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7章 偶遇
站在他身後幾步之遙的，是一位身著天青色裙衫的女子，容貌秀麗絕倫，小臉尖尖，膚色卻白皙得近乎透明，瞧著有幾分眼熟。
——正是涼國寧樂長帝姬，尹卿容。身後，還跟著四名面生的侍女。
方才，正是她開口叫住了他。
涼國使團已到臨都的事，慕白自然知道，只是一直尚未見到傳說中驍勇善戰的堯夙將軍和曾經在涼國打過交道的寧樂長帝姬，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尹卿容。
略一思忖，抱拳行禮，「見過長帝姬。」
尹卿容上上下下打量他兩眼，唇邊勾起淡淡笑意，「好久不見，你倒是越發英姿颯爽了。」
「長帝姬謬讚了。」慕白淡淡應了，神情不顯熱絡。
從前在涼國時，他與尹卿容並未打過多少交道，唯一接觸較多的一次，便是那時在無垠陵中，公子叫他護住她。
此番涼國和談的始末他也聽玄影說了，潛意識裡，他對於妄想嫁給沈初寒的尹卿容並無多少好感，是以一開始的驚訝過後，神情很快恢復冷淡。
尹卿容眉尖幾不可見地蹙了蹙，微微波動的眸光在他面上一掃，似乎並不打算就此別過，幽幽開口，「我如今，是不是該喚你楚將軍了？」
慕白拱拱手，「長帝姬隨意。」
見他這幅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尹卿容似有瞬間挫敗，只很快又揚了眉，淡淡一笑，「慕白，你方才那麼行色匆匆的，是要去哪裡？」
慕白眸光微閃，開口道，「慕白有公務在身，就不陪長帝姬多聊了。」說著，竟不待尹卿容反應，便抱拳一禮，徑直離去，只留一片墨色衣角飛揚，上繡的銀色花紋，陽光下刺得尹卿容眼中一痛。
見慕白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尹卿容方收回目光，臉上恢復一片冰冷，掃一眼身後四名侍女，「回去吧。」
冬雪眸光一轉，上前一步道，「殿下，您難得出來一次，還是逛逛再回去吧，否則，成日窩在會同館里也不大好。」
尹卿容轉頭，深深看她一眼，沒有出聲。
這時，一旁的夏雨跟著介面，「是啊，殿下，都說臨都繁華，既然出來了，便隨意逛逛，權當散散心了。」說著，看一眼前面，指著不遠處的一處招牌道，「殿下，那間鋪子好像有些意思，不如，我們去看看如何？」
尹卿容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見陽光下一塊古樸的沉香木招牌。她垂了眸光，略一思忖，淡淡開口，「那走吧。」
瞧她們四人這架勢，顯然是不會允許她現在就回去的，雖不知她們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但眼下這種情況，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另一廂。
慕白怕尹卿容看出端倪，在朱雀大街上兜了一圈后才回到沉香閣附近。四下一掃，見尹卿容等人已不在，方鬆一口氣，往沉香閣走去。
剛剛尹卿容的態度，著實有幾分詭異。
他自問與尹卿容沒有過什麼接觸，就算她方才看到了自己，可如今兩人身處不同陣營，道不同不相為謀，她為何還要特意喚住自己，還說了些模稜兩可語焉不詳的話？就好像……她與自己有多熟一般。
想到如今僵持不下的和談局面，慕白心中升起一絲警惕。難道，因為公子拒絕了娶尹卿容的請求，所以，她想從自己這裡下手？
可她應該知道，公子的決定，向來不會被他人左右，又怎會被自己輕易說服？更何況，自己根本就不會幫她。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只得將此事暫且撇開，一抬頭，見沉香閣已經到了。
因是冬天，鋪子入口處懸著厚厚的氈簾，聽得裡頭隱約有人聲傳出，似乎鋪子裡頭有客人。
他猶豫片刻，正想著要不要入內，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我沒什麼要買的，回去吧。」
他一驚，趕緊避到一旁的小巷中。
那聲音，分明是剛剛才與他交談過的尹卿容！她怎麼會來了這裡？
心底越發生出異樣的感覺，隱約覺得這裡頭有什麼貓膩，抬頭一瞧，見二樓開一小窗，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這窗戶開的方位，正是容箏在沉香閣二樓的專用雅閣所在。
略作思忖，他足尖一點，飛身躍了上去，通過那扇打開的窗戶，直接進到了雅閣中。
容箏此時正坐在房中調香，專註之際，餘光忽瞟見窗口黑影一閃，抬頭一瞧，見一人落入房中，不由大驚，剛要呼救，卻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阿箏，是我。」
那聲音，曾無數次在她夢中縈繞，她如何能忘掉？身子一顫，不可置信地再度朝來人望去。
這一次，她終於看清了窗口處的那人，劍眉星目，眉眼含笑，正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眼底光芒熠熠。
她眼眶一酸，有淚珠湧上，模糊了視線，薄唇蠕動許久，才怔怔喚了一聲，「慕……慕白。」
眼見自己朝思暮想的姑娘就站在面前，慕白再也忍不住，大步上前，一把將她攬入懷中緊緊摟住，在她耳邊痴痴地不斷喚著，「阿箏……阿箏……」
容箏也緊緊抱住他緊實的腰身，靠在他胸前，心情感到前所未有的平和。他終於回來了，終於不用再擔心受怕了。
兩人正沉浸在重逢的喜悅中，還未來得及互訴衷腸，門外卻突然響起了「咚咚咚」的敲門聲。
容箏回了神，退出慕白的懷抱，深吸一口氣看向門口，「誰？」
「二小姐，是小的。」門外傳來掌柜的聲音。
「王伯，什麼事？」容箏微凝了眸光，有幾分警惕。
「二小姐，鋪子來了一位姑娘，點名要見您。小的看她氣質不俗，怕不是普通人，所以上來通報您一聲。」
容箏眉頭一皺，正要再問，慕白卻朝她搖搖頭，微低了頭，在她耳邊低低道，「先打發他走，就說你待會便下去。」
見他這模樣，容箏猜出他怕是知道什麼，點點頭，提了嗓音，「知道了，王伯，你先下去吧，跟那姑娘說我很快下去。」
門外的掌柜應一聲，腳步聲漸漸走遠。
等他一走，容箏放鬆下來，這才後知後覺感到慕白的手還放在她的腰間，臉頰頓時一紅，低垂著頭不大好意思看他。
在感情之事上，慕白可比玄影開竅多了。知她害羞，微微鬆了手，溫聲道，「阿箏，具體的事，我待會再跟你解釋。樓下之人是涼國的寧樂長帝姬，你應該也有所耳聞。」
聽到慕白說起正事，容箏臉上紅暈退去些許，抬頭看著他，「寧樂長帝姬，她來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但我方才在路上見過她，暫時還不知道這兩件事有沒有什麼關聯。你現在下去，看她想做什麼，不要提起我和你的關係。我就在這裡等著，如果有危險，你就呼救，我會立刻下去救你。」
見慕白說得嚴肅，容箏也微微正色，理好思緒，點點頭道，「我知道了，那我先下去看看。」
慕白「嗯」一聲，鬆開她纖細的腰肢，改為握了握她的手，「去吧，不要太擔心，應該只是我杞人憂天了。」
容箏應了，輕輕從他掌中把手抽出，甜甜一笑，轉身出了雅閣關了房門。
走到樓梯口往下一看，果然瞧見鋪子里站著幾位姑娘，衣香鬢影，香風細細，為首一人，容貌清麗，衣飾不俗，應該就是慕白口中的寧樂長帝姬了。
她定了定心神，款款走下階梯，朝站在最前面的尹卿容望去。
這時，尹卿容也聽到腳步聲抬了頭，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待看清容箏的容貌，尹卿容心底暗暗吃了一驚。
這姑娘長得好生靈氣，雖五官算不得完美，但那股清靈的氣韻卻叫人過目不忘，她款款走來的模樣，如同吹面不寒的楊柳風，令人感到溫暖熨帖。
沒想到……臨都城中隨隨便便一個店鋪的老闆就這般令人驚艷。
吃驚的同時，心底又生出些許疑惑。
今天一早剛用過早膳，冬雪就說要帶她出來走走散散心，她如今的情況，哪有說「不」的資格？只得跟著她們出來了。
只是沒想到，竟會在大街上碰到慕白。
慕白大勝燕國，昨日班師回朝的消息她亦有所耳聞，聽說昨日萬人空巷，街上熱鬧得很，可惜她並未親臨現場感受一番。
從前她心高氣傲，雖戀慕沈初寒，對他身邊兩個侍衛卻沒有多大關注。直到後來無垠陵中，慕白奉沈初寒之命保護她的安危，她這才與他有所接觸。
可以說，無垠陵中，若沒有慕白的保護，她怕是早就葬身其中，哪裡還有命活著出來？
那個時候只覺得慕白武功高強，安全可靠，可今日突然遇見，見他越發意氣風發劍眉朗目的模樣，不知為何，心裡頭不由自主地起了漣漪。
他如今，已經是一國大將了，自己這個長帝姬，卻早已做得名存實亡，而慕白對她的態度，也冷淡得很。
苦澀湧上心頭，還有一些從前被掩埋的想法，似乎在悄無聲息地生根發芽。
慕白一走，她覺得臉上掛不住，又惱他態度冷淡，自是沒了逛下去的心情，可冬雪卻執意不讓她回去，說她打聽過了，前面這家叫沉香閣的店鋪是專門賣香料的，她最近睡眠不好，既然都來了，不如進去買幾味凝神靜氣的香料再回去。
冬雪如此堅持，尹卿容難免生疑。
畢竟，春夏秋冬四位侍女都是蘇嬈的人，她們絕不會如此好心地替她著想，這裡頭，一定有什麼貓膩。
抱著探個究竟的心態，她隨冬雪她們進了此處。
冬雪果然事先做好了準備，進來看了一會，便同掌柜的說，要見一位「慕容姑娘」，聽口氣，似乎這位「慕容姑娘」就是這沉香閣的老闆。
她不知冬雪究竟要做什麼，暫且存了觀望的心，沒有制止。
掌柜請她們稍等片刻，讓小二過來招呼她們，自己則上了樓，不一會兒便下來了，說是他們小姐很快就到。
等了一會，尹卿容便見到了冬雪要見的這位「慕容姑娘」，卻沒想到，走下來的這位姑娘，比她想象中的要貌美不少。
尹卿容向來自負美貌，雖如今落難，但驕矜的性子不可能全數改掉，再加上這女子身份不明，她難免生出幾分警惕和不喜，微眯了眸子不客氣地打量著她。
容箏下了階梯，在尹卿容面前盈盈一福，「在下慕容箏，見過姑娘。請問姑娘怎麼稱呼？」
「我叫尹卿容。」尹卿容眸子一眯，不客氣道。
她說出自己的真實名字，自然也存著以身份壓她一頭的心。
只是，容箏微一頷首，神情不變，「原來是尹姑娘，不知尹姑娘今日來小店，是要買香呢，還是調香？」
見容箏面色如常，尹卿容眉頭狠狠一皺。
到底年少氣盛忍不住，再加上這些天在冬雪面前憋屈了太久，遇上沒什麼背景的平民百姓，不由自主想擺起架子來。
語氣陡然一冷，死死盯住她，「慕容姑娘不知道我是誰？」
容箏揚眉，清泠的眸中似有好奇色，從善如流開口道，「抱歉，不知尹姑娘是何身份？」
尹卿容面容一惱，見容箏這幅虛心請教的模樣，又覺得自己太過尖刻計較，於氣度上落了下乘，咬了咬唇，竟又不再出聲。
冬雪眼中閃過一絲嫌惡，很快隱下，勾起笑意上前，「慕容姑娘，我家主子剛來臨都，姑娘不識也是正常。」說著，一頓，笑盈盈道，「不知慕容姑娘可聽說過涼國的寧樂長帝姬？」
容箏先是一怔，忽似想到了什麼，忙看向尹卿容，神情恭敬，「原來姑娘竟是寧樂長帝姬。長帝姬大駕光臨，實在令小店蓬蓽生輝。」
見她態度恭謹，尹卿容這才略微消了氣，「嗯」一聲，淡淡睨她一眼，「無妨，不知者無罪。」
容箏親自請了尹卿容坐下，「不知長帝姬今日前來，是想買香料呢，還是想要調香？」
尹卿容見她態度甚是恭敬，對她的敵意便也消了下去。她本就不知冬雪非扯著她來這裡做什麼，哪裡肯久待，隨口道，「本宮最近有些睡得不大好，你這裡可有什麼現成的凝神助眠香料？」
容箏點頭，「有的，請長帝姬稍等。」說著，走到櫃檯后，很快就將香料包好，走到尹卿容跟前遞給了她。
尹卿容接過，站起身，看一眼冬雪，示意她付款。
冬雪卻時不時地看向店鋪門口，頗有些心不在焉，並沒有第一時間接到尹卿容的示意。
尹卿容眉頭一皺，沉聲又喚了一聲，「冬雪。」
冬雪這才回神，見她手裡已經提著包香料了，怔了怔，「殿下這就選好了？」
尹卿容不知她到底在計劃著些什麼，不耐地「嗯」一聲，「付錢吧。」說著，抬步欲往外走去。
冬雪一面掏出一錠碎銀出來，一面給春露夏雨等人使了個眼色。
春露會意，攔在尹卿容面前，「長帝姬，您這就走了嗎？聽說慕容姑娘最擅調香，難得來一次，不如，請慕容姑娘特別為您調製一味香料如何？」
尹卿容眉頭皺得越發緊了，她算是看出來了，這幾人，似乎千方百計想要把她留在這裡，這個小小的香料鋪，難道還有什麼特別的不成？
狐疑地打量了一眼春露和冬雪，臉色垮了下來，「本宮累了，先回去了。」現在是在外面，諒她們也不敢對自己表現出不敬。
見尹卿容執意要走，冬雪的臉色也有幾分難看，但如今在外面，她也不好多說什麼，眼見著尹卿容就要走出去了，只得急急開口道，「慕容姑娘，聽說您與皇後娘娘交好？」
這話一出，走到門口的尹卿容腳步一頓，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