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野渡橫舟
陳霆白天在河上擺渡,晚上的全部心神都落在了葉老留下來的武學上,除了元陽訣功法外,包裹中還有幾封書信,雖然沒有鉛封,但想起葉老的臨終囑託,陳霆強忍著沒有打開,他心中清楚,這些書信很有可能涉及陳國皇室秘聞,在沒有足夠的實力前,知道的太多恐怕並非什麼好事。
這幾封書信沒有動,但從林沖身上得來的烏木盒子,卻被陳霆打開了,裡面放著一團烏黑、如拳頭大小的事物,打開一抖,竟然是一件貼身的軟甲,這件軟甲薄如蟬翼,卻韌性十足,漆黑透亮,而且攜刻著神秘而古怪的符紋,陳霆嘗試著全力撕扯,甚至以斷玉劍切割,都沒有絲毫破損,他出生於陳國皇室,見識自然也是不凡,知道這件軟甲乃是一件難得的異寶,大喜之下立時除下裡衣,貼肉穿在身上。
就在軟甲穿在身上的剎那,似乎有淡淡的烏光涌動,隨即間便消失不見,陳霆只感覺周身涼意涌動,精神大震,連頭腦都清醒了幾分,這件軟甲除了堅韌之外,恐怕還另有玄機,但以他現在的眼界卻是看不出來,但有了這件軟甲護身,就算面對比自己更強的高手,也有了自保的能力。
陳霆白天一面撐船,一面思索著武學上的難題,呆呆傻傻的模樣倒也不完全是裝出來的,在晚間夜深人靜的時候,卻是一刻不停的修鍊著元陽訣,吃住都在船上,也是為了避人耳目。
他身上的玄陰掌掌勁雖然被葉老勉強壓制住,卻沒有根除,每過個三五日便會發作一次,全身冷如寒冰,苦不堪言,但在玄陰掌勁的磨鍊下,元陽訣修鍊起來卻是事半功倍,不過三個月的時間,已經突破了第三層,陽維脈也已貫通,算是不小的進步。
近半個月來,隨著元陽訣修鍊有成,玄陰勁發作的時間間隔越來越長,在葉老傳下來的武經最後記錄了幾篇旁門功法,其中有一篇化氣歸元的法門,可以凝氣斂息,使得精氣內藏,全身真元散於經脈之中,就算境界在他之上,也很難察覺陳霆乃是武道三層巔峰的武者。
精氣神合一,貫通八脈,方能稱為高手,陳霆剛剛打通一條經脈,距離這一境界還有很長的距離,但武道修行,卻是急不來。
這一日晚上,月光灑落在河面上,水波晃動,時節已近初春,冬雪消融,萬物復甦,陳霆運轉元陽訣心法,緩緩的吐息,突然間,心底湧出一股燥熱,腦海中更是嗡鳴陣陣,內息也變的紊亂,似乎身體中有一頭兇猛的野獸在覺醒,吞噬著他的意志。
「心魔?」
陳霆大吃一驚,武者修行,不僅要錘鍊肉身,壯大內息,更是意志的考驗,葉老也說過,意志越堅定,境界的突破便越容易,若是意志不足,在修行之時,便會衍生出種種心魔,成為修行上的障礙,輕則武道上難以寸進,重則身隕斃命。
心魔一般只有在境界突破的時候才會出現,自己不過是剛剛打通第一條經脈,怎麼會這麼快便生出心魔,莫非是自己的意志不足。
想到這裡,陳霆豁然站起,背後已儘是冷汗,無論是在格桑城的少年時光,還是在盛京為質子的時候,雖然不斷修行,時刻不敢鬆懈,但始終沒有爭強好勝之心,莫非自己的強者之心並不堅定。
不錯,實際上,自己一直在逃避,離開格桑城是逃避,離開盛京,也同樣是逃避。劉威、葉老,還有迎香,都是在保護自己,或者說是因為自己的弱小,導致了他們的死亡。
怎麼會這樣,難道自己並不適合武道,陳霆冷汗連連,一口濁氣在胸口無處宣洩,腦海中人影連閃,有葉老、有劉威、有迎香、有母親,有父王,幾乎每一個親近的人如走馬燈似的出現在腦子裡,並不說話,冷笑著看著他,彷彿在嘲笑,又彷彿在憐憫。
不知不覺中陳霆就走到了船邊,目光獃滯,心中越來越煩躁,腦子裡更是一片迷茫,手掌伸出,似乎想抓住些什麼,腳下卻已邁出了船沿。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渡船停靠在岸邊,河水並不深,但初春時分,乍暖還寒,河水仍是冰冷刺骨,瞬間便將陳霆驚醒,畢竟年少,修為尚淺,只不過是執念和迷茫所化,算不上真正的心魔,被冰冷的河水一澆,立時便散去。
浸泡在河水中,頭腦卻是異常清醒,陳霆並沒有立時浮上去,反而向著上清河的更深處游去。
世間的武學大都是針對真氣的運轉、招式的變化,很少有精神修行的法門,陳霆自然也不知如何來增強自己的精神意志,但在學宮的時候,曾聽講學先生說過,人在極限的時候能夠發揮出最大的潛力,尤其是面對生死困境的時候,才會知道自己的潛力有多大。
雖然不知道如何修行精神,但在生死之間定然能夠錘鍊精神,壯大意志。
月色正濃,越往中央游去,河水越是冰冷,陳霆卻是並不在乎,在河水的最深處,突然散去了一口氣,向河底沉去。
平靜的河面上,陡然震起無數水花,卻是陳霆在河底打起了龍虎雙拳。
拳出化影,過水成波,勁氣貫通,龍虎雙行,在水中打拳,不僅阻力更大,而且還要閉住呼吸,幾拳打出,一口內息便已耗盡,胸腹間彷彿要炸開一般,但陳霆強迫著用自己的意志控制身體,不向上浮去,繼續打拳。
水波四散,將河水攪動的渾濁不堪,會泳者難以自溺於水,陳霆的水性不錯,很快,他的手腳便不聽使喚了,求生的本能佔據上風,一招一式已不成章法,下意識的便向上浮去。
但吸得一口氣后,便再次向下沉去,一次又一次的潛入水底,內勁耗盡再浮上去,陳霆甚至將手腳纏繞在水草上,以生命在冒險,在拼搏,不斷的錘鍊著自己的意志。
這種修鍊方法殘酷,但卻十分有效果,在水下堅持的時間越來越長,似乎連元氣都產生了蛻變,力量不斷的增加的同時,更是在生死之間悟出了一些東西。
日復一日,陳霆不斷的以殘酷的方式錘鍊著自己的意志,元陽訣的修行更是一刻都沒有停下來。
渡口的生活單調而枯燥,幾乎每天都是一成不變,但卻是使得陳霆真正放下了一切,何必拘泥於國家天下,陳國、大周,對於他來說都算不了什麼,草原的廣闊,大周的繁華,對他來說,都是過客。
自此之後,他不再是陳國的皇子,也不再也大周的人質,他就是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追求武道極致的武者,尋求著自己的道路,正真將家國天下放在了腦後,每日只是撐船和修鍊,在平凡的生活中,尋找著生命的真諦。
心境提升之後,元陽訣的修鍊更是順暢,很快便突破了第四層,體內的玄陰掌勁也一點點的被化解。
這幾天,來往上清渡口的客商都驚訝的發現,那個呆呆傻傻的小獃子一點都不呆了,眼睛越來越亮,好像突然長高了些,臉上雖然仍有些髒兮兮的,但仔細一看,卻能看出眉眼間的俊秀,身上似乎也多了些什麼東西,來往渡口的的大姑娘、小媳婦坐船時都會多看他兩眼,甚至有人找到阮老七家,要給他這個外甥說一門親事。
對於這些,陳霆只是露出習慣性的傻笑。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又是秋天,離開盛京城已經快一年了,陳霆已經打通了第二條經脈,陰維、陽維,兩條經脈貫通,元氣也積蓄的越來越深厚,一步步穩紮穩打,元陽訣也有了突破第五層的跡象,尤其是輕身法門,太虛逍遙遊與葉老傳下的游魚化龍身法漸漸融匯貫通,輾轉騰挪間越來越靈動,速度也是越來越迅捷。
雖然地處偏遠的小城,卻從來往的客商處得到了不少消息,大周朝廷依然按兵不動,草原上也沒有傳出大的變動,邊疆的局勢雖然緊張,兩國兵力對峙,看似一觸即發的戰局卻始終只是雷聲大、雨點小。
看來無論是大周朝廷還是陳國,似乎都已經將他徹底遺忘了。
被人遺忘的滋味並不好受,陳霆暗暗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應該是慶幸,還是應該傷感。無論如何,戰事未起,對於兩國百姓都是好事。
……
這一日傍晚,月朗星稀,陳霆將渡船停靠在離岸邊不遠的地方,坐在船艙中修鍊元陽訣,突然間,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入耳中。
「聽聲音應該是兩匹馬,深夜急行,必有要事,看樣子是要趁夜過河。」
陳霆立時收功,停下了修鍊,果然片刻之後,馬蹄聲在渡口停了下來,一個男子高聲呼喝:「船家,船家!」
陳霆從船艙中探出頭來,見兩匹駿馬口吐白沫,已有些脫力,馬背上跳下一男一女,大約二三十歲年紀,全都一身黑衣,如夜色般濃郁,男的濃眉大眼,面相憨厚,女的髮髻高挽,婦人打扮,頗有姿色,懷中還抱了一個女孩子,約十二三歲,趴在黑衣女子的肩頭,沉沉地睡著,兩人都是一身的風塵,臉上還帶著倦容和疲憊。
很快,阮老七懷中揣著剛剛到手的兩塊金餅子,一臉喜色的跑了過來:「小獃子,快,快送這兩位貴客過河。」
大周朝廷的金餅子分量十足,一枚便足以買下三四條渡船,這兩人出手還真是大方。
陳霆暗中嘀咕著,雖然感覺有些不對勁,但卻並不多言,手腳麻利的將渡船向岸邊劃去。
就在渡船離岸還有數丈之時,突然間,數十支羽箭毫無征照的從遠處樹林中射來,箭勢來的又快又急,這一男一女身法靈活,大喝聲中已拔刀在手,刀花舞動間,已將羽箭盡數拔落,但阮老七卻是沒那麼幸運了,只是一個不修武道的普通人,哪裡能夠躲避,兩支羽箭透胸而入,立時沒了聲息。
陳霆大吃一驚,但離的遠了,根本來不及相救,而且樹林中的弓箭手顯然也將他當成了目標,十多支羽箭如雨點般射入船艙之中。
「原來是逃難!」
陳霆心中暗怒,不分青紅皂白上來就下殺手,林中這群人顯然不是什麼善類,不過,他不是莽撞之人,對方人多勢眾,而且實力不弱,在沒有弄明白之前,還是靜觀其變為妙。
匆忙之中,以一塊船板將十多支羽箭擋下之後,陳霆屏住呼吸,繼續匍匐在船艙之中,而且動了些手腳,借河水的流動,讓渡船無聲無息的向河中央滑去。
「師兄,我們恐怕逃不掉了。」黑衣女子一手抱著孩子,一手執刀,歉然的看了阮老七一眼,原本悲切的眼神瞬間變的鋒利起來,臉上更是露出果斷和決絕。
「既然生不能在一起,那就拚死一戰吧。」黑衣男子也咬了咬牙:「想拿下我們夫妻倆,便要付出血的代價。」
「拚死一戰,許林,沈三娘,你們夫妻未免太高估自己了。」
長嘯聲中,林中人影晃動,又是一輪箭矢飛出,其中一支鐵箭迸射出烏黑的光華,快如流星,勢如破竹,直取黑衣男子的胸口。
「師妹,快逃!」
感覺到箭勢來的凌厲,黑衣男子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大變,大喝聲中,猛的拋下了手中的長刀,拚命的向鐵箭上抓去。
嗤……
鐵箭上的烏光突然一變,如靈蛇盤旋,使得箭身急速的旋轉著,掌力與鐵箭摩擦,刺鼻的焦糊味傳出,不僅穿透了黑衣男子的雙掌,更是一箭穿心,將他的身軀帶飛數丈,重重的摔落在地上。
好深厚的內力!
陳霆吃了一驚,這射箭之人的實力恐怕已經接近化靈級,真元化靈,強大的內息離體不散,附在鐵箭上,才有會有如此威力,若是向自己射來,恐怕也很難倖免。
「盤山箭神,武成昆!」
黑衣女子心中大痛,認出了敵人的身份,卻是不再有半點僥倖和猶豫,身軀猛的一轉,竟然將懷中的女孩向河中拋去,用的力道極為巧妙,正好落在了渡船上,隨即間,一道掌力拍出,將渡船推的更遠:「小兄弟,救此女一命,無涯居必有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