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檔子事雖然麻煩,卻也不是他應付不來的,況且,他也很想瞧瞧,這個「優秀」的徒兒,怎麼跟公孫明德作對。
「龍兒,你是聰明人。」他突然變得親切萬分,殷殷誘導著。「米既然已經進城,就只在城裡,不會在城外。」
「但我的探子早已搜遍京城,壓根兒找不到米啊!」
「你想想,那麼大一批米,總需要地方曬穀。」此刻的嚴耀玉,就像是最殷勤的夫子,一步步將她導向答案。「有什麼地方,是在京城之內,大得能夠曬穀,卻又是你的探子不能擅闖的?」
說到這兒,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龍無雙深吸一口氣,瞬間明白過來,俏麗的臉兒亮了起來,紅嫩的唇瓣迸出兩個字。
「宮裡!」
繁華京城,四周蠻夷商邦,都聚集到此買賣交易。
偌大的京城,以玄武大街一分為二,規劃為六十餘坊,面玄武大街的盡頭,就是華麗巍峨的皇宮。
一頂華貴的紅漆轎子,以楠木為桿,四周垂著密密的珠簾,簾內隱約可見一名綽約的身影。八個黑衣人扛著轎子,默不吭聲的朝皇宮前進。
在皇宮之前,轎前珠簾撤去,換上緞制轎簾,簾上綉著五爪金龍,綉紋極為精緻,金龍彷佛翻騰欲飛。
瞧見那面轎簾,守在宮門前的御林軍們,沒有半個敢上前攔阻,全都乖乖讓開,讓紅轎長驅直入。
進了皇宮,一隻軟潤玉手探出,將轎簾掀開,掛在銀鉤上,一張絕美的嬌靨映在日光下,更顯得白皙柔嫩。
「到賞月亭去。」龍無雙手指皇宮深處,對著黑衣人們下令道。她記得賞月亭那兒,除了雅緻的涼亭外,還有一大片的空地。
那片空地,春季時會運各色牡丹花進宮,讓皇族們欣賞。冬季時則是洒水為冰,平滑的一片薄冰,讓皇族們玩冰橇取樂。這會兒,牡丹花已撤,冬季又還未到,想來想去,若是珍珠米真在皇宮之內,就只有那兒最適合曬穀。
果不其然,還沒到賞月亭,遠遠的就飄來一陣稻香。
紅轎轉了個彎,終於出了重重宮廊,眼前豁然開朗。
一大片黃澄澄的稻穀,井然有序的鋪在賞月亭前,在秋陽下耀眼得如似黃金。
「停轎!快停轎!」龍無雙急忙喊道,沒等轎子停妥,就飛身而下,落在稻穀之前,彎身拾起一把細看。
黃澄澄的稻穀,在白裡透紅的掌中,更顯金黃。她將掌心湊進鼻端,仔細的聞嗅,分辨稻香之中,隱含著一股淡淡奶香。
罪證確鑿!
抓著那把米,她迅速轉身,正想返回紅轎,到朝陽殿里興師問罪。沒料到,才一轉身,她就眼尖的瞧見,賞月亭內外站滿太監與宮女,大批人馬環繞著涼亭,亭內有個俊美的年輕男人,穿著明黃色的服飾,正在秋風中品著香茗。
太好了,人就在這兒,省了她多走幾步路——
龍無雙明眸圓瞪,手裡握著米,怒沖沖的走近賞月亭。左右瞧見她,都驀地一驚,個個縮頭縮腦,其中幾個聰明的,更是迅速閃到一旁去。
「皇甫仲!」
才踏進賞月亭,她就不客氣的開口,直呼當朝皇上的名諱。
正在品茗的皇甫仲,聽見這聲嬌喝,嚇得差點打翻手裡的香茗,原本儒雅的神態,瞬間轉為驚慌,甚至有些懼怕。
俊美的臉龐抬起,按捺著想逃走的衝動,硬擠出笑容來。
「無雙,是你啊——」一瞧見她,他這個當朝天子,竟也開始頭痛了。
「當然是我。」她傲然的說道,逼近質問,把手心伸到他眼前。「你竟敢搶我的珍珠米!」
「啊?啊?什麼米?」皇甫仲額上滲著冷汗,就像是瞧見貓的老鼠,連半點天子威儀都不剩,在她面前連連後退,直到後背緊貼龍椅,再也無路可退。
「就是這些米啊!」她把手湊得更近,近到幾乎要打中皇上的鼻子。
「我是聽說,有一批難得的好米,所以才讓人——」
話還沒說完,龍無雙就出言打斷。
「那是我的啊!」
「你的?」皇甫仲一頭霧水。
「對,我的!」她強調。「那是我耗費多年,花了一堆銀子,才種出來的珍珠米,前陣子要收成時,你卻派了那個棺材臉來,搶走我的米!」
眼看她愈說愈怒,整把米都快撒到他臉上來了,皇甫仲連忙搖頭,急著撇清。
「不關我的事啊!」
「公孫明德說他是奉旨行事啊!」她用力猛拍桌子,拍得杯盤震動。「這全天下,除了你之外,還有誰能頒聖旨?!」
皇甫仲深吸一口氣,提起勇氣來安撫。
「呃,無雙,你先坐下來,稍清火氣,別再嚷聲了,免得傷了嗓子。」他揮揮手,朝縮到亭外的宮女們下令。「快,快去取些金玉枇杷膏來。」
宮女們福身答應,匆匆離開,又匆匆趕回來,手捧著一個玉雕小罐。掀開玉蓋,罐內是黑得透亮的濃膏,用象牙筷取出一小塊,置於瓷杯內,再以沸水沖淡攪勻,甜得沁人心脾的香氣,便從杯中飄出。
琥珀色的甜湯,盛在瓷杯之中,宮女福身上前,誠惶誠恐的將瓷杯送到龍無雙面前。
她接過瓷杯,喝了幾口甜湯,順了順氣兒。這段時間裡,賞月亭內外鴉雀無聲,沒半個人敢吭聲,靜得連掉根針都聽得見。
喝了半杯甜湯后,她揚眉望著皇甫仲。
「你說,現在怎麼辦?」
他略一遲疑,才說:「我去問問宰相。」
「你問他!你還問他?」好不容易被甜湯壓下的火氣,這會兒又冒上來了。「明明就是他搶了我的米,你還給我不就成了?」
溫文儒雅的俊臉上,浮現為難的神色。皇甫仲遲疑更久,才又開口。「但是,米已經入了宮了,就算要賞你,也得找個名目。」
「賞我?!那是我的東西啊!」
「反正,你也搶過我這麼多次——」
她眯起眼睛。
「搶?」
皇甫仲馬上改口。
「呃,不不不,是拿——」
「不管先前是搶還是拿,總之,這批米你非還我不可!」她蠻橫的說,嬌靨微側,麗眸睨著他。
如此美色近在眼前,非但沒讓皇甫仲心動,反倒讓他手腳發冷。
「這——我——可是宰相他——」
龍無雙臉一沈,這下子,姑娘她連甜湯也不喝了,當下扔下瓮杯,一甩紅綃絲袖,冷冷的說道:「宰相宰相,好!他是當朝宰相,我不過是一間小小客棧的老闆娘,請不動皇上主持公道!小女子人微言輕,鬥不過高官,我認了!」說完,她轉身就要走。
皇甫仲大驚失色,連忙下了龍椅,親自伸手拉住她。
「無雙!」
「不要拉我!」
「無雙——」
「不要叫我。」
「無雙,你彆氣,聽我說——」
她終於停下腳步,回過身來,麗眸直視著他。「我問你,還記不記得當年當日的承諾?」
「當然記得。」
「那時,你說過什麼?」
皇甫仲深吸一口氣,哭喪著臉復誦當年的承諾。「得照顧你、疼愛你,不得拂逆你的心意。」
「君無戲言?」
「當然。」
「既然如此,你幹麼還一心幫著那個王八蛋?」
「我沒有啊!」
「還說沒有!」她氣得跺腳。「還說什麼君無戲言?還說什麼疼愛我、照顧我?!」
「無雙——」
「你不主持公道?」
「可是,宰相說——」
「他是皇帝,還是你是皇帝?」
「可是,宰相他說——」
又是宰相!該死,她受夠了!
「宰相說宰相說,什麼都是宰相說?」龍無雙抽回衣袖,甩開皇甫仲的手。「你不用去問他了!這批米我不用你還了!」
她傲然說完,燕剪柳條般的窈窕身影,翩翩走向紅轎,接著上了轎子,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小女人不論來或去,往往都像是一陣暴風,掃得眾人雞犬不寧。皇甫仲看著遠去的紅轎,一手按著頭側,感覺整個人就像是剛被暴風卷過似的,頭一陣陣的抽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