各個村子、堡寨里倉里存的糧食,早沒了。當兵吃糧的人多的是。」
「都願從軍?」
「大人,建奴來時,各屯、堡寨里的百姓都躲出去不少人,剩下的都被建奴擄了去。這親戚、朋友的,十個里倒有九個都有家人被捉了去。死得人也不少,這想報仇的,到處都是。」
陳瑞瑜看向秦振武,秦振武會心的一笑。
這意思,便是因這消息了。如此容易便能招兵買馬,這幾人怎不會動心?
陳瑞瑜打量了下那些新兵,雖站得七零八落的,身子骨倒也算高大,只要吃幾頓飽飯,怕是就是生龍活虎的一條漢子。
「你回去繳令吧。」
「是。」那鄭昊忙應道,轉身對幾人行禮,利索的上馬,帶隊遠遠的奔向寧遠城。
那人剛走,楊一志便搶先說道:「大人,屬下適才問了,鄭百總不過巡了三十多里地,便招募了十幾個人。往北派出的騎隊並不多。咱們.....」
「你們都是這個意思?」陳瑞瑜問道。
「是。」
「大人,」秦振武道:「此去北邊村屯、堡寨不少,三十裡外更多。寧遠城裡的駐軍並未走得太遠。我們是不是分頭走一走,能招幾個算幾個,路上也順便練練。」
這消息遠出陳瑞瑜的預料,他原本想到了廣寧一帶,試著招募新兵,甚至連游牧的蒙古人,也在考慮範圍之內,但卻沒料到居然有這等好事。
「大人,」趙天寶也道:「人越多,招的也就更多。」
五百騎兵分出去,每一隊也不可能人太少,這裡已算做前線,得時刻準備著與建奴游騎遭遇。趙天寶的意思,便是急速擴軍。此去廣寧還有三四百里地,弄得好的話,等到了,怕是能擴出一倍來。
「好,」陳瑞瑜道:「我帶一隊走在前頭,你們分頭行事。」
稍後,五百騎兵便分成數隊。陳瑞瑜帶百多騎走在前面,加上秀才郭肇基,沿著海邊一直向北。秦振武等人則再次化為數十個小隊,就在陳瑞瑜身後散了開去,猶如拉網般將沿途所有村、屯,廢棄的堡寨,甚至山林里零星的棚屋等等也都不放過。
督師孫承宗初上任時,僅在寧遠與山海關之間,便招募了上萬的遼人,尤其是在前屯,一次便將近七千人。這寧遠以北,直至三岔河一帶,再遠至廣寧鎮,明軍還不曾涉足。
陳瑞瑜一隊的後面,那些零散的小隊,不出幾日,便急劇膨脹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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