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賭王之錯
——四宜八忌之第二宜:宜等,等運到,后落注。
——賭王·葉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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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通往北岸的碼頭上,傅老榕再次給被蒙上雙眼的方懷辛,解開眼上的黑布。
一張薄薄的紙片,從他的手中,遞到了方懷辛的手中。看著有些茫然的方懷辛,傅老榕說道:「這是霍先生親手開出的五萬六千塊支票,在廣東省的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提取現鈔。」
「可是,榕哥……」
「沒什麼可是的。」傅老榕拍了拍方懷辛的肩頭,安慰般說道,「霍先生是很恩怨分明的人。你抓住的老千,他感謝你,也願意按規矩來做;規矩就是,老千的籌碼全都歸你,怎麼處置老千,就是我們的事情了。嗯……那個時候,除開你的那一萬外,老千的手頭上,還有四萬六千塊。」
方懷辛苦笑著搖了搖頭,繼續說道:「榕哥,你知道我不是在說錢……」
在這濃濃的夜色中,傅老榕仔細的看著他那張因為痛苦而變得有些扭曲的臉,輕嘆一聲,然後扭過頭去,看向正在江心駛來的那艘小船。方懷辛只能聽到,一線似有若無的聲音從傅老榕所處的那個位置傳來——
「我都不清楚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我們這些跟著霍先生的人,為什麼從來都不會去賭?那是因為,霍先生平生最不喜歡的一類人……就是賭徒!」
在聽到這句話后,方懷辛霍然轉身,伸手抓住傅老榕的雙肩,大聲問道:「你說什麼?」
「我說……」在那一剎那間,傅老榕被方懷辛的舉動嚇了一大跳,但很快的,他就平靜下來,在輕輕撥開他的手后,傅老榕繼續看著江心的小船,低聲說道,「我是說,年輕人,拿了這錢,就走吧,走得越遠越好。我剛才說了,霍先生是很恩怨分明的人;這一次他忍你讓你,是因為你幫著賭坊抓了老千的緣故;但我們都知道,你之所以去賭將樓,之所以拼掉全副身家,也要抓一個老千,就是為了求見霍先生一面……但你已經見到他了,不是嗎?而且,不管哪家賭坊,都不會喜歡只贏不輸的賭客的……你懂的,對吧?」
「是……我懂的。」方懷辛有些頹然的說道。
「年輕人,你還要活著,你還要活得很好……」傅老榕嘟噥著說道。但當他發現方懷辛根本沒有理會自己的時候,他也自覺的閉上了嘴巴。
那艘小船已經快要靠岸了,傅老榕低聲說了句「回見」,也沒等方懷辛的回答,就扭頭向停在碼頭上的那輛黃包車走去。但當他正要踏上黃包車的那一瞬,卻又忍不住回過頭來,帶著些同情的,看向依然痴痴站在原地的年輕人。
在小船船頭探照燈的強光照耀下,那張無論何時何地,一直都是波瀾不驚的臉上,此刻竟然已經淚流滿面。這淚,不停的滴落,像是雨點般,打在那襲白色長袍上。而不停在這白色長袍上閃耀的,那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光,更為這個場景增添了一份悲涼的感覺。
傅老榕長嘆一聲,回過頭,對那個一直彎腰按住車把,等他上車的黃包車車夫問道:「你能相信,那個哭得像是小孩子的年輕人,只是六個晚上,就拿五百塊,在裕泰贏到了五萬六千塊嗎?」
聽到這個問題,車夫站起身來,有些驚異的打量了方懷辛幾眼;然後他搖了搖頭,對傅老榕笑道:「榕哥,你是在開玩笑吧;要真贏了五萬塊那麼多的話,我做夢都會笑出來,怎麼可能還會去哭!」
傅老榕也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但就在車夫繼續彎下腰去的時候,他突然有一種很強烈的衝動,一種很強烈的,想要說些什麼話的衝動。
但這話是不能讓任何人聽到的,他只能在坐進黃包車后,對自己這樣說道:「榕仔,雖然,我一直很尊敬霍先生,甚至願意為霍先生去死。但我還是要說,這個人,霍先生只怕是看錯了;這件事情,霍先生也只怕是做錯了;而且,是那種沒有辦法挽回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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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懷辛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坐船從南岸回到北岸的;他也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從碼頭回到旅館的。當他終於完全清醒過來的時候,他只知道,自己正躺在旅館的那張小床上,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在疼痛,而自己的面前,還環蹲著一圈十二三歲左右的小男孩,和另一個明顯比小男孩們高出一頭的女孩。
「先生,我們錯了,請原諒我們吧……」看著他悠悠醒來,一個年歲稍大點的男孩怯生生的說道。
「你們錯了?那你說說,你錯在什麼地方?」儘管還沒有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方懷辛還是板起一張臉,裝成很兇狠的樣子問道。
「我們錯在……錯在……不應該偷先生的錢。」男孩吞吞吐吐的說道,在看了一眼方懷辛陰沉的臉色后,他又看了眼那個女孩子,開始抽泣起來。一邊哭著,一邊繼續說道,「我們還不應該見財起心……找玲姐來玩仙人跳,打了先生,想要騙先生的錢……」
就像一扇閘門被打開,方懷辛突然就想起了在前一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在霍芝庭拒絕了自己,轉身離開后,傅老榕重新蒙上自己的雙眼,把自己送到珠江南岸的碼頭上;自己魂不守舍的上船,下船,在付那一個銅子船費的時候,不小心掉落了一把銅子在船上,引起了這幾個在碼頭上廝混的小男孩們的注意;小男孩們裝成嬉戲的樣子,一會兒撞一下自己,一會兒又在自己身上蹭兩下,而自己雖然明明知道這些小男孩孩是在偷錢,但卻全然沒有理會;直到口袋裡的零錢被偷光,他們又瞄上了那張支票……
只要記起了這個,那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更容易回憶了。如果說裕泰所在的南華街,是整個廣州治安最好的地方;那麼北岸碼頭,就可以算得上是全廣州治安最差的地方了。但就算是這些混在北岸碼頭的小鬼們也明白,偷一些零錢,被抓進去頂多只是挨一頓打,蹲幾天監;但要是偷一張支票,沒準就會惹下天大的禍事。只是,那張支票的誘惑實在太大了,於是他們找來那個叫玲姐的女孩子,讓她在一個陰暗的街角抱住自己,索吻……然後他們以玲姐「男友」和「男友的朋友」身份,把自己暴打了一頓,還逼著自己寫下一份自己的罪狀,而最重要的是,在那份罪狀後面,自己還給這些不識字的小孩子們,主動寫下了「自願賠付現鈔五萬六千元」這樣一句話。
可是,他們應該早就已經拿起支票走人了;有那份罪狀在,自己也完全不能把他們怎麼樣。為什麼,他們要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的博取同情呢?
當然,縱使這些男孩們看上去再怎麼可憐,方懷辛也是不會同情他們的。他當然知道,裝可憐是這種小孩子們、被抓到現行時常用的伎倆;而只要自己說一句「沒事,我原諒你們了……」
只要走出這扇門,他們就會擦乾眼淚,一邊歡笑著,罵自己是大**;一邊繼續去偷、去騙別人……
所以,他只能繼續板著臉,沉聲問道:「還有呢?」
「還有……還有……」男孩伸出手指,在地上畫圈圈。「還有」了半天,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
倒是那個被叫做「玲姐」的女孩子,突然站了起來,她指了指方懷辛床邊的那張桌子,大聲說道:「先生,他們偷你的錢,還有我騙你的那張支票,都放在桌子上了。我們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你是霍先生的朋友,是我們有眼無珠;但我們是窮人,也沒錢給你付醫藥費;只有這一條命在,是殺是剮,你說一句話就行……」
那個男孩馬上跳了起來,想要捂住玲姐的嘴,但他的身高明顯不夠,只能一邊徒勞的跳著,一邊聽著玲姐把話說完:「你是有錢人,只要抬抬手,就可以放我們過去了;但你真要不肯抬這個手,我們把這條命賠給你,也就是了……」
聽到「霍先生」這三個字的時候,方懷辛就一下子全明白了。支票是不能直接當錢用的,這些小孩子們肯定拿這張支票去了銀行;而無論他們去的是哪一家銀行,當銀行職員看到「霍芝庭」簽名的時候,一定也是會通知裕泰賭坊的……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敲門聲傳來;緊接著,門外響起了一個沙啞到了極點的聲音:「方先生,你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