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英雄折腰
在大火將床上的女人吞噬的那一刻,冉膽已經帶著孩子破門而出,將滿屋的煙塵和火焰帶了出來。頃刻間火封了門,身後的小屋已經成了火的天堂,他的女人將在烈火中焚化歸天。世間的紛擾和血腥,從此再也與她無關。將她如山樣沉重的愛和無盡的苦難,留給她的愛人和孩子去承受。
「他在這兒呢,快來人啊!」羯族騎兵發現了冉膽,幾匹快馬奔了過來。
「來得好!」冉膽冷冷地說道,照準一個羯族騎兵迎頭便刺。槍法詭異,動作太快,飛奔而至的羯族騎兵來不及反應,已經被鐵槍穿胸而過。冉膽將騎兵挑落馬下,再用槍后檔向地上一點,借反彈之力,人已飛身而起,穩穩地坐在了奔跑中的馬上。好漂亮的一招飛身上奔馬,冉膽要逃跑,騎馬才是最明智的選擇,這一點他是想到的了。
冉膽一手執槍,一手握韁,策馬就向村外飛奔,那兒有唯一的通道。更多的羯族騎兵們追了上來,喊殺之聲不絕於耳。過刀山避流矢,就這樣且戰且逃,轉眼已經讓冉膽逃了數十里路,可是追兵越來越多,彷彿非要置他於死地不可。
在一處山口,冉膽勒馬不前了。前面旌旗敝日,每面旗幟上都書著一個大大的「趙」字,冉膽心中大叫不好,遇到羯族的大隊人馬了,今番我也是就遇到了羯族的英雄石勒建立的前趙正規部隊了。
今番我命休矣!冉膽想拔馬回走,可是來不及了,追兵已經到了眼前,呈扇形將他圍在了中間。
「投降吧,你已經無路可逃了。」有個羯族騎兵向他喊話了。多年的在漢族聚居的中原征戰擄掠,各式胡人早已經熟悉了漢人的語言,所以他們會漢話,冉膽並不感到奇怪。
「投降!哈哈哈……!」冉膽不怒反笑,投降後為奴的做年做馬,那樣生不如死,與死有什麼區別。他將鐵槍一挺,表明了他的戰意。
不用發話,好戰的羯族兵們發狠般的圍攻上來。刀劍,鐵矛、利斧、大鎚等等,叮叮噹噹向戰圈中心的冉膽壓迫過來,屠殺在所難免。冉膽也真是個好漢,在亂軍中左衝右突,上挑下刺,死戰到底。
戰馬再也經受不住這樣殘酷的壓迫,連中幾槍,倒下再也起不來了,這樣冉膽不得不與大批的羯族騎兵們步戰起來,非常地吃力。在短暫的戰鬥間隙,冉膽看了看懷中的兒子小冉閔。這小傢伙讓他大為稱奇,此時正在舔食著濺到口邊的人血,他竟將它當乳汁吸下去了,也許這麼久沒有吃東西餓了的原因。兒子如此強的求生**,讓冉膽的眼淚差點出來,是他讓兒子到了這個苦難的世界來受苦的。他輕聲地對兒子說了聲:「兒子,竟然爹爹不能讓你好活,就和爹一同戰死吧,你也算光榮地來到這人世間一回了。」
報定了必死之心的冉膽,強震精神,準備進行最後的決鬥。奇怪的是騎兵的包圍圈慢慢地退後,莫非他們要放自己一條生路,這是不可能的。冉膽知道,強悍的羯族兵,對於他們想得到的,不能征服就要毀滅,絕對不可能給獵物生路的,從他們一路對冉膽的窮追不捨就可以看出來。
果然從敝日的旌旗叢中,閃出了一彪人馬,樹著一面金色的猛虎旗,上書斗大的一個「石」字。這種排場和規格,冉膽知道是羯族的貴族顯要來了。一匹高頭大馬上坐著一個紅鬍子羯族人,藍目高鼻,典型的羯族人面貌,面上的一道淺淺刀疤,勾勒出一種讓人害怕的兇殘來。
來人不語,徑直來到了強撐著沒有倒地的冉膽面前。從隨從們緊張護衛的舉動來看,他一定是個地位極高的朝庭要員。
「大膽的漢奴,見了本朝的中山公還不下跪!」有羯族騎兵大聲地斥責著拿著鐵槍負隅頑抗的冉膽。冉膽心中一驚,中山公,不是本朝趙王石勒的親仔兒石虎么,這傢伙可是個殺人如麻的惡魔。一柄鬼頭冰鐵長刀使得風雲變色,萬人難敵。不要說自己現在是強弩之末還帶著自己的兒子在身,就是在平時自己最好的狀態下,能夠在石虎手下不致落敗,那也是很困難的事。
石虎左手微微一抬,四周立時禁聲,可知他的威嚴。他看了看堅強地立在他面前的血人冉膽,兇悍的石虎讚許地點了點頭。他下馬來,不顧衛士們的攔阻,提著他的冰鐵大刀,來到了冉膽的面前。
「你還算個勇士,我來與你戰一場如何?」石虎中氣很足,簡單的話也讓他說得氣沖斗牛的樣子,霸氣十足。
冉膽被他的英氣所感,默然地點了點頭。所有的羯族人發出了一陣低吼,他們都很吃驚,還沒有人敢於接受他們羯族第一勇士,王國的第二號實權人物,軍隊的統帥石虎的挑戰。
人群的騷動很快就平息下來,也許石虎是要公平起見,他也棄馬步戰,並說道:「我先讓你十招,只守不攻。你體力消耗了太多,這樣看起來要公平些。」
此言一出,不僅是冉膽大驚,就是同行的羯族兵們也是象看見太陽從西邊出來那種表情。石虎何許人也,羯族第一勇士,也是天下第一屠夫,殺人麻的惡魔,何時見他講過一丁點的道義了。不僅對敵人無情,甚至對於和他意見相左的同族將士,他也會無恥而冒大不諱地在與敵人混戰時趁亂向自己人下黑手,可以說為了清除異已不擇手段,令人髮指。
雖然他無恥到了無賴的地步,由於他的驍勇善戰,總能戰無不勝,立功無數。這也讓他的叔叔,當朝趙國的皇上石虎對他另眼相看,多次網開一面,讓他逃脫了應有的懲罰,真正的應驗了那句養虎為患的古訓,這也是他以後犯下更大惡行的原因。
早已經殺紅了眼的冉膽也不跟他客氣,這麼多的人圍攻他一個人,哪裡有公平。強烈的求生的**使他鼓起最後的力氣,雙刃鐵槍暴風驟雨般地猛攻眼前的面貌兇狠的羯族人。他才不管對方是羯族皇族還是普通的戰士,在他面前敵人都是平等的,多殺一個敵人,他是死也多值了一分,冉膽是報定必死之心拚命了。
叮噹之聲響徹於耳,金鐵相擊火星四濺。雖說馬上民族的羯族不善步戰,可是石虎卻握著他那寬大沉重的冰鐵鬼頭長刀,身形靈活,步伐輕盈地化解著冉膽的拚命進攻。轉眼間十招已過,石虎大喝一聲:「十招已過,看我的了!」聲若驚雷,震得人耳膜生痛。
果然不愧為羯族第一勇士,石虎如奪命閻羅般的狂砍亂辟,轉眼間兩人又鬥了二十餘個回合。觀戰之人還見兩人攻守有度,似乎是個平手。可是冉膽卻明白,別看石虎粗曠,好象只知道狂攻不守,破綻百出。真正要尋一個破綻乘虛而入,卻無處下手。這才是真正的高手,隨意的揮灑之間就能頓悟攻守之間的玄機,有了人刀合一的境界。冉膽知道這是成千上萬次死中求生的惡戰得來的結果,石虎這個殺人惡魔的名頭還真的不是輕易得來的。想到自己和孩子真的就要喪命對方的利刀之下,冉膽有一種難忍的心痛。自己死不足惜,可是才出生一天多的小冉閔如果也遭此慘手,最大的罪過就是自己夫婦二人,為什麼要讓他來到這個充滿苦難和艱險的世界上呢。悲從中來的冉膽清嘯一聲,展現出平身所學,意欲來個玉石俱滅。
看到強弩之末的冉膽竟然再煥生機,斗得興起的石虎興奮地喊道:「好得很,今天真他媽的痛快,爺好久沒有遇到這樣過手的對手了。」凶性大發的石虎自己倒是愜意痛快了,卻苦了冉膽了,本來就是強弩之末的他,現在連舉起鐵槍都覺得吃力了。面對石虎的摧殘,冉膽是只有招架之功了。
暴喝聲中,石虎一招最常用的力劈華山,力勝千鈞。這還是步戰,如果石虎是在戰馬上使出同樣的這招,那氣勢又何止現在的十倍。冉膽暗暗叫苦,雙手迎舉鐵槍努力強擋。只聽得「鐺!」的一聲脆響,火星四濺。鬼頭長刀竟然將冉膽的鐵槍砍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這招雖然被硬接住了,冉膽是雙臂發麻,虎口滲血,胸中一口惡氣強壓不住,哇!地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來。
恰好在此時,懷中的小冉閔在他父親狠斗之時還能忍餓不哭,安靜的入睡,這時也可能預感到了危險,被剛才的聲響驚醒,大聲的啼哭起來。冉膽的眼淚都要出來了,這孩子太不幸了,只吃了人生的第一次奶,就與母親永別了,這麼長時間靠舔食濺到嘴邊的人血充饑。
如殺神般磣人的石虎收起了大刀,對著體力已經到了崩潰邊緣的冉膽說道:「你是個好漢,為了你身上的孩子,投降吧!」魔鬼石虎何時有過這種仁慈,對於他的敵人,不管男女老少,只要不降,都是照單全殺,沒有一絲的猶豫。
聽聞此言,想到妻子臨終時要他即使象狗一樣曲辱地活著也要將小冉閔養大的話,冉膽眼中閃過了一絲動搖。但隨即,他又將鐵槍緊握在手,槍尖再度對準了圍上來了羯族武士。忽然他眼前一黑,再也沒有力氣支撐自己的身體,倒了下去。他看到了石虎眼中的殺氣,這時候冉膽也坦然了,他們一家人終於可以在陰間團圓了,世界的一切都消失了,他昏了過去。
三天之後,當冉膽再次醒來,他卻置身於一個整潔的大屋子裡。看這排場擺設,一定是個大富人家。他連忙摸懷中的孩子,發現空蕩蕩的,已經不見了。冉膽大驚,趕忙又去摸身邊的鐵槍,也不見了。他記得在與石虎對決時體力不支暈了過去,其它的事都不曉得了。
他驚恐地正要翻身起來,即使他身上幾十處的刀傷讓他疼痛難忍。聽到窗外有響動,門也隨即被推開了,進來的是石虎和一個更加彪悍而氣度不凡的中年羯族人。自己被俘了,冉膽明白過來,他知道俘虜的下場,他作好了自盡的準備。
「啊,你終於醒了,已經三天了,我還以為你挺不過來了。」剛才還用羯族語說話的石虎見冉膽醒來,高興地用漢語向冉膽說道,他的高興是真的,不是裝出來的,這個,冉膽看出來了。
冉膽沒有說話,只是用懷疑的眼光看著眼前的二人。石虎明白過來,馬上說道:「忘了跟你介紹了,這位就是當今的皇上,也就是我的叔叔石勒。」原來那個人就是石勒,那個傳奇的從奴隸到皇帝的石勒,就是他建立了現在的趙國,歷史上稱為後趙的開國皇帝。英雄是人人都敬重的,冉膽也就拱手施禮道:「小人參見皇上!」,他沒有行跪拜禮,一是因為身上有傷,二是他還以東晉子民自居,所以不跪。
石勒寬容地說道:「壯士多禮了。朕今天前來,一為見識一下英雄尊容,是何種勇士能夠讓我的虎兒讚賞不已。二是要來做一件事。」石勒說話客氣,不象他侄兒石虎那麼鋒芒畢露地嚇人,但是更給人一種不可抗據的威嚴,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帝王之氣吧。
冉膽也盡量用平緩的語氣道:「石虎將軍過獎了,冉膽敗軍之將豈敢言勇。只是不知道以陛下的九五之尊來探望我一個階下之囚,可能不是一件小事吧。」
「投降我們吧,這裡有你的用武之地。」石勒用一種不容違逆的語氣說道,目光直視冉膽,有種逼人的氣勢。
冉膽大驚,想不到後趙皇帝親自前來勸降,他想這一定是石虎的原因。石虎太頎賞冉的武勇與豪俠了,急切的想要把他收為已有。當然這其中還有其它原因,容在以後再說。冉膽不再說話,似乎在想著心事。
這下石虎可就急了,他怕叔叔會認為冉膽這是傲慢而將冉膽斬立決,忙說道:「冉將軍你放心,趙國境內的漢族叛亂,你們是最後一支力量了。也就是說如果你以後在軍隊里打仗,對手都會是周邊的其它國家的民族軍隊,你不會以漢人為敵的。你可以戰死,可是你的孩子,那麼小,也太可憐了吧。」這個殺人惡魔,也會用親情來打動人,有點可笑。
說到了孩子,冉膽從內心裡動搖了。他們這樣飛蛾撲火般的與強大的羯族人建立的趙國斗,而偏安南方的東晉已經將他們完全的遺忘了,他第一次的思考他們這樣無畏的犧牲是否值得。不降則死,這是後趙的鐵律,誰也無法更改。他的孩子即使免於一死,最後也會成為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成為奴隸。既然通過反抗不能為漢人爭取更多的權益,何不通過另一折衷的手段呢?
想到那些死去了的戰友,現在還在生死線上掙扎的許多同胞,還有妻子臨終前的囑託。冉膽經過痛苦的思索,然後他忍痛掙扎著站了起來,單膝跪地,拱手道:「罪臣參見皇上、將軍!」
見強硬的冉膽終於肯歸順趙國,石勒石虎叔子二人都是非常高興,畢竟是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啊。有了冉膽這員猛將加盟,為他們以後的爭霸中原增加了多少的砝碼啊。
大喜過望的石勒忙說道:「還有好事呢,虎兒要收你作義子呢!」
冉膽錯愕地張大了嘴,這石虎生性頑劣,什麼都敢幹,果然不假。石虎只不過比冉膽大了幾歲,卻要做冉膽的乾爹,明顯是要佔人的便宜來著。石虎可有他的打算,將冉膽擁為已有,武功上不一定能夠勝他,可是從輩份上壓他一輩,這種便宜是他想得出來的。
所謂英雄折腰,既然連降將都做了,多做一個乾兒子也沒有什麼,他不禁暗自苦笑了一下。冉膽雖然心裡象是吃了一隻蒼蠅般的噁心,仍然強作笑臉地再拜道:「兒臣拜見皇上,義父!」石虎高興得一把就將冉膽扶了起來:「冉膽,你就不必行此大禮了,身上還有傷呢。咱們已結父子,來日方長,來日方長啊,哈哈哈。。。」
東晉元帝永昌元年五月,也就是公元322年,冉膽降趙。是年石虎二十七歲,冉膽十九歲,冉閔出生僅十餘天。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中文網,手機訪問請上,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