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季延年先行進宮,待到申時,有太監出宮來接季瑤進宮,只此次出人意料的沒有引她去鳳儀宮,而是去了御書房。
甫一進去,就聞見清冽馥郁的龍涎香氣味,因為日薄西山,昏黃的夕陽灑在室內,一室溫暖。
帝后高坐主位上,裴珏和季延年則在一旁,見季瑤進來,眾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陛下、皇後娘娘萬福金安。」季瑤行了禮,目光又落在裴珏身上,婉約一笑,「晉王殿下安好。」
裴珏心中暖洋洋的,嘴角也不自覺的帶了一點笑意。
皇帝也無暇過問這兩個小兒女之間的事,長平侯說的事讓他一驚,旋即便是暴怒非常,沒想到在水月庵那樣的佛門清凈地都能有這樣的事。皇帝眉心突突的跳,「那狀紙是你寫了,再求老四呈上來的?」
季延年都快向皇帝哭著表忠心,聽了這話眼睛都直了,他雖然知道女兒給裴珏寫了信,但根本不知那是狀紙,現在聽了這事,簡直懵得厲害,看著小女兒就有點語塞了。
季瑤跪下,謙卑說:「是,那狀紙的確是臣女寫的,狀告堂姊季珊不忠不孝不悌。」
皇帝不置可否,看了那狀紙一眼,「說來聽聽。」
「季珊此人,原為父親之弟所出嫡女,因家母生臣女之後體弱,長平侯府便為二嬸掌管,季珊被養得驕縱非常。後因二嬸姜氏暴斃,兩家分家,祖母憐惜季珊,將她接回長平侯府撫養。
「季珊卻認定是臣女害了姜氏,對臣女恨之入骨,在元宵節那日,她暗令府上護院唐三將臣女劫持,意欲發賣臣女和平南侯府的姑娘,若非晉王殿下相救,只怕我二人已然不知道去了哪裡。後祖母攜季珊去嵯峨峰上避暑,臣女在府中暗查元宵節之事,順藤摸瓜使唐三道出實情,原本想要行家法懲處季珊,誰知……」
「誰知季珊卻有了身孕?」見季瑤說到這裡便不說下去了,皇帝也明白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兒說這話有些不好聽,便替她說出來。見季瑤點頭,他冷笑,「朕也聽季卿說了此事,她還在熱孝之中吧,竟敢勾引皇子,在寺廟做下這等不知廉恥的事來?」
「陛下明鑒。」季延年上前深深一揖,「彼時舍弟氣不過出手罰她,誰知她厥了過去,一診之下才發覺是有了身孕。」他越說越覺得無地自容,一時老淚縱橫,「臣有罪,原本這等事有辱天聽,實在不好告訴陛下,只是她腹中之子是端王殿下的血脈,臣實在不敢妄下定論,唯恐傷了天家血脈……」
皇后坐在皇帝身邊,見夫婿氣得微微顫抖,忙緩和道:「瑤兒如何能夠斷定季珊腹中的是老三的血脈?」
「季珊懷孕一個月有餘,而一個月之前,她在嵯峨峰水月庵。那是尼姑庵,尋常香客為了避嫌幾乎不會到訪。除了時常去探望二公主的端王之外,幾乎沒有其他男人。而季珊因恨臣女入骨,臣女和晉王殿下訂親,更讓她氣憤難平,只盼著能夠將臣女踩在腳底,自然只有端王才能滿足她那近乎瘋狂的虛榮心。她也親口承認,腹中之子的確是端王的孩子。」
說完,她又深深拜下去,「妄議天家,臣女有罪。」
皇帝此刻已經無暇再管她是不是妄議天家了,鬧出這樣的事來,說來說去都怪他自己婦人之仁,若是當日狠心直接鴆殺了二丫頭,哪有今日的事?
季珊固然是不知廉恥,但裴璋難道能脫得了干係?堂堂皇子,大楚的親王,竟然是這樣的色中餓鬼,天家的臉真是給這對兄妹敗壞盡了!
皇后和皇帝夫妻多年,見了他這模樣就知道丈夫已經處在憤怒的邊緣了,見季延年跪在地上老淚縱橫,季瑤也低垂著頭不說話,明白這父女倆其實艱難,壓根是給季珊和裴璋二人給坑害了,忙說:「珏兒,快將季閣老攙扶起來。」
裴珏頷首稱是,扶了季延年起身,轉身要牽季瑤,卻被她躲開。
皇后見她這模樣,也是嘆道:「好孩子,地上涼,跪病了可不好。」
季瑤委屈的點了點頭,裴珏這才來牽她,捏了捏那柔若無骨的小手,又見她眼圈兒紅紅,眸色一深,心頭旋即湧上無盡的殺意來——早知道他就動手宰掉季珊了,瑤瑤也不會這樣的委屈。
見兩個孩子竟然這樣不動了,皇后沉吟片刻,起身來牽起季瑤,見她紅了眼眶,輕嘆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別怕,陛下和我都會為你做主的。」又對裴珏笑道︰「珏兒,你們暫且去尋嫣然吧。」
裴珏從善如流的引了季瑤出去,季延年和皇帝君臣多年,當然明白這一套,也推說該回去了而走了。
御書房內獨留帝后兩人,皇后親自捧了一杯茶給皇帝,「陛下又何必動怒至此?」
皇帝喝了茶,狠狠將茶盞磕在了御案上,「老三行事益發不著調了!在寺廟之中也敢做出這樣的事,不怕神佛降罪?何止那季珊是個不忠不孝不悌的,他也是,將天家顏面拋於腦後!更不曾想想,他弟弟和季家的丫頭定了親,他偏偏和別人姊姊幹了這樣有辱家門的事,現下又如何交代?」
皇后也道:「可不是呢,季家三丫頭委屈得眼睛都紅了,也不怪她,季珊想發賣了她未果,又來了這樣的一事,豈不是要葬送了她和珏兒的姻緣?我瞧她頂好,珏兒也喜歡,便向陛下求一事,季珊固然該殺,瑤丫頭和珏兒的婚事便不要……」
「朕知道。」皇帝嘆道,「這丫頭是個有膽子的,敢一紙訴狀告到朕這裡來,雖說有些欲蓋彌彰之嫌,卻是識大體又有手段的,晉王府上若有這樣的人,朕很放心。」
皇后大喜,謝過了皇帝,又命御膳房送了吃食給兩個孩子,說是等之後再說此事。
而季瑤兩人剛出去,裴珏便淡定不了了,緊緊拉著季瑤的手腕,「是我的不是,若是當日殺了她,你也不必受今日的委屈。」
「我不委屈。」季瑤認真地說︰「不過是掐了自己一把,疼出了些淚,你以為我真哭了?我犯不著為了季珊損我的眼淚。」
聽她這樣說,裴珏俊朗的面容上又出現素日冷凝的神色,有說不出的魅力,「掐哪兒了?給我瞧瞧?」他一面說,一面拉著季瑤,捲起她的衣袖細細打量著,見她如凝脂般雪白的肌膚,一時又看痴了。
季瑤臉上頓紅,見他直勾勾的瞧著自己手臂,忙放下袖子遮住,「你這人怎的這樣喜歡動手動腳?」見裴珏緊緊抿唇,面容上凈是擔憂,她這才挑著眉說:「在大腿上呢,你也要看?」
裴珏直了眼,臉上升起詭異的紅暈來,「你也是個不正經的。」
他引著她去歇息,迎面見一個女子緩緩而來。
此女生得明眸皓齒,見到兩人,笑吟吟的樣子平添溫婉,「四弟,季姑娘。」
只在一瞬間,裴珏的神情立時全無,換上了冰冷的面容,「三嫂今日在宮中?」
「入宮瞧瞧母妃。」端王妃微笑,彷佛根本沒有看見裴珏臉上的冷峻神色,「本想同母后請安的,沒想到母后伴駕,我只好不去了。」她細細的看著季瑤,「上回也沒能瞧清楚季三姑娘,今日一見,難怪連母妃都對你讚不絕口呢。我同你一比,也是俗人一個了。」
「王妃客氣了,這話臣女受不起。」季瑤回答。
「受得起、受得起。」端王妃笑道,「來日你們倆成親,你我便是妯娌,我誇你當然是真心誇你,你切莫多想。」又注意到她眼圈紅紅的樣子,像是受了委屈,忙上前拿手巾擦了擦她的眼角,「這宮裡人多眼雜,雖說不上會小瞧你,但這眼圈兒紅紅的樣子,給內侍宮人們瞧見了,難免會非議你,咱們又何苦讓奴才們笑話?」
裴珏以為她要對季瑤不利,險些動手,端王妃卻分毫不覺他凌人的氣勢,笑道:「哎喲喲,以為我要吃了三姑娘?」
季瑤溫順一笑,「王妃拿我取笑,我不依了。」
「罷罷罷,雖是玩笑之語,只是四弟待你的心卻是真真的。」她笑,拍了拍季瑤的手,「今日我忙著出宮回府,來日若是瞧見了你,再同你好好說說話。」說罷,向兩人告別。
看著她去了,季瑤嘆了一聲。
端王妃的這份溫婉絕對不是假裝出來的,這樣品格的人物卻和裴璋那人面獸心的在一起,實在是鮮花和牛糞。
到鳳儀宮裡吃了些御膳房送來的吃食,不多時,帝后雙雙而至,三公主莫名其妙的被請回了房間,只留了裴珏和季瑤與帝后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