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華旉
轉眼間,霜降已過。淯水河上,孤雁南遷,岸上兩旁草木黃落,蟄蟲咸俯,天已轉冷。
立冬將至。
江面之上,零星漂浮著幾艘船支,大小各不一。就像大海里一葉扁舟,雖然超然洒脫,卻又不勝風雨擊打。
艨艟之上,船艙之畔,一人拂袖長嘆,月落烏啼霜滿天,對著煙波浩渺,輕輕吟誦著。
滾滾長江東逝水,
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樵江渚上,
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歌聲悲涼凄慘,卻又像是滿腔熱血無處釋放。迥然一身地劉辨輕輕地撫mo著胸口的疼痛,沒由來的疼痛,撕心裂肺的疼痛。看著孤獨飛翔的大雁,似乎想到了自己,想到了那些追隨自己的先登兄弟。自己對不住他們,自己敗了,自己也逃了。雖然吟誦著臨江仙,卻沒有後人的洒脫,把這千古成敗看得如此之輕,自己所有的只有刻骨銘心的記憶。既然,自己逃了出來,那麼就讓自己把那恨意藏在心中,滔天之恨來日再報,自己說過的話不會忘,這一生與呂布不死不休。想到那一張張猙獰的面孔,劉辨胸中又是一陣撕心的疼,嘴角的鮮血又一次迸裂。
點點血跡,隨著寒風滴落在淯水河中,沒有一絲停留轉瞬即逝。
「陛下。」身後的王越輕聲的呼喚了一句。
「你走開。」劉辨用力地推開一旁的王越,眼中滿布血絲,沖著王越怒吼。如果不是他,自己就不會當個叛逃的皇帝,如果不是他,自己可能會同那些生死弟兄一起榮譽而死,如果不是他,自己就不會背負臨陣脫逃的罵名。是他!就是他!劉辨瞪紅了雙眼看向王越,瘋了一般擊打著王越的身軀。
而王越卻猶如一尊不倒翁般,直直地挺立在那裡,面對劉辨的每一拳,都好像是愧疚或是理解。
「你為什麼救朕?」劉辨猛地拔出王越腋下的佩劍,噌的對準王越,卻又緩緩的滑落,王越肩膀之下殷紅衣襟的血跡,是那麼的觸目驚心,那麼的閃亮光鮮。
「你……」
「沒什麼,回去吧,陛下。」王越眼眶一濕,似乎再也抑制不住淚水的滾動,面對著所有死去的先登士兵們,王越亦是滿心的愧疚,沒有委屈。
「王師,是誰傷的你?」此時,劉辨漸漸理清理智,這是自己的劍師,又是他冒死把自己營救出來的。自己無能,怎麼能怪罪他人。劉辨淚光冉冉,用力敲擊著自己的胸膛,暗暗責罵著自己,劉辨,你這個懦夫,一點挫折就把你打敗了嗎?一點失敗就讓你如此消沉了嗎?鬥不過董卓、呂布你拿其他人出什麼氣?
「陛下,夜深了,起風了,回去吧。」王越上要攙扶劉辨。
「不,王師你要是不說清楚,朕就一直站在這裡。」劉辨掃落王越的雙手。那一絲神情竟然有幾分當日嘉德殿前的堅決。
王越微愣,苦笑著搖了搖頭,像是自語道:「還能是誰?那些西涼士兵還阻擋不了我的腳步。」看了看蕭瑟的江面,波濤粼粼,緩接道:「是董朝。」
「董朝?」劉辨初聽王越提及此人,了解憑王越的本事應該沒有誰能一擊而潰,怪不得當日嘉德殿前不見了王越的身影。把頭轉向王越問道:「那是何人?」
「我原也不知道他是何人?哦!就是那夜遇見的那個老者。」王越似乎回味了幾日前的光景。接道:「看來,他是董卓的本家。」
劉辨深吸了一口涼氣,不怪乎歷史上那麼多人刺殺董卓都以失敗告終,不僅是董卓內穿甲胄,原來他身後還有一個高手在護衛。當然劉辨聽王越提及過那個老者,曾經的三大宗師,董朝的刀冠絕古今,不怪乎能把王越傷成這樣。
看著劉辨微微動容的臉龐,王越有絲安慰道:「不過,他也傷的不輕,似乎這幾年都不能再動手了。」
劉辨聽此言心底微微的泛起一絲高興,轉念回頭猛地望向王越,語速緩緩的問道:「那……王師……你?」
王越仰面微闔雙目,不語,只是輕輕的握住右臂的肩膀。
看來,王越這一生,右臂都用不得劍了。
二人一時無語,氣氛陷入尷尬之中,天空徘徊的孤雁此時正對著萬里長空,引啾低鳴了一聲,聲音凄厲卻又蕭索。江上大霧迷亂,夜色更加幽暗,幽暗的月光下,映襯著二人的身影。
許久,從船艙之內閃出一人,雲鬢高挑,斜插著一柄玉簪,臉上並有塗抹脂粉,可是就她這麼悄悄地走來,渾身上下透漏著一股慵懶嫵媚,不是天香來鶯兒還會是誰?只有她,只有她那一抹子的風情讓人心悸動搖。
隔著夜色,劉辨雖然看不清楚來人面相,卻清晰的知道這是來鶯兒。劉辨、王越二人同時把目光轉向船艙口處。
「陛下。華先生久候多時了。」雙手輕合,身子微微的一彎,像劉辨施了一禮。
「這就來。」王越怕耽擱劉辨的傷勢,替劉辨逾越的回答了,抬步就像船艙走去。
劉辨苦笑,盯著王越遠去的背景,緊跟上去。不去管那些事了,明天自己還有有好多事情要做。
來鶯兒面含春風般的笑容合手站立,靜待。
劉辨走過她的近前,在她那天香一般的體香中,劉辨冷冷的說了一句:「不是說過了嗎?這裡只有辛言,沒有皇帝。」
看著消瘦的背景,來鶯兒情不自禁的深吸了一口氣,臉色變了變,隨即又換上原來的那副煙視媚行的姿色。
船艙內空間並不大,許是艙內裝滿了貨物,也許是劉辨所乘坐的這艘船小的原因,總之劉辨這個空間很小,小的只能容下四五人,還要肩踵相碰,劉辨挪了挪位置,騰給來鶯兒一個位置。
來鶯兒在船艙內停住,微愣。卻瞧見劉辨的目光,略有一絲羞澀、尷尬的坐在劉辨的身旁。當然她心裡明白,這是劉辨不想讓自己暴露他的身份。
幽暗的燭光下,幾個人的身影被無限制的放大。
劉辨左側跪坐一人,輕輕的打量著劉辨的臉色,手指搭在劉辨的的動脈處,感受著劉辨那一絲脈動。扶須闔目不吟,只是靜靜的思量。
一旁王越忍著膀臂上的疼痛,焦急的等待著眼前這個老者望聞問切。
來鶯兒輕輕拿起一旁的茶盞,為每一人都滿上了茶水。茶水的清香迅速的瀰漫開來。但來鶯兒的雙手倒滿茶水后似乎無的放矢,竟然沒有了那雙芊芊玉手的落腳之地。而她的嫩腿似乎也隔著單薄的衣衫碰觸著劉辨的身體。氣氛有些萎靡,又有一點香艷。
劉辨也是自然而然的享受著這一絲碰觸的溫暖。
只見老者似乎沒有把心思放在二人的舉動上,自顧自地滿意的頷了頷首,不知道是對劉辨的傷勢還是對茶水的香氣感到滿意,抬頭看了看幾眼劉辨,臉色轉陰,語氣之中飽含責備道:「不是說過,莫要動怒,莫要生氣,這一股悶氣私藏胸中對你的傷勢自是大大的不利。」
「先……」王越本想打斷老先生的指責,卻被劉辨輕抬的手臂制止了。
「辛言謝過元化先生了。」劉辨恭恭敬敬的起身,對著老者輕施一禮。面前這個人,說起來華夏神州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正是神醫華佗,不過此時人稱華旉字元化。他說什麼自是什麼,對於這個神醫劉辨來不得半點不敬,也來不得半點不信。
「謝倒不必了,只望你少喝酒,多品茗,舒緩自己胸中那股怨氣就好。」華旉似乎話里藏鋒,暗有所指。與劉辨相處了幾日,自然察覺出眼前這個人與眾不同,看著他們一行人,必定不是常人,看著他們好似有所隱情,不便多言,當下只好提醒道。
「呵呵……」劉辨笑了笑,不語。
「那先生……」王越尷尬的看了看劉辨右手那殘斷的手指,吞吐了一下口水,又結結實實的咽了下去。
「唉!」華旉看了看笑容依舊的劉辨,搖了搖頭,惋惜道:「不成了,不成了。」
看著王越、來鶯兒失望的面容,劉辨平靜地凝視艙外,良久道:「無妨,反倒是讓我能銘記於心了。」劉辨出口很平淡無奇,也很洒脫,似乎這個手指不是自己的。可是三人分明感覺到了劉辨的誓言。一諾千金。
「你好生休息吧!切忌不可再生陰鬱之氣。」華旉沖著劉辨輕輕的一點頭,退步而出。在經歷王越的身旁時還不忘言道:「你隨我來,看你傷的也不輕,怎麼就不聽老夫之言呢?」
王越憋紅臉旁,執拗不動。
劉辨隨即瞪了幾眼王越。王越才心有不甘的追隨華旉離去。
混賬,醫者父母心。神醫華佗的話你都不聽,還想不想治好手臂在尋董朝報仇了?
幽暗的船艙內又陷入沉浸的安靜中。
劉辨與來鶯兒相互而視,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