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人心不古
通過之前與老奶奶的對話,我和秦培華了解了曹雨最近的生活狀態。說實話,我已經預想到了問詢的難度,但卻沒有料到會是如此艱難。從開始到現在,曹雨唯一提供的信息就是犯罪嫌疑人膽子小。
可事實,真的會是這樣嗎?「曹雨,你是律師,應該知道協助、配合公安機關的工作是每個公民的義務,所以我希望你能暫時放下與袁永超的種種前嫌,盡最大努力為我們提供具備追查價值的線索,這個要求不過分吧?」秦培華的語
氣依舊是和緩的,可茶几下面緊握的雙手,卻昭示著他的耐心正在逐漸的消失。
「這個要求不過分。」曹雨很痛快的點點頭,「再說,我不是一直在全力配合你們的調查工作嗎?」
「好,既然你這樣說了,那我們就直入正題,從那起坍塌事件開始吧。」秦培華加重了語氣。
「你們確定要聽?」
「一定要聽。」
「好吧。」曹雨向前傾了傾身子,又抽出一根煙之後,才緩緩的講述了起來。
……
時代的特性,會賦予一部分人迥然不同的東西。在袁永超以及曹雨身上,這種不同體現在晚婚晚育上。
就讀於醫科大學的袁永超,當年以十分優異的成績爭取到了出國深造的機會,等到回國時已經接近而立之年。
得失總是相伴相生的,年輕時捨棄了戀愛、成家、生子的人倫之事,但袁永超也收穫了常人所難以企及的東西。
無論是精湛的專業知識,還是從國外帶回的先進心肺移植手術課題,可以說都是受益一生的。也正是憑藉這些,袁永超接到了香城最好醫院的聘請書,並逐漸成為全市聲譽斐然的外科專家。相較於袁永超來說,曹雨的求學、創業之路可以說平坦無比。良好的家教、出眾的自身條件、以及父母經營多年的人脈資源,都為她的人生提供了莫大的助力,年紀輕輕便創建了香城如今最大的律師事務
所。
完整的人生,愛情和事業缺一不可,一場偶然的邂逅,讓袁永超和曹雨壓抑多年的情感種子破土萌芽,隨後墜入了愛河。
他們的結合,是被世人所羨慕的,優渥的家庭條件,良好的受教育背景,註定會讓他們的孩子贏在起跑線上。
或許是為了彌補青春期深藏的躁動,也或許是因為而立之年的成熟,總之當女兒萌萌出生之後,他們給予了孩子全部的愛。
這種愛不光體現在無間斷的陪伴和衣食住行上面,更體現在超出當時年代的先進教育上,他們一點點的培養著女兒獨立的人格、塑造著正確的三觀、傳遞著獨立、樂觀、積極的生活和學習態度。
四歲不記事兒之前,萌萌看起來跟其他的孩子沒有任何的不同,她會貪玩兒、會亂吃東西、晚上也會纏著爸爸媽媽講故事。可當上了小學之後,潛移默化的影響開始在萌萌身上體現了出來。
十來歲的萌萌,已經開始漸漸表現出袁永超和曹雨希望看到的東西,長此發展下去,必然會在成年後進入社會的精英層。
好學、求知慾強是袁永超最為滿意的,因此他經常帶著萌萌去涉獵、接觸這個年齡段孩子們不感興趣的東西。
比如去了解建國后的醫學發展史,比如去探究我國的憲法,又比如去剖析戰亂以及革復興的過程。
可袁永超和曹雨都不會想到,一次愛國主義教育的參觀活動中,那颳風下雨都沒有出現絲毫裂縫的防空洞會在艷陽高照的日子裡突然坍塌。
那一刻黑暗籠罩的不僅僅是萌萌無助的雙眼和因為疼痛瑟瑟抖動的身軀,還有袁永超和曹雨幾乎崩裂的心。
袁永超痛苦的自責著,為什麼非要去買飲品,否則不管多麼糟糕的情況,至少都能陪在女兒的身邊。
而曹雨在傷痛之餘表現出了幾乎失控的憤怒,這種憤怒不光源自於袁永超的不負責任,更是對她的一種自恨。
但他們畢竟是成年人,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他們明白自責與憤怒都無濟於事,首先要做的是將女兒救出來。
防空洞坍塌的時候,裡面不光有萌萌一個人,在她身邊的不遠處,就趴著一個因為恐懼和懦弱正在哭泣的年輕人。
而正是這個年輕人,徹底改變了這家人的命運!
當袁永超在坍塌的廢墟下面找到萌萌時,他發現女兒已經受了傷,於是便想要將其挖出來儘快施救。
可就在這時,萌萌身邊的年輕人,給了他致命的一擊。
年輕人是被袁永超呼喚女兒的聲音驚醒的,當他聽到身體上方傳來落石聲時,意識到很有可能還會有後續的坍塌,於是他嚎啕著懇求袁永超伸出援手相救,並在恐懼中許下了誘人的報酬。
但這些,都被袁永超給忽略了。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有聽到,因為他的全部心思都在女兒萌萌的身上。
終於,袁永超抓住了萌萌的手,就在他想要給予萌萌鼓勵並絞盡腦汁思索如何進行營救的時候,年輕人的話宛若一把刀生生割斷了救助女兒的繩索。
「我認識你,你是醫生,你是白衣天使,你不能這麼自私,必須要先把我救出去。」
「我……」
在生死攸關之際,袁永超陷入了痛苦的掙扎,站在父親的角度上,營救萌萌無疑是最正確的選擇。
然而若以自己醫生的身份去審視這場意外,他沒有別的路可走,必須要暫時將女兒留在危險的黑暗中。
否則,他將被人戳一輩子脊梁骨……
在曹雨的憤怒嘶吼中,在圍觀人群嘲諷的議論聲中,袁永超選擇了先救助那個傷勢不重的年輕人。
正如年輕人之前所預料的一樣,當他脫離險境之後,後續的坍塌開始了。袁永超好不容易挖開的洞口,再一次被掩埋了起來。而隨著洞口消失的,還有女兒萌萌留著血的手,以及那雙充滿了絕望的眼睛。「萌萌,對不起,一切都是爸爸的錯。」不顧滾落的石塊,袁永超直接撲向了消失的洞口,瘋狂刨著碎石土塊的同時,一遍遍哽咽的呼喚著,「萌萌,你能聽見爸爸說話嗎?你堅持住,爸爸這就來救你,這就
來救你……」
二次掩埋的洞口終於被刨開了,當袁永超看到萌萌眼中漸漸消失的神采時,他的心徹底碎了。
萌萌的手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氣力,就連溫度似乎也開始變得低了,當嘴裡噴出一口血之後,她總算將最後一句話說了出來。
這句話,猶如一把鋒利的刀子直接切開了袁永超的身體:「爸爸,你為什麼要放手,你不愛萌萌了嗎?」
「愛,爸爸愛萌萌,爸爸愛萌萌……」袁永超瘋狂的刨著洞口,任憑滾落的碎石砸在身上,卻始終沒有絲毫的退縮。
當那雙手沾滿鮮血的時候,他終於將女兒抱入了懷裡,可不管他怎麼呼喚嘶喊,萌萌都沒給他任何的回應。
轟隆……
當巨大的聲響再次降臨時,更大面積的坍塌開始了,瀰漫的煙塵一點點吞噬了這對父女的身影。
眼睜睜看著丈夫和女兒消失掉,曹雨的最後一絲力氣也被抽光了,她不再哭、不再笑、也不再憤怒和嘶喊,而是如同一灘爛泥般倒在了地上。
那一刻,她覺得全世界都沒有了色彩和聲音……
「雨姐,你,你沒有和袁永超一起去救萌萌嗎?」這個問題很殘忍,但我必須要試探性的問出來。傾聽了這麼久,我可以確定這就是曹雨心中解不開的那個結。確切的說,這是禁錮著她的牢籠。
「沒有。」這是曹雨第一次笑,只是笑容太過凄然了些,「他說他是醫生,接受過專業的處理突發屍檢的培訓,如果我跟著過去只能幫倒忙。而且他跟我保證過,一定會將萌萌救出來,我不該相信他的。」
「後來呢?」秦培華唏噓著。
「後來,他帶著萌萌的屍體從地下出來了。」
「從那時候起,他就患上了幽閉症對嗎?」我沒有切身經歷過,可我能夠想象出來袁永超那時的精神是何等的崩潰。
「幽閉症?」曹雨又笑了,「是不是幽閉症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從那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了交流。在我提出離婚之後他就從這裡搬走了,不久之後我偶然得知他精神方面出了些問題,已經從醫院辭職了。」
「事情已經過去好幾年了,你還恨他嗎?」
「如果我說從來都沒有恨過他,你相信嗎?」曹雨盯住了我的眼睛。
「相信。」我點頭,「而且我還知道,如果換做是你,也會像他那樣做的,你真正邁不過去的坎兒,是自己。」
「……」曹雨沒有說話。
當沉默開始在客廳中蔓延的時,我感覺這靜謐當中開始升騰起了壓抑的悲痛感,讓我覺得身體開始慢慢僵硬了起來。
「那個年輕人,叫什麼?」或許是看出了我的不對勁兒,秦培華在這個時候打破了沉默。「他叫——胡明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