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瞧那行人彎進了東市,好奇心就像是貓爪子,在更夫心上搔啊搔。他翻身爬起身,抓起燈籠和梆子,匆匆跟了上去。
才追了幾步,剛轉過彎,就聽見一聲——
轟隆!
眼前的景象,可讓更夫目瞪口呆,張大了嘴。
哇!不得了啊,相爺府的大門被踹開了!
轉瞬間,相爺府內燈火通明,從被踹開的大門望去,兩個僕人提著燈,循聲匆匆跑了出來。
站在門前的龍無雙,明眸里還噴著火,一副怒氣沖沖的模樣,壓根兒沒把其他人放在眼裡,徑自往屋裡闖。
這相爺府雖然佔地頗廣,卻樸素異常,沒有半點官家氣派,院落雖多,但大多空著閑置,要是撤掉那些年代甚久的傢具,跟牆上幾幅字畫,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家徒四壁了。
龍無雙穿著紫絨軟靴,如風般闖進廳堂——
沒人。
她眯起眼睛,殺氣騰騰的穿越過空蕩蕩的天井,來到書樓前,撩起裙擺,又是重重的一腳踹開書樓的門。
「公孫明德,你給我滾出來!」她一邊嚷嚷,還不忘乘機泄憤,在書樓里搞破壞,四處翻箱倒櫃,把原本整潔的書樓,弄得凌亂不堪。
老管家匆匆趕了進來,急忙想阻止。
「龍姑娘、無雙姑娘,你別發這麼大火,相爺、相爺他——」
「你別攔我!」她猛地回過頭來,逼問著:「他人呢?」
老管家喘著氣,話說得斷斷續續。「無、無雙姑娘,相、相爺他——他——」
「他怎麼樣?」
「相、相爺不在書樓啊——」
「那個只會死讀書的老古板,不在書樓里,那會在哪?他怕是連睡都睡在書堆里了!」她一甩絲袖,轉身就往二樓走。
只見二樓也是一層又一層的書櫃,堆滿了四書五經、經史子集,卻不見半個人影。
四處察看兼破壞后,她咚咚咚的下樓,衝到老管家面前。
「他人呢?」
老管家還在喘氣,撫著胸口,被她氣勢嚇得連退幾步。「呃——那個——無雙姑娘,現在時候也不早了,您要不要先回宅休息,有什麼事,等明兒個一早,我再告知相爺——」
她明眸圓瞪。
「你說不說?」
「呃——這個——」老管家滿臉為難。
一抹靈光,忽地閃過她腦中。她火速回身,拾起散落在地上的公文,果不其然的發現,那些公文,皆是數日前批閱的。
果然,她馬不停蹄,連夜趕回京城,而公孫明德只比她早走半天有餘,又有大批人馬,押送珍珠米隨行,肯定不會比她早到多久。
她哼了一聲,衝出書樓,果然看見主廂房的院落里,亮著燈火,立刻撩起裙子就要飛奔過去。
老管家好不容易止了咳,連忙伸手上前。
「無雙姑娘,那兒是相爺廂房,男女授受不親,您是未出嫁的姑娘家,萬萬不可逾越禮教、萬萬不可——」
「你這隻手是幹什麼的?幹什麼的?擋我?」
「不,當然不是——」他就算是有十個腦袋,也不敢擋這個女人啊!
「不是就給我縮回去!」
龍無雙腳一點地,凌空躍過老管家,翻身進了主廂房的院落,按照慣例,砰的一聲踹開緊閉的房門。
「公、孫、明、德——」
連篇的咒罵,全涌到嘴邊,卻驀地梗住了。
廂房之內,站著兩個男子,即使瞧見房門被毀,仍是處變不驚,站在原處沒動,更沒有抱頭逃竄。
男子一長一少,年長的那個長發未束,只穿著白色單衣,年少的那個,則是小廝的打扮,手裡還捧著一盆水。
小廝靈活的一閃,盆里的水波紋未動。他不動聲色,恭敬的將水盆遞給主子,連瞧都沒瞧不速之客一眼。
乍見那衣著簡單、長發過腰的男人,龍無雙低啐了一聲。
「該死,搞錯房間了。」她轉過身去,連聲抱歉也不說,才剛要踏出房門,突然又想起,那長發男子的樣貌,有幾分的眼熟。
她立刻回頭,眯起眼睛,再度確認——
不對!豈止是眼熟,眼前的男人,的的確確就是那個讓她恨之入骨的公孫明德!
公孫家五代四相,忠心為國,放眼天下,絕對可說是威名顯赫。
身為第五代的公孫明德,則是特意培養出來的棟樑之材、護國良相,熟讀文韜武略,深得皇上重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相爺,輔佐皇上日理萬機、安邦定國,保天下太平。
而他,也是唯一敢跟她作對的人!
不過,這可是她頭一遭瞧見他衣衫不整、披頭散髮的模樣,害她一時還認不出來,以為自個兒踹錯房門。
確認目標無誤,她伸出纖纖玉指,直指著公孫明德,毫不客氣的開罵了。
「你這不要臉的小偷,把人給我——」她改了口。「不對,是把米給我交出來!」
寬厚的雙手放進水盆,公孫明德慢條斯理的洗凈雙手,客氣的微微頷首,有禮的開口。
「無雙姑娘,幾日未見,不知您近來可好?」
好?
這個字猶如火上加油,讓她更氣更惱。
「你少跟我裝模作樣!說,你把我的米給藏到哪去了?」
公孫明德接過小廝遞來的巾子,仍是那麼不疾不徐,擦乾了雙手,才神色自若的再問。
「什麼米?」
她握緊拳頭,氣得整個人都在發抖,斜簪發間的金步搖,也跟著叮叮噹噹的晃個不停。
「你還給我裝蒜!」
「什麼蒜?」
「不是蒜,是米!」她七竅生煙,指著他的鼻頭。「四天前你從陳家劫走的珍珠米。」
那張挺鼻劍眉的臉,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來,無雙姑娘說的,是陳家的米。」他將巾子遞迴給小廝,淡淡泰然說道。「那批珍珠米被選為貢品,已屬於皇家。」
「什麼屬於皇家!那是我研究多年的米,就算要上貢,也得先通知我吧?你徑自收割個精光,跟強盜有什麼兩樣?」
「既然如此,在下也奏明皇上,補封無雙姑娘為糧官。」
「誰稀罕封什麼官啊?」
龍無雙氣得想翻桌,偏偏這間廂房裡,窮得連張桌子都沒有,氣憤不已的她,只能猛跺腳。
「我只要米!米啊!把珍珠米還給我啊!」
「珍珠米已經成為貢品,要還恐怕是礙於難行。」
「你——你——你——」
潤潤的指尖,因為緊握,深掐進軟嫩的掌心,她頻頻深呼吸,剋制著不要當場宰掉朝廷命官。
「珍珠米收割后,得經一定程序曬穀。既然是皇上要吃的,當然不能隨便,若損其風味,豈不可惜?」她忍著氣,決定換個方式把米騙回來。
公孫明德卻是見招拆招,下給她半點機會。
「就是怕損及風味,在下才將陳家父子,一併請到京城來。」
「不行,我還是不放心。」她不肯退讓。「你跟我說,米在哪裡,我親自過去瞧瞧。」
「為防賊人有機可趁,或惡意破壞,在下恐怕不便透露地點。」他拱手低頭,意態平和,仍是堅守立場,不肯退讓半步。「貢米之事,交由在下處理即可,無雙姑娘玉體嬌貴,實在不敢勞煩。」
不敢勞煩?
她在心裡哼了一聲。
這個傢伙表面上說得客客氣氣,其實根本是要她閃一邊涼快去吧!
「你放心,我一點都不覺得勞煩!」
「在下不敢!」他頭壓得更低,語音平穩。
轟!
她的理智,就像是火藥般,劈哩啪啦的在腦中炸開,惱怒得想親手掐死這個王八蛋。
「公孫明德,你到底說是不說?」她氣紅了臉。
他連頭也不抬,維持那克制有禮的姿勢,嘴裡吐出來的字句仍是不亢不卑、清清楚楚。
「恕在下斗膽。」
「你——」
一旁的小廝,好不容易覷了個空,捧著朝服上前,低聲提醒。「相爺,時辰不早了。」
公孫明德略一點頭,對著龍無雙禮數周到的再度拱手。「無雙姑娘,早朝在即,在下必須先行上朝,恐怕暫時無法跟您繼續商討。」說完,他抬起頭來,面無表情的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