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蹊蹺
時光倥傯間,陶灼華似乎過盡千帆,有了白雲蒼狗的唏噓。
那年那月,何曾見蘇梓琴向自己低下半分頭去?今世初見,她卻曉得穿素衣百般示好,還肯恭恭敬敬向自己行禮,全然不似她長公主府嫡女的做派。
陶灼華疑竇叢生,卻做出一幅受寵若驚的樣子。她故做膽怯並不答應,期期艾艾了片刻,方垂著頭露出羞澀的笑意,忐忑說道:「豈敢,民女不敢高攀郡主。」
蘇梓琴聽得有些熟悉的話語,將眼前這位明顯在韜光隱晦的女孩兒與前世那唯唯諾諾的小姑娘相較,不曉得哪根筋良心發現,觸動了什麼前事,到湧起片刻的酸澀,覺得二人有些同病相連。
她柔婉的眸子間鋒芒綻現,都被纖長的睫毛輕覆,只輕柔地說道:「與姐姐一見投緣,往後彼此依傍的日子還長,沒什麼高攀不高攀。」
陶灼華便垂下頭去,輕輕繞弄著衣帶上幾粒細碎的珠子,顯得那樣恬柔。
瑞安長公主瞧著二人客氣禮遇的樣子,卻不覺鬆了口氣,將兩人都籠在身邊,又命半夏重新收拾果碟,留了兩人閑談。
說話間蘇世賢洗去風塵,換了身七成新的淺茶色直領長衫回來,他頭上木簪綰髮、腰間垂著一方古玉印章,看起來斯文秀氣,到有幾分潑墨山水畫上的疏朗與俊逸。似是多日未見,瑞安長公主瞧著耳目一新,不覺露出微微的笑意。
蘇世賢見兩個女兒都在眼前,卻自動忽略了陶灼華,轉而像蘇梓琴綻開寵溺的笑容:「琴兒,父親回來了。」
他張開臂膀,想要向從前那般擁抱蘇梓琴。本是極為平常的動作,蘇梓琴心間卻極為抗拒,她立起身子前行幾步,忽然羞澀地一笑,反而稍稍背轉了身子。
並沒有再如從前那般撲入蘇世賢的懷抱,蘇梓琴只是在他面前恭敬地行了福禮,巧笑嫣然地說道:「女兒給父親大人請安,父親大人一路辛苦。」
蘇世賢便有片刻的尷尬,再瞧著女兒那抹酣然的羞態,又不覺朗笑道:「原是父親的不是,咱們梓琴一下子長大了。」
蘇梓琴身量修長,比陶灼華還高著半分,九歲的女孩子已然有了亭亭玉立之姿,不願意再與父親有著肌膚的接觸,原也合情合理。蘇世賢望著雪膚明眸的蘇梓琴,心下有著與有榮焉的自豪。
瑞安長公主平日忙於國事,在家的時候也多半是獨居芙蓉洲,蘇梓琴由蘇世賢親自啟蒙,手把手教她習字,父女二人感情一直深厚。
如今想是曉得男女有別,更或者礙著陶灼華在場,蘇世賢總覺得女兒對自己有些不同,卻又說不出哪裡改變,只管興緻勃勃與蘇梓琴講著一路的風光。
曉得蘇梓琴愛花,路過丰台時,蘇世賢特意購置了不少名花。此刻笑著與蘇梓琴說道:「你前日提到的綠牡丹和雪白的蝴蝶蘭,父親這次在丰台都遇到了,如今小廝們忙著卸車,晚些時便搬到你院子里去。」
蘇梓琴聽得眉開眼笑,輕輕拍手道:「多謝父親,女兒記掛那幾盆花已然有些時日。」又偏頭沖陶灼華道:「姐姐若有閑暇,不妨去梓琴那裡坐坐。梓琴有間花屋,遍植四時之花,姐姐挑幾盆喜歡的去。」
蘇世賢直到此時,彷彿才記起旁邊還坐著個陶灼華。他輕咳一聲,似是囑託、又似是吩咐,言語里少了方才的熱情:「梓琴喜花,你若無事也到可去她院中去鑒賞,只是千萬小心謹慎,莫要弄壞了花草。」
陶灼華嘴角暗含譏誚,因是半垂著臻首,臉上的表情並不真切,只聽得她語聲清淺,如泠然的山泉:「夕顏自知愚鈍,哪裡敢搬動郡主的花草,不過偶爾去開開眼界,郡主莫嫌夕顏愚鈍便好。」
總是話不投機,長公主臉上便掛了絲不虞,招手喚了費嬤嬤進來:「從前不曉得夕顏母親過世,準備得有些不周全。你明日領著她跑趟尚宮局,選些新鮮的衣裳首飾樣子。」
蘇梓琴便親昵地搖晃著長公主的手臂,嬌滴滴地說道:「琴兒也要同去,我那幾枝珠花還是今春里盤的,如今已然不好看了。」
瑞安長公主便慈愛地點點蘇梓琴的額頭,無可奈何的語氣里含著深深的寵溺:「你也去,陪著你姐姐選幾樣東西,省得宮裡人輕賤了她。」
說起尚宮局,到渾然是自家的庫房,陶灼華心間有些詫異。她雖低著頭,卻敏銳地斟酌著長公主字裡行間的深意,總覺得有些什麼是自己前世里未曾留意、卻又至關重要的東西。
瑞安長公主卻又指使費嬤嬤道:「前日得的兩盒子桔皮普洱,味道香醇得很,你尋出來,明日要梓琴捎給壽兒嘗嘗。」
蘇梓琴臉上漾起一抹嬌羞,搖著瑞安長公主的衣袖不依地道:「但凡有一點好東西,母親也總是想著壽表哥,分明是不疼女兒。」
這一對母女口中的壽兒,該是當今太子李隆壽了。陶灼華插不進言,便只安靜地拈了幾枚去皮的松瓤抿在嘴裡,方才心間浮起的狐疑再次盈上心頭。
便算是兩人從小定了親,以長公主府嫡女的身份,蘇梓琴去給李隆壽送什麼茶葉,也顯得有些過份。
仔細回想起來,瑞安長公主似是從不拿什麼規矩禮儀拘束蘇梓琴,反而由著她與李隆壽私底下見面,更甚而暗暗慫恿。
陶家雖是商賈,舅母黃氏也容不得陶灼華與表姐陶春晚有這方面的行差踏錯,陶灼華此時分明感覺瑞安長公主的做法有些蹊蹺。
一路的車馬勞頓,兼之進了長公主府步步驚心,此刻又費了些腦子,陶灼華便有些隱隱頭痛,耐著性子坐了半晌,見長公主依然沒有叫眾人告退的意思,她便怯生生立起身來告罪:「來時坐車有些頭暈,夕顏想先告退,下去歇一歇。」
長公主似是才想到這一茬,埋怨了句自己疏忽,復又笑吟吟與陶灼華說:「你的院子早便收拾好了,便在後花園的夕照樓,叫崔嬤嬤領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