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五歲就起步早不早
媽媽低頭看了看自己腕上的手錶,手錶是那種很古老的男用機械錶,許徐記得好像是上海牌的,外形很笨拙,卻是很長時間以來,許徐記憶中家裡最值錢的物件,時針指著兩點,剛才還不覺得,不過一會兒的功夫,許徐就覺得自己的肚子很餓。
看了看媽媽焦急張望的眼睛,許徐還是決定先忍一會兒,抬頭也向前面的柏油路望去,行人車輛穿梭間一片喧囂,很快馬路對面走來一個男人,說實話,許徐幾乎都快不記得爸爸年輕時的樣子了,許許印象中,自己的爸爸一直是腰板筆直,走路帶風的男人,嚴整的很有軍人的風範,即使後來逐漸老了,脊背依然很直,總是器宇軒昂的。
不過年輕時的爸爸,看起來卻有一種別樣的挺拔,精神的很,走來的正是徐徐的爸爸許洪業,,媽媽也姓徐不過是雙立人的徐,許徐的名字,一看就知道是取自父母的姓氏,媽媽大約也看見了爸爸的身影,臉上立即揚起笑容,摸摸許徐的頭髮道:「小皮猴你看爸爸來接我們了」
許徐抬頭間,爸爸已經到了近前,許徐還沒看清楚情況,就被抱在了一個溫暖而寬大的懷抱里,不同於媽媽的感覺,令許徐覺得異常安全,臉頰上一陣刺刺的微癢,是爸爸沒有剃凈的鬍鬚査,爸爸狠狠的在許徐臉上左右各親了兩下道:「怎樣小皮猴想沒想爸爸」
許徐摸摸臉笑了,爸爸看向媽媽,目光頓時變得有些柔和道:「你辛苦了,這一路上擠得狠吧」
媽媽打量爸爸片刻道:
「還行倒是有個座位的」
兩人之間那種很平常的問候,卻給許徐一種異常雋永的感覺,爸爸提起大提包的行李,抱著許徐說:「走吧先到家再說」
媽媽笑了笑,一家三口走上了邊道。車站距離爸爸工作的派出所很近,不過兩站的距離,於是一家三口步行回去就可以了,單位分給許徐一家的,是一間大雜院里僅九平米的小屋子,很小,一門一窗格局很簡單,雖然如此小,也是單位照顧才有的,畢竟這個時節,一家三代幾口人都擠在一間不足十平米的小屋裡,也是很常見的事情。
傢具很少,一張木製的雙人床,和兩個方正的大柜子,還有爸爸單位替下來的辦公桌,還有單位給的幾床軍綠色的被褥,這就是全部家當了,望著屋子裡的小暗樓,許徐不禁百感交集,自己在這個窄小的暗樓上,度過了小學初中整整九年的光陰。
幾乎都快忘了自己趴在小樓上看書的那些日子了,這種暗樓是這個時代的特定產物,受空間所限,在屋子的后牆上搭出半個木板,兩側是簡易的鐵柵欄,前面拉個布簾就成了,雖然簡單,也算是自己的獨立空間了。
這時候,爸爸還是個小片警,當然以爸爸的耿直,最後到了退休也還是個片警,大雜院距離爸爸的橋東派出所很近,走路不過十分鐘,很方便,而爸爸職業在這個年代,並不是值得羨慕的,甚至不是年輕人當時就業的最佳選擇,和後來二十幾年後的公務員熱,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不禁辛苦且工資極其微薄,許徐記得爸爸很長一段時間裡,工資都沒超過一百元,加上媽媽不能出去工作,還要給老家的奶奶寄去生活費,一家人靠著爸爸一個人,可想而知,生活一直是很拮据的,爸爸的工作是隔日勤,每隔一天會在家裡睡一天。
每次回家來,都要帶一些食堂的飯菜回來,改善家裡的伙食,有時還有紅燒肉等好料,當然大多數還是白菜土豆和蘿蔔,媽媽很高興,因為這樣又能省下些糧票,糧票在這時是必需品,應該說比錢還重要,沒有錢,糧票可以當錢用,可是反之則不行。
雖然清苦,一家三口卻過得有滋有味,很快許徐就發現了重生的最大弊端,那就是無聊啊,不光是因為這時物質匱乏,就是精神上也是一無所有的,沒有電視,更不用提電腦,甚至書籍也沒有,當然如果許徐現在抱著一本紅樓苦讀,估計也會嚇壞爸媽的。
家裡唯一的書是**詩詞,爸爸很喜歡,爸爸的家雖然貧困沒落,卻是書香世家,爺爺爸爸叔叔每個人都從小就用毛筆寫字,所以練得一手漂亮的書法,派出所里的大字報,以及過年家裡的對聯和福字,都是出自爸爸的手筆,這時家裡窮,屋子裡也沒有點綴裝飾,爸爸每個月用單位的白報紙抄錄一首**詩詞,然後用寇丁釘在牆上做裝飾。
使得我們的小屋很是有些與眾不同的書香氣,很久后徐徐幾乎都快忘記了這些,現在重新看到爸爸在桌上寫字,覺得異常新鮮,四月,天氣開始暖了,許徐身上也換了單薄的衣服,衣服是爸爸同事家孩子穿剩下的舊衣服,雖然舊,但樣子還算過得去。
這時候你就是有錢,也沒地去買時裝去,爸爸今天休息,媽媽在院子的大樹下洗著換下來的床單等大件的東西,一般大件的衣物,都是要等到每周爸爸休息時才會洗的,因為爸爸的力氣大,能擰的很乾,掛在院子里的樹下很快就不滴水了。
許徐好奇的看著爸爸,從桌子下面拿出一個方正的石頭硯台,倒了些現成的墨汁,在抽屜里找了一支合適的毛筆撣在硯台上,低頭翻著手裡的**詩詞,彷彿正在斟酌寫那首,看了一會兒,放下書,拿起毛筆一筆一劃的寫了起來,爸爸寫字寫的很快,不到半個小時就寫了一首詞。
是《七律和柳亞子先生》:
「飲茶粵海未能忘,索句渝州葉正黃。三十一年還舊國,落花時節讀華章。牢騷太盛防腸斷,風物長宜放眼量。莫道昆明池水淺,觀魚勝過富春江」
爸爸的字很有風骨,要說什麼體的話,應該說偏重柳體,很清秀,爸爸顯然被許徐認真看著的表情逗樂了。放下手中的毛筆笑道:「怎麼小皮猴看的這麼認真,你認識這些字嗎」
許徐眼珠一轉,脆生生的道:
「不全認識,但是爸爸可以教我啊」
爸爸哈哈笑了,抱起許徐放在自己的膝蓋上道:
「我們家的小皮猴轉性了,竟然想認字了,好,來爸爸教你」
說著一個字,一個字極其認真的教許徐念,這對明明連意思都知道的許徐來講,別提多難過了,還要適當的裝作沒記住,讓爸爸多教幾次,許徐頓時覺得,演員的職業真的才是最令人尊敬的,即使特意的假裝笨了些,還是令爸爸眉開眼笑,異常驚喜,急忙沖著院子喊道:「孩子她媽,你快來快來」
媽媽很快邁進屋裡,手裡還有許多肥皂泡,看了爺倆一眼道:「怎麼了」
爸爸抱著許徐道:
「咱們家的小皮猴是個天才呢,你看我不過是教了她兩遍,她就都認識了,這些字不是很簡單的呢」
媽媽走到桌子前道:
「是嗎!小皮猴自大進了城,好像越發的聰明懂事了,來給媽媽念一遍聽」
許徐暗暗翻了個白眼,又從頭到尾念了一遍,童聲朗朗,清脆悅耳,媽媽和爸爸都異常高興,媽媽想了一會兒,突然道:「孩子他爸,你看丫頭既然這樣聰明好學,不如九月份把她送學校去上一年級得了,這樣我還能去找個工作上班,家裡也寬鬆些不是嗎」
爸爸道:
「可是咱家許徐才剛五歲半,這樣能跟得上嗎」
媽媽說:
「試試去唄,不是還要考試嗎,要是考不上,咱們在另說,萬一要是考上了呢,就去你們單位旁邊的小學,不是說,是個市裡很知名的小學嗎」
許徐一愣,那個小學卻是很知名,但是許徐前生卻不是在哪裡上的,不是不想上,而是考不上,市第一小學,是市裡排名前幾位的小學,是市裡的重點,每年幾乎百分之八十的學生都能進入市重點中學就讀,是所很有名的學校,但是同樣想進去也很難。
這時老師通常都是很鐵面無私的,也沒有什麼走後門的機會,所以要真真的考進去,人家才收的,當然也是為了保證生源的質量,可以理解,許徐真的沒想到,重新來一回,自己能有這樣的機會,急忙表態道:「我要去上學」
爸爸面露難色,看著媽媽道:
「那所小學你知道,雖說是在我的管片內,可是這後門我可是不去走的」
媽媽瞪了他一眼道:
「知道,你是黨員,光明磊落,咱家丫頭正兒八經的去報名考試行了吧,放心不用你出面,等到八月份我帶著丫頭去,絕對一個字也不提你」
爸爸有些拙於言辭的支吾半天道:
「反正丫頭還小,如果今年考不上,明年再考也不晚,再說不一定非要上市一小吧,別的學校也不錯,比咱們村裡的不知道好上多少」
媽媽道:
「話是這樣說沒錯,但是那個爸媽不是望子成龍的,反正咱們不過是去試試,考不上就拉倒」
於是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許徐暗暗鬆了口氣,如果能去上學並且能去市一小上,至少這起步就比前世不知道高了多少,自己就不信最後還能混到那樣,於是一九八五年的八月中旬的一天,媽媽一早起來,就給許徐收拾的異常乾淨清爽,新作的白的確良的短袖襯衣,下面是個藍色的布裙子,直到膝下,許徐的頭髮是半長的,媽媽給她梳了兩個馬尾垂在兩側,走動時左右晃動,很是可愛。
許徐在鏡子里照了照還行,收拾妥當了,背著媽媽給她做的布書包,倒是很有幾分小學生的范兒,媽媽笑了笑,牽著她的手出了門,說是在爸爸單位旁邊,但還是隔著一條馬路的,現在的市一小,遠沒有後來的氣派,不過是大鐵門和高圍牆,裡面有個不大的操場和兩座相連的教學樓,裡面看著很安靜,門口倒是有些熙攘,大概是因為還在暑假期間,門口是帶著孩子考試的家長。
媽媽看了一眼覺得自家的皮猴,是小了些,擺在一起,明顯的比別人的孩子小,不禁心裡有些打鼓,低頭看了眼許徐道:「小皮猴不然咱們明年再來考吧,媽媽瞧著人家都比你大,你一定考不上的」
許徐翻翻白眼道:
「媽媽來都來了,進去試試吧,在村子里爺爺也是教過我許多字的,還有小叔,每次回去都教我算數」
媽媽彷彿被許徐說的有了些底氣,心想也是,反正不過是去試試,於是鼓起勇氣,牽著許徐進了學校,迎面的教學樓上,有幾個大字,嚴肅活潑,天天向上,許徐不禁暗笑,先得排隊報名,長長的隊伍簡直看不到頭,排了一個小時才輪到許徐,報名的老師是個很嚴肅的中年男子,一看即知是個不好說話的角色,掃了眼許徐道:「這孩子幾歲」
媽媽道:
「五歲半」
男子皺皺眉道:
「太小了,明年再來吧,下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