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段往事
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為躍出水面的那條魚讓我回憶起了很久以前的一樁案子。那起案件的現場之詭異,案情之恐怖,每每想起都讓我不寒而慄。也正是因此,長久以來我才會從心底做著刻意的迴避。
如果不是急於破解這張「白骨臉」如何形成的謎題,我希望那起案子永遠都塵封在記憶的角落中不被提及。省城的西南,有著很多早些年廢棄的磚窯和礦坑,為了修補這些影響政績的「傷疤」,當時的為政者引河水入窪地將一個個礦坑改造成了水產養殖區,而磚窯在拆遷和再次規劃后,搖身一變成了從屠宰到分
割再到零售批發的肉聯廠。
那裡,就是我第一次跟隨師傅出現場的地方。
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初秋的雨天。
都說一場秋雨一場寒,可無論秋風多麼蕭瑟,無論秋雨多麼陰涼,都遠不及我看到的那具屍體時後背泛起的寒意來的凜冽。
不,確切的說應該是一具如同被精心打磨過的骨架。
骨架,是被師傅的助手拼接起來的,完整、光滑,若非那意味著一個人曾受到了劊子手的戕害,將其稱之為一件藝術品都不為過。
報案人是一名水產養殖戶,據他說因為船漏水需要翻轉過來修理,沒成想在船底發現了人的骨頭。
整具骨架,是被鐵絲嵌在船底的。
命案的第一偵辦原則,永遠都是確定受害人身份,但僅憑藉一具完整的骨架做出核定著實太難了一些。
無奈之下,當時還是副局長的雷大炮只能採取見效最慢的法子,匯總全市最近時間的人口失蹤案,從而來比對受害人的真實身份。與此同時,以師傅為首的法醫小組,也展開對屍體的全面勘檢工作。可令人頭疼的是這兩條路似乎都走不通,人口失蹤案倒是有幾起,但都是孩子以及患有痴呆症的老人,根本無法與打撈器的女性骨架對應上。至於屍體勘檢,由於骨頭上除了鐵絲的淺顯勒痕之外再沒有任
何的可鑒定痕迹,加之長時間被水浸泡過,所以無法確定受害人究竟是生前還是死後入的水。
無跡可尋的案子,讓參與案件偵辦的所有人員都感覺無從下手,雷大炮更是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急的團團直轉。
最終,還是師傅找到了入手點。骨架保存完整光滑,這說明皮肉組織絕非使用刀子一類的制式工具剔下來的,否則一定會在骨頭上留下划痕,這點在勘檢過程中並未發現。不是金屬類的工具,同樣也不可能是液體類導致的皮肉脫落,因
為想要將皮肉組織全部清理乾淨,液體勢必要具備腐蝕性,可所有的骨骼上都沒有發現此類徵象。
排除掉這兩點之後,似乎就只剩下了一種可能,骨架保存的如此完整、乾淨,是屍體高度腐敗后的自然剝落。
可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因為再腐敗的屍體,也不可能不留下除卻骨頭之外的組織成分,尤其是泡在水裡的,本身腐敗的速度就會放緩或是停止。
如此一來,就剩下了聳人聽聞的一種可能,屍體的皮肉組織以及全部臟器,是被某種「動物」吞噬掉的。
之所以說是吞噬而不是啃食,是因為啃食會在骨骼上面留下撕咬的痕迹,絕非如同砂紙打磨過的光滑。
那麼,什麼動物滿足吞噬或者吞食的條件呢?
第一,這種動物必須是食肉類的。
第二,極有可能是生活在水裡的。
第三,腐肉或者血液對這種動物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在推導出上述的三個條件之後,師傅問詢了那名水產養殖戶,他給出的回答讓師傅既振奮又悲痛。
「這些水坑子裡面養的,都是埃及塘鯴。」埃及塘鯴,又叫革鬍子鯰,體色發黑,多人工養殖,個體很大,一般可達數千克。成魚階段主要捕食水體中的蠕蟲,水生昆蟲、底棲動物、小魚、小蝦及動物屍體。在人工飼養條件下,可投喂禽畜的血、
內臟、蠶蛹、蚯蚓、蠅蛆等動物性飼料或者原體,尤其喜食腐肉和豬血。
塘鯴進食通常不會撕咬,而是直接吞食。上、下頜及犁骨上密生絨毛狀牙齒,形成可以鉗制住獵物或者食物的牙帶,牙帶的作用在於防止獵物和食物的脫落,而不具備較為強大的撕咬和啃食能力。
如果向養殖塘鯴的水坑裡投放一根帶著腐肉的骨頭,那麼塘鯴會利用絨毛牙帶將腐肉一點點清理乾淨,卻不會在骨頭上留下任何痕迹。
在確定了骨架的形成原因之後,讓警方頭疼的就剩下了兩個問題,第一是確定受害人的身份,第二則是儘快鎖定犯罪嫌疑人。
受害者的身份無法核實,也就意味著案件的偵辦工作無法全面展開,於是雷大炮只能採取以案發現場為中心向四周輻射偵查的低效辦法。
在走訪、排查工作開始以後,雷大炮和那名報案人又聊了起來,目的不外乎是想多了解一些有價值的信息。
比如,他最近跟誰結過仇怨,不然為什麼這麼多養殖戶,屍體偏偏出現在了他家的池塘裡面?
當時報案人進行了細緻的回憶,可始終無法為警方提供一個大致的偵查方向。不得已,師傅只好提出向他妻子詢問的要求。
這個要求報案人倒是沒有反對,但同時也聲明了無法滿足,因為在一個月之前,他媳婦便回了娘家。
這條消息,引起了師傅和雷大炮的注意,他們不約而同的萌生了一個不祥的念頭,死者會不會是報案人的妻子?
但很快報案人便打消了他們這種疑慮,因為他說這一個月以來,每天都會跟自己妻子保持聯繫。
聽到報案人如此說,雷大炮便想換個話題,可師傅的臉色卻在那一刻凝重了起來,追問了一句他們夫妻之間是如何聯繫的。
「信息。」這是報案人的回答。
「沒有打過電話嗎?」師傅的臉色愈發難看了。
「媳婦的老家在外省,打長途太不划算,再說都老夫老妻的了,沒要緊事兒誰還煲電話粥?」對話進行到這裡,刑偵經驗豐富的雷大炮意識到了重點,向報案人索要了他妻子的電話號碼,並馬上安排人準備進行信號追蹤定位。報案人不明所以,但還是按照警方的吩咐在一切準備妥當之後與妻子進
行了聯繫。
警方成功確定報案人妻子手機的位置之後,第一時間趕到了那裡。當看到一名三十左右的男人蹲在肉聯廠的角落猥瑣的笑著摳動手機時,受害人的身份已經無需再排查了,而真相也將馬上水落石出。
據犯罪嫌疑人周強交代,他與報案人妻子鄭莎通過某社交軟體認識后,長期保持著不正當的男女關係。
或許是在見不得光的偷情過程中產生了感情,一次翻雲覆雨後周強提出了讓對方離婚的要求,但這遭到了鄭莎的拒絕,並且還警告說這是最後一次往來,同時還要周強保證以後不再糾纏她。
看著鄭莎絕情的樣子,周強很難想象這是剛才那個跟自己耳鬢廝磨的人,於是惱怒之下用枕頭悶死了她。
將鄭莎殺害之後,周強在晚上悄悄將屍體從賓館轉移了出去,為了達到毀屍滅跡的目的,開始了細密的謀划。
周強是肉聯廠的職工,平時負責牲畜宰殺之後的內臟處理,由於附近很多養殖戶,所以通常都會低價出售給他們。
初秋的前一個月,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因此有些處理不及時的牲畜內臟,都會因腐敗發出衝天的臭氣。
將屍體藏於其中,怕是沒有任何人能夠發現。
經常跟養殖戶打交道,周強十分清楚他們是如何處理動物內臟或是腐肉的,所以便想到了極為惡毒的一計。
將鄭莎腐敗的屍體餵食她家養殖的塘鯴,這不僅是為了掩蓋罪行,更是對鄭莎丈夫的一種報復。
如果沒有他,鄭莎或許就會和自己結婚。如果他當初能夠管住妻子,自己也就不會通過社交軟體認識鄭莎。
而不認識鄭莎,也就不會發生後來的一切。
在周強看來,最大的禍首,就是那個整天知道埋頭苦幹卻將錢交給妻子揮霍、出軌的綠帽男。
報案人養殖的是塘鯴,自然也是從周強手裡購買過動物的內臟以及腐肉,所以二人之間其實並不陌生。
在處理屍體的那段時間,周強曾兩次找報案人喝過酒,第一次是為了把對方灌醉,從而將腐敗的屍體餵食塘鯴。第二次同樣也是喝酒,同樣也是為了餵食塘鯴,不同的是第二次他對船底的屍體做了翻動。
如果不是後來船漏了水,報案人或許很長時間都不會發現那具白骨。而如果沒有發現白骨,他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當他與周強推杯換盞稱兄道弟時,塘鯴正在吞食他妻子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